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窍,当它站在你面前,你分不清是人是鬼,只会觉得它就应当在这里。
十个长短胖瘦各不一样的书生面面相觑。
谁都怀疑对方是偷偷摸进来的鬼。
但彼此又确实相识,没有突兀陌生的感觉。
书生帽虽然害怕庭月,但更怕躲在暗处的鬼,于是靠近庭月,提议道:“我们来自报家门,我陈文昌,年二十六,漯河解县人氏。”
在他后面的少爷道:“张启,年二十,东郡黄林县,家父乃黄林县父母官,家母东郡长史千金。”
“在下陈闰年,年十九,也是东郡黄林县人,家中世代务农。”说话者是之前捡了张启银元宝,让出位置的书生。
看他黝黑粗糙的脸,更像一个三十岁左右做苦力的庄稼汉。
后面七个人继续自报家门,庭月对长脸书生李赛孔、缺牙书生庄慧有印象,其他五个人记不清了,几人报完姓名籍贯,没发现奇怪的地方,掏出驱鬼符一一检验,依旧没有反应,难不成不是什么鬼,而是精怪出没。
仙门捉鬼课上没讲遇到这种复杂情况该怎么办呀。
庭月蹙起眉头,目光在十个书生的脸上来回巡视。
背后传来走动声。
是坐在墙角落单的书生,他背脊挺括,背了半人高的箱笼,从进庙便没有放下过。
他绕过横剑在手的庭月,笑容从容,步态自得。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踱步到一个书生面前,缓缓道:“你说你是彬州求安县?”
那书生紧张道:“是啊,有问题吗?”
庭月依稀记得他好像说自己叫柳峰。
背箱笼的继续问道:“你刚刚所讲状元郎之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峰道:“都说了,是听上一届考生传的。”
背箱笼的道:“哦,我只是看你有些眼熟,你不要紧张,我听你的口音十分亲切,我有一个朋友是求安县上水镇人,想必兄台也是那里的人。”
柳峰沉沉看了他一眼,“没错。”
“嗯,你脚上这双鞋用河狸草编织而成,此草坚韧柔软,生长在云雾阴潮之地,编制手法复杂,只有上水镇乐天村才可以产出这种鞋子,兄台是乐天村人?”
柳峰低头看了一眼沾满泥土的草鞋,哼笑一声,短促阴冷,直直看向他,缓慢而阴沉道:“你到底是谁?”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抓向箱笼书生的脖子,伸出的手紫青色,上面布满狰狞的红纹。
众人脸色惨变,惊叫躲开,瞬间,火堆旁只剩下柳峰,被死死掐住脖颈的箱笼书生,持剑指向柳峰的庭月,其他人皆涌到庙堂门口,没人敢出去,也没人敢再留在这里。
柳峰歪着头,眼中血丝暴涨:“你到底是谁?”
是啊,他到底是谁,庭月也很想问。
总之,她感觉自己看了一场戏,但是一点也没看懂,要是云渡醒着就好了。
箱笼书生被掐住脖子,依旧泰然自若道:“我姓许,名游,字梦回。”
听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群人疑惑、震惊、惊恐,表情变来变去快要抽搐,紧贴庙门的陈文昌,咽了口口水,放声道:“你胡说,许梦回多年前已经死了。”
他这话一点都没起到质疑的作用,反而让众人脸色又白了一瞬。
许梦回费力地扭过脖子,非常周正的一扭,达到了活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淡淡一笑道:“如大家所见,我确实死了很久。”
怎么可能呢!
庭月吃惊地看他,为什么他进来的时候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对?
