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雨村
    下班后秋月凛接到了一则陌生电话。

    对面是个男人,周围的环境十分嘈杂外加信号不太好,传到她的耳朵里的声音有些模糊。

    “是小凛没错吧?”

    对面亲昵的口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秋月凛问。

    “真是让人伤心呢。”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佯装伤心道:“没想到短短五年就把我给忘了。”

    “你是……夜久哥哥?”

    秋月凛惊讶的拔高声音,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雨村夜久是她母亲挚友的儿子,比她大了三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学霸。高中毕业后顺利进入东大数学系,后来又被保送至美国深造读博。

    两个人的关系类似幼驯染,只是雨村夜久比她大了五岁,又一向懂事成熟,两人儿时打闹玩耍的时间很少,雨村更多的是扮演温柔大哥哥的角色。

    算起来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雨村夜久清咳一声,笑道:“是我,刚刚下飞机不久,就想打电话问候一下秋月警官,你可是我回日本后第一个联系的人哦。”

    秋月凛弯起杏眼,“是嘛,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愉快的声音响起:“那么不知道秋月小姐今晚有没有空赏脸和我吃顿饭呢?”

    “唔……”她故意拖长音,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秋月凛却意外撞进了一双冷冽的下垂眼中,就在她的正对面。

    是他。

    男人漫不经心的向她瞥来一眼,带着明晃晃的审视,瞬间又毫无留恋的移开。

    笑意倏然凝固在了脸上,秋月凛却听到电话那边喘着气,语气急促的说:“小凛,我突然有事要忙,八……”

    后半句她没听清,对方就匆匆挂了电话,耳边“嘟嘟”的响声让气氛陷入更深的尴尬。

    “新男友?”

    松田阵平掏出烟盒,点着一根,叼在唇间,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气。

    秋月凛摇头,解释道:“他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儿子。”

    “哦。”松田阵平看向别处,忽然问:“手腕还疼吗?”

    “不了。”

    秋月凛当然没听松田阵平的话,只是破了点皮还没有专门去处理的必要。不过手腕被捆绑了那么久不疼才怪呢。

    松田阵平耸耸肩:“是吗?那再好不过。”

    “还有,最近绑架案频发,你一个人住以后出门小心些。”松田阵平的嗓音带着沙哑,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隔着缭绕的烟云,秋月凛抬头打量他。

    烟蒂的火光闪烁不停,或许是出于主观因素,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冷清。

    他按了按眉心,微卷的额发不羁的扬着,身着黑色西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疲惫又冷肃的气质,像只落单的孤狼。

    秋月凛没来由地想,除了前男友的身份,他还是她的同期生。

    嗯,勉强算得上朋友。

    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僚。

    想到这里,她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有空去看看momo吗?”

    momo是她和松田阵平共同领养的一只蓝猫,算是交往时二人的共有财产。

    这句话说出口甚至吓了自己一跳,她为什么要邀请前男友去自己家呢?

    仅仅是因为同情?

    大抵还有愧疚吧,当年是她单方面失联,不告而别,带着猫连夜逃离东京,分手都是后来打电话分的,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每每想起那段过往,秋月凛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松田阵平轻掀眼皮,眼睛意外的亮了几分,短促地笑了笑:“怎么,现在不躲着我了?”

    “我?有吗?”

    秋月凛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当初去大阪确实有躲着他的意思,不过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承认。

    也太丢脸了吧。

    “有没有你心里一定清楚。”松田正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按灭烟头,转头扔进垃圾桶,脸上多了几分轻松,说:“走吧,我开车送你。”

    尽管心底有些后悔,但碍于邀请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只好跟着上了那辆白色马自达。

    系好安全带,她闻见了车内淡淡的迷迭香水味,是他喜欢的味道,很好闻。

    许久,车内气氛陷入了冰冻一般的糟糕处境。

    “现在睡眠还好吗?”松田阵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率先开口。

    秋月凛一直以来都患有失眠症,不化妆时眼睑下方的黑眼圈就会格外明显,再加上她的眼睛很黑,睫毛浓密,之前还被松田阵平调侃过像熊猫。

    “偶尔还是会失眠,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其实她说的多半是假话,面对前男友,病情加重这种话是断然不能说出口的。

    她每天出门都有遮黑眼圈和眼袋,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憔悴。

    秋月凛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来源于一场爆炸案。

    晚上睡不着时爆炸的那一幕始终会在她的脑海里反复重演,耳边隐约还能听到爆炸的巨大轰鸣声。

    砰地一声。

    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四周鲜血淋漓。

    秋月凛尝试过很多个治疗方案,但最终都无济于补。那些声音和画面就像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好友萩原研二的死,始终是她心上的一根刺,对于松田阵平也是。

    “唔,看来离开东京对你果然是有好处的。”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语气完全不是那回事,轻飘飘的,有些刺人。

    他在怪她不告而别。

    突如其来的逆反情绪让她维持了一整天的淡定终于有了崩裂的迹象,带着赌气的成分,秋月凛说:“当然,去大阪之后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认识了很多朋友,还破了很多案子。”

    “嗯,听上去还不错。”松田阵平无所谓的笑笑,冷不丁问:“你说momo还记得我吗?”

