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坐上车的时候，外面还都是涌进来的记者。
司机训练有素，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看向后视镜：“陆小少爷，去哪儿？”
陆昭往后一靠：“陈锦现在在哪儿？”
语气里透着些许疲惫。
“我们家少爷正在国外度假。”司机没有感情地给了一个他并不想听到的回答，“他托我转告您，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事已至此，想开点。”
饶是心底还残存着无语，陆昭还是“噗嗤”一声笑了。
“王八蛋。”他低声骂了一句。
再王八蛋也特意安排了车来接他，以陆昭对发小的了解，说是度假，陈锦这会儿估摸着是疯狂地在挨他家老太爷的骂，不然不至于这么大的事都不来陪他。
这人好面子，他懒得戳穿。只是陈锦不在，他也没了任何兴致。
他道：“随便找个酒店，我睡一觉。”
司机应声，熟练地绕开外面汹涌的人潮。
不多时，车子就停在了一座隐秘精致的酒店前。
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醒来，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的手机散发着微光。
陆昭按亮了床头灯看了一眼，置顶果然多了好几条未读。
哥：小昭？
哥：我知道你生气，你先回来，听我解释好吗
哥：我承认我是没有保密你的行程，但我只是太着急想见你了，没心思想这些。我可以发誓，记者绝对不是我特意找来的
哥：[未接语音]
哥：你去找陈锦了吗，他不在国内
哥：好好休息，睡醒了给哥哥回一个电话，别让我担心
最后一条发于半个小时前。
陆昭垂了眼。
好半天，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打字：
我说了，我们结束了。
打完这行字，他并没有等对面的回复，直接取消置顶，点了拉黑。
一切做完，他按灭手机屏。厚重的落地窗帘缄默着和他对视，好半天之后，他站起身，给自己叫了个餐。
-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词可以完整地描述陆昭现在的处境。
那么必然是“意外”。
这是一个中性的词汇。
之所以不用负面的“遭遇”，是因为陆昭暂且还不知道自己能惨到什么程度。
陆昭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之前，他是豪门陆氏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
他有一个活了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只会打钱的亲爹，衣食无忧、随心所欲的生活，还有一个体贴得事无巨细的哥哥兼男友。
二十岁之后，他一无所有。
不是不知道他爹的心思。
他的亲爹陆仁康，从陆昭记事开始，他就没有感受过从他身上感受过父爱这种东西。
陆仁康不喜欢孩子，更瞧不起omega，他觉得omega都是只会被本能支配的花瓶。他的一生风流，纵情声色之余，只想要一个满意的、继承人后代。
只是他运气不好，几个私生子不是beta就是他讨厌的omega。
陆昭相信，但凡陆仁康有了一个alpha，他会立刻把对方的生母扶正，然后象征性地分点资产就将他打发。
所谓的“对亡妻情深”，也就骗骗被媒体忽悠的无知群众。
也正是因此，他虽然学的是企业管理，但他从未觉得自己继承家产会顺理成章。
相较之下，同样是稀有的S级，他的养兄傅文慎作为S级alpha，不仅深受陆仁康的信任，作为陆仁康的贴身秘书，在整个家族也颇具威信。
可是，再颇具威信，陆昭也没想过，陆仁康真的会让一个外人继承陆氏。
尽管，这个外人不仅是他的养兄，也是他的男朋友。
*
酒店送来餐的时候陆昭已经洗了第二次澡。
他是S级omega，信息素是罕见得很有攻击性的烈酒。为了防止影响到他人，他一般都会定期更换阻隔贴。
一边吃，他一边浏览着新闻。
他扇傅文慎的那一巴掌已经挂在了各大网站头条上，陈锦没空来找他，倒有空给他发消息。一个小时前就截了图，配文“兄弟牛逼”。
陆昭笑了一下，回了个“过奖”的表情包。
那头秒打了个语音过来。
陆昭接起来，心不在焉：“喂？”
“昭啊。”陈锦道，“怎么样，酒店住得还舒服不？”
大大咧咧的语气里透着关切。
他也是和陆昭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A市经济发达，地理位置优越，许多豪门都在这里发展。上流圈就是这样，不说同气连枝，但同地域的，彼此之间总会多少涉及生意和人情往来。
陆昭不想让他远在国外还烦心，回答得很简单：“挺舒服的。”
“放心。”他道，“饿不死。”
虽然是安慰，这是实话。
就算他拿不到陆氏的一分钱，他也依旧能衣食无忧。
在这一点上，他同样出身优越的生母顾云苒给了他足够有底气的保障。哪怕顾氏已然衰落，隐退出商界移居国外，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外孙。
当然，再多的，也没有了。
陈锦当然懂，他稍稍放心了些，换了个话题。
“你知不知道，你打傅文慎那一巴掌都传到北美来了。”他说，“刚我出去遛狗，我操，隔壁那金发碧眼的小子问我，说陆昭是不是和他内便宜哥分手了，我真服了。”
“哦对了。”他道，“他问我要你联系方式，我推你啊。”
陆昭：“……”
“不要。”