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心念电转之间,许梦回已经挣脱了柳峰的控制,隔开十来步距离,柳峰同样后跃。
火堆噼啪,庙内只剩忽而急促忽而缓慢的喘气声,神像断掉的头放在供桌上,又安静又诡异,此刻,真的还有神能庇佑他们吗。
庭月抬剑的手腕有些累。
许梦回念了一声惭愧,抬眼对众人道:“实在不想惊扰大家,可据我所知,十年前一场瘟疫让乐天村成为无人敢入的乱葬岗,换句话说,这世上已没有乐天村,乐天村村民全部死于那场瘟疫。”
柳峰冷笑,“你为何如此笃定所有人都死了呢。”
庭月看了一眼他发青的面容,别人死没死她不知道,但这兄台一定是没活气了。
许梦回道:“当年我也在求安县,恰好我有位朋友负责记录乐天村瘟疫染病人数,不过,却是有一乐天村人,避过了瘟疫。”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打量起柳峰,“并且,我也知道你是谁了,你与隋乘风本是同乡,一同赶考,你落榜他高升,更倒霉的是,你归家路上还染了瘟疫,乘风一路照顾你,可惜你没撑过去,死在半途,因为天气炎热,归途漫长,于是他将你葬在异地。”
这分明是隋乘风对他有恩,可听他造谣柳乘风的口气,充满贬低与恶意,他身上带有浓重怨气,尤其是听到柳乘风三个字,怨气就会多增一份,庭月理解他怨恨自己落榜,怨恨染病而死,但不能理解他对无私帮助他的柳乘风怀有怨恨。
柳峰仰天大笑,笑着笑着,身上的衣服被皮下鼓起来的肌肉撑破,碎成一段一段,皮肤墨绿粗糙,像是深山老林里的藤蔓,两条胳膊也变成灵活粗长的藤枝,眨眼间,除了头还是个人样,四肢躯干全部变成缠绕藤蔓,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树。
怪不得驱鬼符没有用,原来他已经变成了木魅,充满怨气的尸骨,被古树根系包绕吞噬,最后尸树合一,修炼成随意行走,吸人精血的木魅。
从他身上伸出十多条粗壮藤蔓,庙宇四方被堵住,一见到蛇一样的藤蔓扭曲伸来,那群书生没命地哭喊,四处逃窜,庙门被树条封住,打不开,这些人跑来跑去,呼天抢地,庭月脑袋都大了,只觉一群叽叽呱呱乱叫的男人,比面前怨天恨地的木魅恐怖多了。
她手在空中结印,手停,一只青鹤振翅呼啸,继而用双翅拢住乱跑乱叫的人。
庭月回头拜托道:“别叫了好不好,还不死呢不是!乖乖待在里面不要动,我没死之前,他伤害不了你们。”
九位书生果然不动,仰望天神一样看向她。
藤蔓密不透风向庭月袭来,如汹涌高涨的绿色巨浪,转瞬就可以将人吞噬殆尽。
庭月身形微动,人已经在神像脖子上站好。
刚成精几年的木魅,她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那蛇形的藤蔓长了眼睛一样,庭月脚刚落下,它又扭头簌簌咬了过来。
几番移形换影,兔起鹘落,庭月看准木魅将全部枝蔓都发出去堵截她时,一手掏出火灵符,纵身消失原地,来到木魅眼前,不过三寸距离,就是现在——
她另一只手抬起尽意剑,甩出火灵符,剑尖穿过灵符,顿时火焰蔓延剑身,熊熊燃烧,在木魅惊恐绝叫中,传身而过。
木魅在灵符生成的大火中嘶吼,听得人惊心动魄,吼声止歇时,地面铺满大片灰烬,藤蔓失去生机,枯黄萎缩,铺天盖地塌落下来,在庙宇中堆积成一片小山。
“好了,现在不缺柴火了。”
庭月收起长剑,对身后瑟瑟缩缩地众人说道。
不过大家还是不敢说话,直勾勾看向抱胸站在一旁的许梦回。
长脸的李赛孔用像刷锅一样尖锐刺挠的声音喊道:“还有一个!”
