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和第一次意识到,一句平平淡淡的话也会带来力量。
她不知道当年听她说这句话的人是什么感受,但此刻,压在她心中的冷寂和不安似乎悄然退去,从心底生发出一股柔韧的生命力。
“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你想去哪儿?车队里还有你可以信任的人吗?”
承影再次将她抱起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林子外某处。
那边应该有上去的路。
闻言,许青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随行的丫鬟侍卫,摇摇头,有些茫然落寞,“我不确定。”
“王嬷嬷也不确定吗?”
“嗯。我们去甘泉镇,镇上有位杏林圣手,也有我能用的人。”
如果侍墨带着她的猫和剩下的人想找她,大概也会去最近的甘泉镇找商铺求援。
至于那幅《画中仙》,但愿不会出事。
“一直往东走,不出两个时辰,应该能到。”
“好。”
他们离开林子,沿着小路往上走,试图离开山谷。
行至半道,遇见几个刺客下来找人。
承影先一步察觉,将她放在附近一处浅窄的山洞里,从衣袖里取出那根银丝,周身杀气外露,“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许青和点头,看他离去,悄悄握了下拳,还是没多少力气。
拖累别人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她凝神运气,尝试调动内力,冲破封禁。
一般来说,由药物而生的封禁,自然也只能由药物来解,但她修炼的内功特殊,有些异于寻常的优势。
不知过了多久,丹田里的真气终于顺她心意,丝丝缕缕,如细流般逃出封禁,虽经重重堵截削减,终究能抵达四肢百骸。
随着额角鬓边薄汗渐湿,脖子上的红印奇迹般逐渐消退。
正要再进一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石七看得惊奇,因为眼前人比料想中美出许多,也因为看到了真正的“运功疗伤”。于是忘了第一时间发信号,告知主子已经找到了人。
却不想,她刚在洞口前站定,许青和倏然睁眼,竟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韩先生说过,许二小姐会些武功,现下看,恐怕还是高手。
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许青和手臂一伸,袖口飞出带绳的铁钩,抓住她的锁骨。
而当她被拖进山洞,被锐利的短箭抵住咽喉,才感知到铁钩穿透骨肉的疼痛。
好快的速度,完全没机会躲开。
“你是谁?”
许青和业已认出,这是村庄里参与围剿黄金大蟒的那个女卫。
莫名招惹黄金大蟒穷追不舍,只怕与那蛇骨和怪石谶言有关。
“小姐莫怪,我家主子命我来救您。”
石七伸出两指,试探地将短箭拿远些,猛然出手。
许青和早有防备,细绳一拉,将人再次制住,附赠一颗青色小药丸。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指尖一转,将短箭收回袖中,笑道:“糖。”
说完气定神闲地靠上洞壁,闭目休憩,模样略显疲惫。
定王新立军功,即将班师回朝,在民间声望很高,直逼东宫,跟他掺和在一起的人和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好,以免惹上麻烦。
石七不信,必定是毒药,不同寻常的剧毒,因为她没吃过味道这么,这么好的毒药。糖的甜味,她偷偷尝过,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她面若寒霜,瞪着不愿理会她的许青和,眼神狠厉,却隐隐有无奈和失落流露。
死到临头,回顾她这一生,竟找不出几件高兴的事来。
她从小就仰慕着主子,追随他的步伐,凝望他的身影,以此为信仰,捱过残酷的训练、艰难的考核、九死一生的任务。
可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她。
临了,她还要死在他的女人手里。
许青和刚闭上眼没多久,承影回来了。
瞧见她身边有个人,指尖拉开银丝,刚被寒风吹散的血腥气似乎又变得浓郁了。
下一瞬,却见许青和懒懒睁眼,向他挥手。
她对承影的轻功和动静已经有些熟悉了。
承影稍愣,看一眼和他同样警惕防备的石七,走上前去。
许青和收回细绳和钩爪,犹豫了下,朝他伸出双手。
承影自然地把人抱起来。
石七捂着锁骨间的伤处,看着两人理所当然的动作,错愕不已。
不知是因为那颗效用不明的毒药惶恐,还是为主子不忿,或是出于嫉恨,她咬牙低骂了句,“不知廉耻。”
承影睨向她,眼中寒意骤增,阴狠乍现。
石七一怔,大脑中诸多情绪瞬间成了空白一片,她如同被锁定的猎物般,半点不敢乱动,双肩却忍不住发颤。
这人的气势,怎么比主子还强。
不,主子给人的感觉是冰冷威严,而这个人,身携致命的危险气息,和随时迸发的杀意。
“差点儿忘了。”许青和倒是丝毫不生气,只说:“打晕她。”
承影把脚下的石头一踹,砸在她头上,转身离去。
许青和自他肩头往回看,见这姑娘身形晃了晃,倒在山洞里。
也不知晕了还是死了。
她嘴唇张合几次,诚恳劝道:“下次碰上女孩子,要懂得怜香惜玉。”
不然可找不到娘子。
承影疑惑了下,想明白“香”和“玉”是什么,奇怪地看向她,“为何要对女人留手?男人和女人的体质差不了多少,尤其在都会武功的情况下。”
“……也对。”
不过,以他这清奇的思路,还是孤独终老比较好。
他们从山谷出来,选偏僻处谨慎前行,巧遇一处村庄,便和农户买了牛车和衣物,乔装改扮后,踏上官道,径直往甘泉镇去。
临近城镇,有商贩在路边搭棚子、摆摊子,已成一隅市集。
暖日拂云,化雪助寒风,最受行人青睐的,还属热茶暖酒。
“小……妹,要不要喝杯热茶,吃点儿东西?”
