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在雅间里吃过饭,沿着长廊走到船板上吹风,没有其他可散步的地方,就连应玉堂也觉得有点闷。
上船第一日就去找过船主,想问问看有没有需要用人的地方,偏偏赶上卫湃不舒服,就没提这件事,相比去找活计挣些零散银子,照顾好他显然更重要。
在船板上看见眼熟的几人,家仆和小婢女警惕的盯着他们,除了杨家众人,其余人皆被拦在舱内。
应玉堂在外讨生活的时候遇到不少难缠的人,没有一回如此窝火。
许是小婢女去回禀了几句什么,站在船板上眺望远方的杨老夫人转头看过来。
小婢女扭捏着不情不愿的挥手,叫家仆让开些,请他们过去。
杨老夫人看上去面容和善,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眼角褶皱增添几许慈祥的笑意。
卫湃礼数周全,应玉堂敷衍的做做样子。
杨老夫人并未介意:“既然有缘同乘一条船,不如就一起赏这江面上的风景吧。”
说的好像这是他们杨家的船一般。
应玉堂对杨家人的初始印象已经被败尽,任这位老夫人如何面善,也要从她说的话里挑刺。
若是与她们一起赏景,这江风不吹也罢。
卫湃拱手推诿:“路过而已,我们二人就不打扰了。”
杨老夫人面上的笑一僵,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招过一旁候着的小婢女:“去打听一下此二人的身份……特别是那男子,看上去不似普通人。”那通身不卑不亢清朗的气度,不是普通高门大户能培养出来的。
回到舱内过道,狭窄的空间使人感到烦闷。
应玉堂抱肘:“杨家老夫人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卫湃侧目:“……注意措辞。”
“先是三番两次来找麻烦,后又请去谈话,拒绝了之后又在船板上巧遇。”
“啧啧啧。”应玉堂摇摇头:“看起来那日捡起的狐狸面具,杨老夫人很在意。”
卫湃陷入沉思,猛然被撞一下往后倒去,腰间被拖住,退一步站稳,看向只到他腰间的黝黑小脑袋。
应玉堂不着痕迹收回手,回味锦服布料柔软光滑的触感,和暗藏在布料下紧实的腰身,方才结结实实的扶着,感叹他确实弱不禁风。
眼前撞了人的孩子要跑,被应玉堂一把薅住后领:“上哪去?”
手下薅着的衣领黑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磨得起毛边,破洞的地方也未缝补,简直比她身上的还寒酸。
一句话都不说,扭动着要挣脱。
后方追来几名船上的伙计,撸起袖子喘粗气:“……小兔崽子,挺能跑啊……”
说着,要上前抓人。
感受到手下孩子的惧怕和躲藏,应玉堂薅着他往边上一挪:“等等,这孩子方才撞了人,不能就这么走了。”
伙计们对视一眼,蹙眉:“我们也是来抓他的,没买船票,还偷库房的东西吃……不然,您打他一顿出出气再交给我们。”
“算了。”卫湃平静柔和淡淡开口:“将他放了吧。”
手下的身躯放松下来,抬眼看向身旁人,应玉堂松开他后领,这孩子的身量和年岁都与当初卖煎饼时相熟的小乞丐差不多,也不知小石头如今过得如何。
“他的船票我替他补上,偷吃的那些食物就算了吧,看这孩子的穿着,也是饿急了才去偷吃。”应玉堂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伙计。
伙计思量半晌,叹气:“既然姑娘慷慨解囊,就算了。”招呼其他人转身离开。
应玉堂垂头打量面前的孩子:“会说话吗?”
话音刚落,被瞪一眼,像只兔子似的跑了。
嘿,方才她出的那一两银子真是打水漂了。
晌午后,小婢女搀扶着老夫人起身,端过梨膏用水化开,燃起熏香放在衣架下,将挂在上面的外衫仔细打理平整。
杨老夫人喝着梨膏,口中润了些,穿上酱梅子色的外衫:“事情查的如何?”
小婢女斟满一盏茶:“那位公子是当朝右相卫家的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此趟乘船去往郸城,至于他身边的女子,身份不明,大概是身边的婢女。”
杨老夫人点点头:“咱们杨家虽从未与卫家打过交道,此番碰上了,还出门在外,照顾着些准没错,你稍后整理些拿得出手妥帖的吃用送过去。”
“茹儿自从上了船就没出来过,还难受吗?”