而且他们还背着这只鬼,讥讽嘲笑过他,怎知道他没有怨气,在赶考路上趁机害死他们。
在断头神像之下,鬼在一方,人在另一方,中间火堆燃烧地更加旺盛,因为有许多枯藤落到了它的火焰里,火光照的人脸橙红如霞,一时看不出来,人与鬼有何差别。
庭月并不像除了他,便道,“你走吧。”
许梦回摇头,微笑道:“我来找人,并不是来害人,我也从未害过一人。”
庭月想问你找谁啊,话没说出口,就被一个人截住了,昏睡过度让他嗓音低哑虚弱,勾得听者心痒痒的。
“他是来找我的。”
只见云渡醒了过来,倚在木柱旁,两条长腿一曲起一放平,松散纨绔,俊美无俦的脸上,挂上庭月熟悉的,刻薄虚伪的微笑。
终于是正常了,她吁了一口气。
许梦回大步走到云渡面前,在庭月与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下,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向他磕了一个头。
“云公子,我找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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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你了。”
原来十年前落榜,许梦回倒也不心灰意冷,他一向乐观,继续考呗,还能怎么着。在大考中,状元郎隋乘风为人和善温正,学识广厚却不骄傲,许梦回非常欣赏,得一朋友邀约后,立即收拾收拾行李,去往隋乘风故乡拜访,顺便一路游山玩水,放松心情。
到达乐天村,瘟疫还没爆发,他听闻隋乘风死讯,大吃一惊,心中悲痛,去了隋乘风灵堂拜祭一番,继而回到求安县,当天晚上,生了高烧,又听闻乐天村的瘟疫,知道自己也是被感染了,不想传染给别人,一人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等死,正好遇到了云渡。
云渡问他在这干什么。
他说等死,让他快点走开。
云渡便远远站着,等他死。
大概等死有点无聊,许梦回与他隔着遥遥距离聊起天来,聊来聊去,发现这位云兄言谈文雅,见识不俗,胜过他见过的所有文人名士,于是有了结交之心,反正也快死了,交个朋友,很合理吧。
云渡觉得很合理,于是说作为朋友得有赠礼,他有个问题,想让他解答。
“人活一世,所之为何?”
许梦回在功名利禄、流芳后世中想了半天,寻思自己快死了,还想这些,实在庸俗。
最后他道:“心之所向,山水之间。”
看起来这个答案被云渡接受了,他贵手一点,给许梦回续了七年寿命。
庭月从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中,理清了故事的起由结果。
不过,她现在有了更大的疑惑,什么修为可以给凡人续命呢,而且续命可是逆天之举,会有天谴惩罚,他一个天师,怎么敢的啊。
不过这些质问,她先留着,等处理完当前的事情再说。
没有月亮的雨夜,连大概时辰也不知道,只听见雨声如泼水一般在屋檐哗哗流下,好像永远不会停。
九个书生对着一只鬼,虽然知道不会伤害他们,仍旧怕得要死,将神像脑袋搬了下来,放在火堆旁,被破坏的神像没有了庇护之力,可看着他,他们能获取一点点心安。
庭月也点起火堆,不用隐藏法术,她方便的很,手一挥柴火聚拢在身前自己燃了起来,狼球时不时咬根柴火添进去。
许梦回从箱笼里拿出一堆书籍,大概有半人高,要赠与庭月,说这些都是《梦回游记》的珍本,而且每一册都有他的亲笔签名。
庭月:“……”
云渡凉凉道:“阿月更擅长烧了它取暖。”
他说得是事实,庭月也不好辩驳,装模作样拿起一本翻开阅览,本以为又是些头疼的大道理,看着看着,眉头舒展,真是一本趣味横生的山川游记,言辞朴实生动,奇景妙物跃然纸上,庭月沉浸在书中忘了时辰。
也不知过了多久,庙里声音越来越小,几近沉寂,只剩火堆噼啪声,一群书生也在连续惊吓中,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又是一声噗通。
庭月心猛地一跳,这一晚上怎么这么多事呢,没完没了。
她刚要站起身,把外面哪个不长眼的小鬼给削了,手腕被一旁云渡紧紧拉住,阻止了她大杀四方的意图。
她不解地低眸看他,沿着高挺鼻梁到削薄唇线,“为什么不能去?”
云渡抬脸,淡然一笑道:“七月半,鬼行道,今晚该是万鬼出行夜,你要去为它们增一新人吗?”
万鬼出行,白幔织天,悲声震地,为庆贺鬼君袭明生辰,这个日子,即便是仙门宗师也会暂避风头,不与这些鬼论长短,因为上一个冲撞夜行队伍的修仙者,被袭明一只鬼灭了全宗门,当时之场景,听师兄们说,那老鬼头脚踏云巅宫瓦,手提仙门掌门的人头,随手一抡,不知道抡到哪去了,其他仙门本想找回来好好安葬,找了十几年没找到。
庭月立即坐好。
一群困顿书生提心吊胆地睡着后,耳朵还醒着,一听到万鬼出行,也不怕庭月身旁这一只鬼了,小心翼翼挪到两人身旁,团成一圈,那两个乞丐也慢慢移了过来,老乞丐将小的抱紧在怀中,身体干瘦佝偻,不敢和他们挨得太紧,留了半臂距离。
云渡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棒,悠悠道:“来了,别呼吸,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