“好。”
老板见承影牵着牛车走近,冲妻子喊一声,“快把炉子烧热,来客人了。”说罢,拎着茶壶快步迎上来,“二位想喝热茶吗?还是烫一壶酒?我们这儿还有烤红薯和烤玉米。”
承影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热情的接待,躲开老板带笑的目光,转头要去抱许青和下车。
许青和在木板上坐得臀腿僵冷,听见老板的话,霎时觉得身子暖和了几分。
“热茶就好,红薯和玉米各烤两个。”她笑着回完话,见承影来抱自己,抬手婉拒,“不用,扶我一把就行。”
承影依言照办,瞥了眼她白皙的脖颈,没有多问。
老板引他们入座,见姑娘家走路微跛,顺口问一句,“这是要进城看大夫去?”
许青和嘴唇微张,眼眸灵动生辉,“对,不小心摔了一跤。”
“冬日路滑,走路可得小心些,看一次大夫要花不少钱呢。”
“您说的是。”
老板娘端来烤红薯和烤玉米,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个转,欲言又止。
看着许青和乖巧可喜的面容,似林中那美丽无知、懵懂易夭折的生灵般,还是靠近,同她耳语。
声音倒也不算小,能让承影和旁边的客人听到,“小姑娘,长大了就得跟兄弟保持距离,刚才那样,会惹人说闲话。纵使你有这稀罕模样,也不好说亲的。”
承影剥红薯的动作止住,望向老板娘。
其实不太能分辨她话里含着好心还是恶意。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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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和下意识地摸了下脸,现在应该不太招人眼吧。
“多谢提醒。不过我腿脚不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生死之间就更顾不得了。
“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可讲究,真要有那处处讲究的,怕是很难娶上媳妇。”
“话虽如此,可传了流言,难免矮人一头,等嫁入夫家,这就成了把柄,我跟你说……”
老板娘苦口婆心,正要点醒她,新客来到,又被老板喊去忙碌了。
她的话倒确实给许青和提了个醒,邺京侯府也是个重规矩的地方。
与性命相比,流言不值一提,可祖母和母亲,会允许侍卫时时处处近她身吗?毕竟,她的名声和侯府的绑在一起。
看她凝眉,承影把剥好的红薯递过去,许青和回过神,朝他笑一笑,接过来。
“你们听说了吗?神佑村出现了一块古怪的石头,石头下面还压着一条龙!”
“什么?龙!”
“是真的,城里的茶楼都在说这事。”
“听说县尹大人已经带着官差去看究竟了。”
茶棚里新落座的客人互相交流,惹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许青和与承影对视一眼,皆生疑惑。昨天才出现的怪石和骨龙,今天便传得人尽皆知吗?
她想起来,峭山县的县尹,好像是奉国公府陈氏的族亲。听奶娘说,前年四皇子病逝,陈妃在宫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奉国公府的人却少有机会进宫探视。
而定王,正好没有母妃和母族扶持。
他此次班师回京,朝中局势必定会更乱。但愿他能记着边关战乱给将士和百姓带来的苦难,争权夺势之际,多顾忌和维护他们。
等内乱结束,驱逐外敌,大邺会慢慢强盛,百姓也会过上好日子吧。
“小姑娘,一共十个铜板。”
老板娘过来结账,顺手给她一根柴棍,“用这个做拐杖怎么样?”
“好,多谢您。”她接过,往衣袋里一摸,摸出一粒银花生。
老板娘惊呼:“好精致的物件。”
许青和不由地低眸,抬眼时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自然流畅,“有批客商经过村子,其中几人留宿在我们家,给了这个。”
她身上唯一一块碎银子已经用来买牛车和衣物了,农户没钱找零,说可以用储藏的酸菜抵。
逃命路上,她要酸菜做什么,只好说下次再来取,就此罢了。
老板娘抓起围裙,找新打的补丁擦一擦手,刚要去接,被一只白皙光滑的手截胡。
“嘁,客商,这该不会是你偷——”
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捏着银花生,嘲讽质疑的话还没说完,许青和转过脸来,他顿了下,声音软和下来,“姑娘怎么证明这东西是你的?”
许青和稍稍打量对方,一把将银花生拿回,递给老板娘。
“你又怎么证明这不是我的。”
“我,我……你一个村姑…客商怎么会有这么精贵的……好像,也不是不能有……”
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老板娘已经折返,一脸喜气地找给她两小块碎银和一把铜钱。
许青和接过,扶着柴棍起身离开,承影伸手想去扶,察觉到老板娘怒瞪的目光,又默默放下。
眼睁睁看她忽略了自己,坐上牛车离去,年轻公子简直不敢置信,“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及时拉住他,“公子,家主让我们去神佑村。”
他甩开侍卫的手,看着牛车越来越远,无奈又不甘,最后喊一声,“你,你是谁家的姑娘?”
远远瞧着许青和装没听到,他气恼地往桌前一坐,“上茶。”
“一个村姑而已,这么没眼色,迟早栽跟头。”
然而结账时,他扔出一个银元宝,指定要让老板娘用刚得来的银花生找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