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谨记喻观寒的教导,默念蓝色是冷水,红色是热水,符叶还是避免不了被冰到,倒吸气的同时后退一步,如临大敌盯着花洒。
透明水流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漩涡。
渐渐的,暖意攀附脚腕,浴室很快盈满雾气。她试探着走进去,屏住呼吸,感受水流冲刷,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
还是凡人的喻观寒时年25岁,抛去尘缘,来横烟山陪她久住。
后山虽有一汪温泉,温度却烫得惊人,并不适合泡澡。他想洗澡,只能去仙女湖担水,挑到山洞中倒进浴桶调和。
夏季还好,冬季更是繁琐,要点燃篝火,不断往浴桶里添热水维持温度。
她打着守卫的幌子,厚脸皮挤进浴桶。喻观寒脸颊泛红,轻轻摩挲她的耳垂,温柔声音被砂纸打磨:“水变冷了,我去添一点热水。”
纤细手指扣住薄肌覆盖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迎着喻观寒清亮的目光,她手腕翻转,一团热水颤巍巍飘来,调皮砸进浴桶。
水珠迸溅,喻观寒颇感意外地惊呼出声,随后他放下遮脸的手指,忍不住笑起来。
符叶睁眼,冷淡的神色并未被甜蜜记忆影响,她复刻手势,雾气几不可查晃动几分,静默片刻,她轻轻攥拳。
对干涸的妖力再无期待。
水声渐消,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符叶拿起鹅黄色格纹睡衣比量。
衣物都是喻观寒选的,颇有些看上眼就付钱的豪爽,唯独店员站在一排排鲜艳短衣前问他“买什么尺码”时,他难得卡顿,用手指抚脸颊,是他尴尬时的小习惯。
最终耳际泛红的喻观寒将包装袋塞在堆叠衣物的最底,清咳着向她解释,这些是贴身穿的。
符叶早已习惯喻观寒作为人类常有的羞耻感作祟,因此只是在走出商场时,平静发问:“所以我穿什么码?”
他像是又一次被开水溅到,手指没有覆住的脸颊皮肤涨红无比。
符叶艰难征服格纹睡衣的塑料扣,走出浴室时,第一时间注意到扔在衣篓中的旧衣不见踪影,同时,室内还有机械又规律的低响。
思及住在她袖子中的赵子涵,符叶瞬间提起一口气,在厨房中找到忙碌的喻观寒。
他头也不回:“晚饭马上就好。”
“我的衣服在哪儿。”铁锅内食材翻滚压住她的声音,她不由得加大音量,“我的衣服呢?”
“洗衣机里,再漂一遍就差不多了。”
“还给我,立刻还给我。”
喻观寒茫然拧炉灶的开关,锅铲都没放下,将运转中的洗衣机暂停,打开上盖往里瞧。青色外袍搅成麻花,染的黄土泥块都被尽数洗净,此刻被层层泡沫裹着。
“你这是...”符叶神色不悦,伸手去捞,喻观寒连忙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动你的衣服,洗之前应该问问你的。”
“没事。”
符叶语气生硬,将湿淋淋的衣服团捧到洗手池,用清水冲刷泡沫。外袍吸进水分,在清澈的池水中绽开。
“呕——”
“终于洗呕——”
听到赵子涵的声音,符叶放下心来,轻柔吐气的同时直起腰。镜面映着的喻观寒还举着锅铲,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
她喉结滚动,想了想询问:“什么时候吃饭?”
“马上。”
喻观寒匆忙返回厨房,见他走远,符叶将家政间的门虚掩,凑近仍在水中飘浮的外袍:“没事儿吧?”
“没事呕——”乐天派遇到困难极少抱怨,赵子涵更是擅长苦中作乐。
她在接连不断的干呕声中,拜托符叶在空闲时定要询问喻观寒的洗衣机是什么品牌,这对她很重要。
符叶没忘记白色内衬,也同样捞出来拧干,依照赵子涵的指导将两件衣服晾在窗边。
薄薄雾气晕染玻璃,符叶指尖轻蹭,看小块清晰世界里的橙黄灯火,喻观寒说,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温馨的家,她不由得心驰神往。
直到夜风拂面,她才回过神来。
清亮的眼睛不知道想起什么,笨拙晃动纱窗后,被骤然上弹的纱窗惊到,她向前一步探头瞧。
果不其然,生锈的公交正沐浴在路灯下,它不老实地前后挪,照一会儿前半段车身,再照一会儿后半段,非常执着将暖光抹匀,却未能在地面留下半点阴影。
最开始在妖管局外见到它,符叶还以为是巧合。
但很快她就发现,即使很舍不得烤冷面的香气,公交还是在她走远时调头追赶上来。
她和喻观寒走出商场,提着包裹前行,公交就慢腾腾在马路上挪,活像个跟随主人脚步的小狗,还是哼哼哈哈压抑步速的小狗。
重要的是,喻观寒完全察觉不到。
“赵子涵,你还记得结界中的31路公交吗?”
“当然。”
“它有点怪,总是在我附近的路上停着,我觉得它应该是跟着你。”
“跟着我,不会吧?”