陈锦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恻恻的：“陆昭，你不会还旧情难忘吧？”
陆昭抬眼：“滚。”
“我还没问呢。”陈锦不依不饶，“你打了你内便宜哥一巴掌，他啥反应啊？”
陆昭顿了顿。
“没什么反应。”他道，“没拦我走，事后也没有提这件事。就是劝我回去，态度挺好。”
电话那头的陈锦张了张口。
片刻后，他道：“……说真的，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他有些犹豫：“那你……”
无论是传话还是刚刚，他一直都是一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这一句话，他罕见地说得有些犹豫。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陆昭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做这些事的前提。”他道，“是他第一时间掌握了我的动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通过一些渠道直接联系上了你家的司机，定位了我的地址。”
电话那头的呼吸蓦然粗重。
陆昭抬了眼，声音冷静：“我把他拉黑了。”
他顿了顿，笑了一声：“陈锦，你说得对，傅文慎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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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条听话的狗。这一次，是我错了。”
-
丢人吗？是挺丢人的。
当初陆昭和傅文慎在一起，一向好脾气的陈锦都反对过。
他的理由很简单，傅文慎和陆昭从小以兄弟的身份长大，却还能对他怀有不一样的心思。要么就是心理病态，要么就是自始至终，他从未把自己当陆家人。
陆昭也知道，但他还是同意了。
同意的原因有很多。
自小事无巨细、体贴入微的照顾，两年里坚持不懈的表白和追求，随着长大，对于其他源源不断追求者的厌烦，以及于情爱一道匮乏的经验。
陆昭很清醒，自始至终，他对傅文慎或许都达不到喜欢的程度，这点他甚至明确地告知过对方，而对方表示，他可以等。
饶是再铁石心肠，态度都会软化。
更何况，感情之外，他和傅文慎还有亲情。
其实陆昭并不介意傅文慎在家产上分一杯羹。
事实上，相较于陆仁康那些各怀鬼胎的私生子，傅文慎拿的多，他更乐见其成。
一方面是两人的亲近关系，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些年傅文慎对陆氏有多殚精竭虑。他相信天道酬勤，也相信付出会有回报。
傅文慎被陆氏旁支欺负的时候，他甚至为了他，主动去和早就不怎么联系的陆仁康说过话。
尽管他知道，能在偌大的陆氏站稳脚跟，傅文慎应当不会太笨。
就是这样一个，把陆昭自小宠到大、陆昭也难得愿意信任的人，毫无预兆地背叛了他。
*
陆昭最终没有和陈锦说太多。
挂电话的时候，陈锦问他：“你确定是他背叛了你吗？或许有隐情。”
这句话他说的就不是感情上的事了。
陆昭的回答也很简单：“真要有隐情，他不会不告诉我。而且——”
他顿了顿：“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你猜，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第一个月，陆仁康就知道了我们在一起的事？”
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误会。
可是陆仁康这个人陆昭很了解，如果傅文慎只是养子，他绝无可能继承家产。陆昭甚至觉得，傅文慎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陆仁康以为他们俩已经完成了完全标记。
S级alpha对omega的完全标记是洗不掉的。它需要alpha进入omega的生殖腔，进行长达五分钟的完全成结，这代表着彻底占有和终生绑定。
要不然，陆仁康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匪夷所思的遗嘱。
——不管陆仁康是为了什么，对于傅文慎当初的追求，陆昭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他回国后，傅文慎的态度。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陈锦也懂了。
他低声骂了句“操”，然后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陆昭说：“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先给傅文慎一耳光，给自己愚蠢的过去做一个了结。
他不想说太多，陈锦现在在国外，而且作为家中幼子，家里人很宠他。他很难感同身受，陆昭也不想让他徒增担心。
正想挂电话，陈锦突然开了口。
“我现在在国外……不过就算我在国内，我也帮不到你。”他有些犹豫地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他顿了顿：“江云渊也回国了，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