小婢女垂眸掩藏下笑意,姑娘性子顽劣,当日上了船便称自己身体抱恙一直未来陪老夫人,那些字帖一个字没动,书画也还待在箱子里压箱底,此刻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姑娘说吹了江风头痛,这几日送过去的糕点倒是一样不落都吃干净了,想来没大碍,老夫人不必忧心。”
杨老夫人莞尔轻笑:“这丫头,还是这般贪玩。”
提醒道:“多派些人跟着,船上人多口杂,避免冲撞,出行叫她定要戴帽遮。”
提起帽遮,起身将敞开的箱子中色彩单调的狐狸面具拿起来,顺着敞开的窗子扔出去,掉进滚滚江水中激起一小片水花。
这东西早该扔了。
小白狗睁着圆眼睛敏捷的从脚下跑过,老妪被吓了一跳,手上摘的菜惊慌中掉到地上,看清跑过去的是一条小白狗,怒道:“这是哪里来的小畜牲。”
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对上躲进橱柜下的小白狗,呵斥:“快滚出来,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再不出来就把你宰了。”
小白狗似是听懂了一样,往里面缩了缩,发出‘呜呜’的低沉叫声。
老妪把菜扔进筐中:“嘿,你出不出来!”说着,伸手进去胡乱的摸索,要将它抓出来。
手上一疼,老妪痛呼着将手从橱柜下拿出,尖锐的牙印泛着血迹,丝丝缕缕疼得揪心,捧着手怒骂几句,回身四处寻着什么,眼见一根烧火棍杵在墙角,心底发狠。
还不等她有动作,呼啦啦来了许多人。
老妪被挤到一旁。
穿着藕粉色华丽衣裙的姑娘蹲到地上,对着躲在橱柜下的小白狗轻声细语的哄着:“别怕,快出来……”
“毛毛,快出来呀……”
耐心哄了几句都没效果,一旁的婢女掏出一块肉干接着哄,半晌后,小白狗才放松警惕,又或许是认出主人来了,慢慢挪出来,似是委屈的呜呜哼着。
杨茹抱着雪白的毛毛狗安抚着,身边的婢女注意到欲言又止贴墙站着的老妪,思虑一瞬走过去,掏出一两银子往对方被咬伤的手上一塞:“拿去。”
老妪哑口无言,婢女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她从未见过穿过的,可想方才那姑娘家世有多显赫,握紧手里的银子微垂头。
婢女追上前:“姑娘,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吧,好几日未出门,老夫人实在挂念。”
小白狗趴在杨茹怀里,雪白的毛发被抚顺的很舒服,但仍对陌生的环境感到紧张,瞪着大眼睛四处乱看,像是随时准备躲起来。
“好几日未见母亲了,我刚好头没那么晕了,这就去看母亲。”杨茹弯起漂亮的眉眼,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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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迷雾散开,圆月明亮,船帆被江风吹得鼓动着,发出咧咧声响。
应玉堂裙角摆动,站在船板上隔着围栏看向江面,江水在月光的轻抚下泛起粼粼波光,缓缓流动深邃而宁静。
凉风拂面,她并不觉得冷,反而舒畅爽快。
闷在狭小的船舱雅间里无事可做,她快要憋得发霉了,有一丝后悔要乘船去郸城,若是走大路,没准还有意思些。
想起卫湃弱不禁风的体格,叹气。
远处是星星灯火,隐约可见高矮不一的房屋轮廓,树木也隐隐绰绰立在江边。
“明日便要靠岸半日,不如下船去看看吧。”应玉堂侧过头,看向侧后不远处的人,在月光下更显清冷,俊朗的面容如润玉一般,这几日在船上似乎更消瘦了些。
卫湃身前的腰带被风吹动,一丝凉意穿过,偏她似乎感受不到冷一般,也不在乎穿着佩戴,身上一丝亮色都无,发上也无配饰,朴素的有些寒酸,就连卖果干的那妇人头上都插着一根玉簪子。
“明日停靠在明州,越往北温度越低。”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离开,留下应玉堂一头雾水。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水被船身推开,还未靠岸,船板上已经站满人,渡口也许多人和货物等着登船。
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此刻在一处聚堆,等船一靠岸便上前去贩卖货物,叫嚷声和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
应玉堂站在船板上,被许多人围绕在中间,面露期待的抻着脖子朝岸上看,人潮拥挤,身边的人拧着眉面色不愉。
“卫公子,你往我这边站过来些。”
卫湃抿唇挪动一小步,袖口摩擦着,在拥拥簇簇的人群中站稳。
船身被江水的冲力撞到岸边,‘咚’的晃了一下,围栏被几个伙计合力打开,沉重的船板落到岸上,连接着渡口与船身。
船板上的人迫不及待往下走,有的甚至嫌身前人走得慢推嚷起来:“前面的快点走……”
卫湃努力想保持住站在原地,也被推着不由自主朝外走去,有些慌乱的回头。
应玉堂紧贴着他的身后,周围倒是空出一小片空地。
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抓着他腰封的手稍微用力一拽,抬脚大声道:“往前走。”
人群在渡口上四处散开,应玉堂还站在卫湃身后,直到他不自然的提醒:“放手吧。”
应玉堂缓缓松开手,原本挺实的腰封被她握出褶皱,装作没看见扭开头。
船主又站在渡口上指挥伙计们搬货,麻布袋子被抗在肩上,大箱子两三人合力搬,也只能抬高几寸,贴着地挪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小商贩热热闹闹穿梭在群潮中叫嚷贩卖,沿着江边立着许多摊位,应玉堂随意走动着,小摊位上的糖画和糕点并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主要是囊中羞涩。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在一处布料摊位前驻足,假意询问布料价格,手抚摸着柔软光滑的面料,看清一直跟在后面的人。
是那日撞了卫湃还不知错,并且她帮忙付了船票的小孩。
放下手中的布料,一把抓向小孩衣襟:“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孩还是不说话,像一条虫般扭动挣扎,却不小心从怀里掉出包子糕点等吃食。
应玉堂还未来得及细看,小孩便被一双大手掳过去,动作粗鲁强势,怕伤了孩子,只能顺势放手。
老翁白眉怒瞪,样子与他护在身后的孩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