    “谁知道呢,我的猫随我——”

    “一贯没什么良心。”她别过脸小声嘟囔。

    松田阵平勾了勾唇,不做言语。

    *

    一进家门,橘猫momo闻到久违的熟悉气味立马从房间一路飞奔过来,扑进松田阵平的怀里又舔又蹭,别提多谄媚了,整个过程丝毫没有搭理一旁的秋月凛。

    有被一只猫狠狠打脸到……

    松田阵平顺了顺momo的毛,一边观察秋月凛的神情,一边嘚瑟的说:“你看,它比你记性好多了。”

    “干嘛拿我和猫比,我的记忆力可是警校公认的好诶。”

    这句话倒不至于吹牛,秋月凛在警校时但凡有理论考试都是前几名,考试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秋月凛看向一人一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指着橘猫的鼻子,抱怨道:“真是个小叛徒,明明我才是陪你最久的人,怎么他一来就……”

    这只忘恩负义的蠢猫,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松田阵平眯着眼,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说:“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个雨天你是怎么把momo从我家带走的吗?”

    提取到关键词:东京、下雨天、猫……

    “啊哈哈,这就不用了……”秋月凛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往事不堪回首,这段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早已在角落发霉长出了蘑菇,一吃就中毒的那种。

    翻旧账容易伤和气,还是不提为妙哈。

    “医药箱还在原来的位置吧?”

    “嗯哼,怎么突然又……”话还没说完,他就放下怀里的猫,熟稔的从玄关一旁的置物柜里取出医药箱,冲她晃了晃。

    秋月凛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松田阵平揶揄道:“某个说谎精小姐。鉴于你的不自觉,我就大发善心帮你处理一下手腕上的伤。”

    “哪有啊。”

    她嘴上说着,想掀开衣袖证明一下,结果发现手腕上方紫了一大片,勒痕格外明显,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剐蹭伤,瞬间哑口无言。

    松田阵平没说话,接过她的手腕,动作轻柔的处理伤口。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身体仿佛过了层电流,麻麻酥酥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很久之前,它被称之为心动。

    男人涂抹药膏时的表情很专注,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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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柔和的阴影,让他看上去分外温柔。

    突然,他靠近她的左耳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秋月凛凑近了些,想听清他说了什么。

    两年前爆炸案发生时,爆炸源附近噪音达到了一百分贝,她的听力因此大受影响,尤其是左耳。虽说不至于聋,但对声音的感知能力确实差了很多。

    这事松田阵平总不至于忘了吧?

    他的身体忽然前倾,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说——不要一直盯着我的脸。”

    “这样我会很容易自作多情。”

    像是冬日的午后吃了口滋滋作响的蜂糖,心口又甜又烧,起起伏伏,躲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秋月凛眸光微颤,无措的别开脸,一路红到了脖子。

    这种感觉……

    也太久违了吧。

    他低头用指腹将药膏搓开,见秋月凛红着脸不说话,一时生出了挑逗的念头:“你脸红个什么劲?”

    “你管我。”她瞪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可千万不能示弱,输人不能输阵,面前的卷毛男人可是最会得寸进尺的类型。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摸向衣兜,本想抽根烟,突然意识到她不喜欢他在室内抽烟,于是烟盒只在手中转了几圈,就又回到了原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问。

    秋月凛满脸平静:“当然。那时候你和降谷大晚上打架,被我撞见时你们俩看上去都想杀了我灭口,差点以为我要完蛋了呢。”

    “那时候你居然就直直的走了过来,分别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像个傻瓜一样问我和降谷需不需要帮忙哈哈哈哈……”

    这大概是松田阵平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了,眉宇间积压的郁闷一扫而空,神情舒展而轻松,就像回到了警校时期。

    其实他们本来也没走多远,不过是与挚友死别的苦痛勒令时间停滞不前。

    秋月凛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松田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

    “咳咳,那时候我大半夜睡不着偷偷跑出去散步,突然听到有打斗声,担心有人被单方面欺负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就看见你跟他咯。”

    “另外,你们两个当时看上去惨得势均力敌,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松田阵平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反驳回去:“明明降谷要比我更惨一些好吧!”

    “说实话,你们当时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一时之间……”

    秋月凛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占上风,怎么能放过调侃松田阵平的大好机会,就着话头故意说:“啊不,细细想来,好像还是你要更惨一些。”

    她记仇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打架牙齿被打掉的呢!实在是太夸张了!”

    一想到那副场景,秋月凛就忍不住想笑,但碍于当事人就在面前,她还是很给面子的憋笑。

    “哼!”

    松田阵平嘴角一抽,那明明是他的假牙好不好。正要讲她的糗事作为反击,电话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

    秋月凛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离开了客厅,他的视线一路追随来到阳台。

    出了房门才觉得冷,深秋的冷气激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秋月凛心中暗自腹诽:该不会是松田阵平在背后骂她吧?

    来电人是雨村夜久。

    接通电话,隔着听筒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小凛,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啊?”

    完蛋!怎么忘了还有这回事!

    “怎么突然就……”秋月凛的心头有无数只草泥马飞过,她看向客厅安静撸猫的松田,心虚的清了清嗓:“啊哈哈……来的这么早啊?”

    “对啊,我可是迫不及待来见你呢。”雨村夜久的笑声在黑夜里愈发响,落在她耳朵里就是通知危险的警铃了。

    “我还给你和伯母带了礼物。”

    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秋月凛尬笑几声,干巴巴的说:“我现在马上下楼,等我几分钟……”

    飞快的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走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