68. “长乐”
    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响起,少年似是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身。

    霎时间,清冷的檀木气息倏忽钻入她鼻尖,林韵心里猛然一沉,她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紧攥的衣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然而还未待她回过神来,腰间便附上温热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环抱起,下一瞬,被人稳稳地放到了床上。

    男人俯身轻压在她身上,单手将人胡乱动作的双手禁锢在床上,语气中带着些隐忍,甚至还有些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凄凉,

    “朕,可是待你不好?”

    萧黎定温柔挽过她耳边的碎发,喉结滑动,强压下心底情绪。

    身下人闻言,怔愣在原地,眸中隐约有一道泪光闪过,仿佛暮色中那转瞬即逝的星光。

    “应了朕的条件,便放你走。”

    她分明看不见,却依旧执拗地抬眸,她知道,那张早已印刻在脑海中的清隽面容,在轮回中死生不散。

    她轻抬手挣脱开束缚,摸索上人的眉间,唇角挂上着一抹笑意。

    所以萧黎定明明知晓她魂灭日便是归乡之时,还不顾一切地将她留在身边,给她这个世界中所能给予的所有。

    终于放下了所有顾虑,林韵不再反抗,眼角又一滴热泪悄然滑落,犹如绚丽的流星,若是硬要在描述什么,或许是酸涩又甜腻的。

    她静静等人再开口。

    男人珍重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间落下柔情一吻。

    他缓缓俯下身,呼吸沉入她颈侧,缱绻温柔,

    “做朕的皇后。”

    “好。”

    半月后,冬雪初停。

    皇宫内朱墙与白雪映衬,琉璃瓦熠熠生辉,帝后仪仗队列于城门,鼓乐喧天,彩带飞舞,气势如虹。

    林韵身着绣金线红色大袖衫,披有织锦缀珠霞帔,头戴鎏金点翠嵌入玉“诰命”龙凤冠,端坐于万宫轿之中,只见那轿身通身金箔雕饰,有百斤之重。其上映有三十八条龙、二十四只凤凰、五十四只仙鹤、七十四只喜鹊、一百二十四处石榴百子,其意分别为龙凤呈祥、喜上眉梢、麒麟送子之意。

    此轿是半月前,数百名工匠不眠不休赶制而成。

    如今它正稳步穿过各个宫门,直奔金銮殿之上,所过之地,红毯铺路,万人跪拜。

    金銮殿,百官陪位,高台上锐利地嗓音穿透万物,扬于皇宫之中。

    一抹绯色身影缓缓从万宫轿中探出身来,苍白如纸的脸上如回光返照般,显出些许红润,她未叫女官搀扶,摸索着起身,在这铿锵有力的嗓音下,稳稳落地。

    林韵身着华丽婚服端立在轿前,越过眼前万千暗色,与殿上之人视线交汇。

    “大周八年仲冬廿二,制诏: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祗承宗庙,母临天下。

    林氏,温慧秉心,明配圆灵,德符厚载,夙承华胄,地胄清华,恭俭仁孝。久弼朕躬,内助良多。今遣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绶,立林氏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钦此!”

    喜鹊飞过,惊起梅花树梢落雪。

    天子亲下阶迎后入殿,亘古未有。

    萧黎定牵着她的手,向殿上走着,二人齐身落座于龙椅之上,霎时百官叩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是夜,寝宫内烛火摇曳,将屋内朱色帷帘映衬得愈发鲜亮明艳。

    林韵今日气色比往日要好上许多,女官上前时,她悄然掩去结发仪式,与萧黎定饮完合卺酒,又兀自说了好些话。

    身前人一直将她双手牢牢护在掌心,似是察觉到了她眉间的一丝疲倦,轻手将她抱上榻,仔细为人掩好被褥后,才缓缓在人身侧躺下。

    “萧黎定,给你讲讲我的家乡吧。”

    “嗯。”

    她伸手探了探,发觉身旁人并未着被,恍若徒然生了些力气般,索性利落地将被褥一扬,将两人一同盖住。

    殿外大雪纷飞,炭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此刻蒙上安闲的面纱。

    萧黎定紧紧搂她在怀中,炙热的气息穿过外衣传到林韵的身上,让人暖和地向人身上又拱了拱,十分亲昵。

    “它是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里人们很少在用烛火,人们通过技术钻研发现了‘电’,后来逐渐演变到家家户户都用它,一到夜里,大地上就如白日般明亮。”

    “那个世界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叫手机的东西,有了它,就不必再奔波千里,耗几月之久才能收到一封信,用手机发送消息,转瞬间对方就能收到……”

    林韵慢慢地在人怀里说着,眉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几下,似是那份短暂的朝阳落幕般,她开口说话越来越艰涩,额间隐隐覆上一层晶莹的露珠,

    “萧黎定,

    还有好多,

    待明日再同你讲可好。”

    身边人闻声轻声应了一声,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抬首在人唇间落下一枚不带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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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留恋的吻,像是一切的开始,又像是最终的别离。

    “你可会吟诗?”

    “再为我作一首诗吧。”

    怀里人声音轻得如呢喃,几乎听不见。

    殿外,又一阵冷风吹过,落下纷纷白雪。

    烛火摇曳下,低沉沙哑的嗓音似是编织成一首苦涩的曲子,在寂静的夜色下愈显凄凉,

    “千山尽染白雪落,人间得觅清欢,

    山河如昨,奈何烟火尘烬薄凉,

    求不得,

    不思量,自难忘,

    万里雁去,与君相随。”

    ……

    “欸,听说了吗?新帝是个毛头小子!”

    “你不要命了!”身旁长胡子连忙上前止住青年人的嘴,嘘声吼道。

    “虽是毛头小子,来历可不一般,丞相亲养,文墨师承当今太傅,武艺禁军出身,自是没的说。”

    正对面八仙桌一女子恍然开口说道,手中酒盅轻晃,言语中并不顾及。她腰间悬挂着皇室令牌,只是寻常人并不常见,因而也无人认出。

    青年闻声点了点头,似是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这先帝确实悲凄,新婚大喜之夜,这皇后便……”坐在青年人身前的男子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些怅然。

    “是啊,先帝重情重义,竟也随着去了。”

    “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临近的几桌人,开口附和着,时不时有人几声叹气,一时间,酒庄内气氛阴沉,适才说话的女子兀自仰头闷了一大口酒,眉间阴郁不散。

    “不过,坊间传言,先帝当年为追妻,可是用了不少小心思!”

    此言一出,庄子里霎时恢复了热闹,众人将方才的情绪抛的一干二净,纷纷转头向青年的方向瞧去,其中一人急忙接道,

    “快且说说!”

    “传闻……”

    坐于正对面的女子,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起,她起身披上玄色披风,临走前,从袖间随意择了一枚银叶放在了八仙桌。

    酒庄内蒸汽氤氲,隐约间能看见银叶下,印有“长乐”二字。

    过不去的终究是局中人罢了。

    小雪簌簌,地面落下一层薄薄的浅白,她仰头,不知在看向何方。

    史记——

    大周八年仲冬廿二,是日大雪,新后初登位,因身弱于寒夜崩于雅歆阁,举国悲痛。

    大周八年仲冬廿二九,先帝驾崩,随后同去,身后留诏传位于新任大将苏默,改为明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