赵子涵也不能确定,这辆公交是她在游荡时偶遇的,应该是遭遇过事故的报废车辆,玻璃全碎,只剩斑驳生锈的车体。
她一时兴起踏进车门,拍拍仪表盘自言自语:“你这是往哪儿开,知道淮师路夜校吗?知道咱们就出发!”
“叮咚——”
“下一站,淮师路夜校。请下车的乘客前往后门下车,前门只上不下,谢谢合作。”
赵子涵回以清脆的笑声,自此在孤独游荡中得到一个不会说话的同伴。如此想来公交是有不寻常之处,只是她此刻灵魂孱弱,苟活在符叶衣袖中,无法判断它是什么情况。
“你跟它说不要再跟着,说不定它可以听懂。”
“倒也没影响我什么。”符叶心情复杂地再瞧一眼,它好像遵循某种规律,只行驶在宽敞的路面,没有合适的道路它就可怜巴巴停在原地,车轮绝不会碾过草坪或狭窄小路。
相比公交,她身上的事更不寻常。
在赵子涵形成的结界中,她明明是受影响最小的,最开始甚至看不见鬼魂。第一晚她被关押在妖管局尚未察觉,第二天后知后觉,走出结界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符叶抬头,看楼上放置空调外机的小平台,那里两条空荡的裤管正随风飞扬。
青灰色的手指在水泥板边缘隔空弹奏,以风做韵律,兴致高昂时,干脆俯身将身体折叠,脑袋倒悬——恰好对上符叶的眼睛。
两边皆是愣住,符叶在心悸中合上窗,咬紧唇内侧沉默不语。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日常生活中是看不见人类鬼魂的,喻观寒这样说,也确实这样表现,世界唯独在她眼中变得不同,不知是喜是忧。
“你说什么情况才会...”突然,喻观寒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符叶将后半句咽下,注视洗衣机,装作自己看得入神。
“在跟谁说话?”
“没事。”
喻观寒并不深究,微笑留下一句“洗手吃饭了”。只是转过脸的瞬间,他的神色阴郁几分,薄唇抿紧,直到余光中的符叶出现,才被橙黄灯光渲染似的,再次提起笑容。
晚八点,室内除了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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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咀嚼音,只剩窗外飞驰的汽车声。
喻观寒关于菜的口味很是在意,不断问要不要调整。符叶含糊答完,夹起一块浸满汤汁的松软鱼肉,暂时搁在米饭上。
“明天我想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瞧她保持沉默不想说,喻观寒微鼓的脸颊嚼速变慢,咽下去再度开口:“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一起去。”
“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你现在在适应期,一整月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瞧见喻观寒凛然的神情,符叶皱着眉将帮扶计划中是否有这条规则的疑问收起,正想换个角度劝说,又听他补充,语气笃定。
“如果你是想去那间白色的二层洋房,那就不必亲自去了,太危险,我已经拜托别人去查住在那里的妖怪是谁,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里?”
“因为你在意,不是吗?”他凝视符叶的眼睛,眼含笑意,“甚至认为我是杀了她的凶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联想,但我还是要给自己洗清冤屈的。”
确实是她冤枉喻观寒,她无话可说,埋头扒饭。
“我可能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需要什么、想问什么都直接说,不用有顾虑,这都是我责任之内的事。”
符叶的筷子停顿,说起有疑问的事儿,她还真有:“有没有办法能很快得到四十三万?”
喻观寒忍俊不禁:“抢银行。”
“能细说说吗?”
“犯法,后果严重。”喻观寒言简意赅。
“我记得从前,也有人千辛万苦进横烟山深处挖草药,挖人参去卖钱,现在可不可以?”
“横烟山到处都是摄像头,根本无处遁形,除非你会隐身。”喻观寒又问,“一条鲤鱼罚你500块,你想过被抓到挖人参要罚多少吗?”
除了打工七年,竟然别无他法,符叶只觉得尝不出米饭的甜味。
喻观寒深棕眼眸中涌现淡淡自嘲:“早知道你有缺钱的今天,当初就找珍贵的玉料送你做礼物了,可惜我就是个既没钱又没用的凡人,真够废物的。”
他这感慨很是莫名其妙,符叶想不出合时宜的回复,也不打算对这感慨做评价,干脆默不作声。
“那只檀木雕花簪子早碎了吧?”
瞧符叶微微睁圆眼,他以为符叶想不起簪子的模样,伸手比划提醒:“你平时放在袖子里,喜欢打架前用它绾头发的那只。”
这答案实在不好说,符叶清清嗓,夹一筷青菜往嘴里塞,打算蒙混过关。
“还没想起来吗?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喻观寒眼底的探究太浓,符叶定下心,用冷淡声线回复,莫名透出点拒人千里的意味来,十分不近人情。
“跟你的尸体一起埋在后山。”
她本以为会瞧见因陈年旧怨而愤怒的脸,却没想到喻观寒反倒轻笑出声,舔舔嘴唇难掩喜色。
“你还给我收尸呢?”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暗讽。”
“不,不是,我没有不满,怎么可能不满。”喻观寒收敛笑意,靠住椅背,“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会把我扔在山洞里曝尸荒野。”
“你害了小红性命,给她赔命是应该的,我从来不后悔杀了你,只是...到底相识一场,让你入土为安,我仁至义尽。”
喻观寒点点头,反复咀嚼符叶的话,再抬眼时眼神锐利。
“你真的认为,我是被你杀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