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洛公寓的餐桌上。
一顿饭接近尾声,林星第一个吃完,摸着肚子,接过莱茵递过来的一杯麦茶,哑声道了句谢。
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和祁先生是什么关系,但他做饭好吃,还给她倒茶。
肯定是个好人。
林星道谢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莱茵看着她的笑容,下意识回了个仓促的笑,又立刻僵着脸想起,这个人不是林星,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啪嗒!”
祁洛把筷子拍在桌上。
她被吓了一跳,抬起杏眼看他。
他看到她受惊的神情,立刻又后悔了,放软了声音:
“你,你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用了,”林星摇摇头,“太麻烦你了。”
祁洛抿紧嘴唇,要很努力才不让失落浮现在脸上。
不知何时,车从影也吃完了,他将筷子轻轻放下,看向祁洛:
“她是你什么人?你打算怎么安置她?让她住在这里吗?”
祁洛嗯了一声,没有介绍她和二人认识的打算,把她的身份含糊了过去:
“她——情况有点特殊,我打算把这套房子租给她。”
“是单纯做好事,还是为了那个死掉的女部员?她要是还活——”
车从影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祁洛,而是林星。
看她一脸茫然,应该是对“女部员”的存在一无所知。
“够了!”
祁洛身体微绷,几乎粗鲁地打断了他。
过去的三年,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忘记了,那最好。
他记得就够了。
不要再提了。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提起。
他的态度,让车从影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女人,就是祁洛找来的替身。
他倒是无所谓,替身,兄妹,婚外情,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什么没见过?
只是当做出这种事的人变成了祁洛,他就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祁洛明明自己也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
可他却还是一头扎进了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里。
这对面前这个女孩不公平,对他自己也有毒。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沉沦下去。
即使是,用尽手段。
车从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一双慵懒桃花眼望向林星,玩世不恭的表情掺着暧昧的暗示。
他说:
“你不要跟他了。跟我吧。”
餐桌上一时陷入了世界末日般的死寂。
山雨欲来。
祁洛突兀冷笑一声,一咬后槽牙,腮帮微鼓,眼眸沉沉,暗含警告:
“车二。别到我面前犯浑。”
车从影面对他时,又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样儿:
“一个女人而已,回头赔你一个。想要我拿什么来换,直接开价,又不是给不起。”
他这话倒是没错。
车从影是祁家的私人医生,又不仅仅只是个医生。
车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军医,皆是战功赫赫,龙潭虎穴般的虫巢说冲就冲,随军远征亦不在话下。
往上数七八代,叫得上号的、入土的没入土的上将,多少都在他们手上捡过命,缝缝补补,又是好汉一条。
只要这些上将中还有一位掌权,车家就不会倒。
作为车家独子的车从影,想要什么,只消张口,自有人双手奉上。
早年祁洛和他交好,自然也存了利用的心思,要借他的力,在首都的龙潭虎穴里杀出一片天地。
直到后来发现二人志趣相投,心眼子也旗鼓相当,相处时才无所顾忌起来,莫名其妙处成了兄弟。
不然哪里能张口就让他滚。
正是这份彼此之间的无所顾忌,才叫车从影今日说出了这样试探的话来。
偏也是这份无所顾忌,叫祁洛明明白白地将不悦摆在了台面上。
“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祁洛侧头看向车从影,脸色很差,“说不好,现在就滚。”
他对车从影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恶劣过。
祁洛反常的护犊子,更让对方心中警铃大作。
谁见过祁少校这么护着一个女人过?
他五年内叫保安扔出去99个女人的壮举,至今可还在部队内部流传呢。
车从影忍不住呛道:
“你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是什么打算?我听伯母说,最近在商量你跟斯特菈的婚事,如果她知道你做了这种事,你要怎么处置——”
他看向林星。
他还不知道这位“替身”的名字。
“叫她林星。”
祁洛听到斯特菈的名字时,神情倦怠,接着懒懒提示了称呼。
果然是替身!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车从影难得正色。
他浑,是事出有因。
可他不能看着祁洛也跟着一起拎不清。
“还是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祁洛点了点他扣在桌上的手机,暗示刚才那个给他打电话的女人。
“……”车从影在这一点上理亏,“过于开放的交友关系”一直是祁洛有必要时拿来攻击他的点,而且气人的是,没有人比祁洛更有资格批评他“滥情”。
在这一点上,祁洛洁身自好得简直就是个圣人,伟光正到了令人微妙怀疑他不行的地步。
“行。”车从影被气笑了,他起身,抓起沙发上还沾着酒气的外套,迈步往外走,“是我犯贱。我懒得管你。”
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可不是林星,没兴趣去贴冷屁股。
车从影走后,餐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莱茵沉默着看完了这场争执。
他好像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在林星死前,他俩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林星哎,脾气多好一姑娘,从来没见她明明白白讨厌过一个人。
莱茵能荣登林星“最讨厌的人排行榜”断层式第一名,某种程度上来说,挺牛逼。
想到见她的那最后一面,莱茵低下头,望着空碗,从胃里涌上来一阵酸涩。
是啊。
林星直到死,都讨厌他。
……
车从影走后,祁洛第一时间看向林星,开始颠倒黑白:
“你不要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以他的脾气,那句话就是随口一说,跟早安晚安没有区别,他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女人说几次。”
林星沉默。
谁家好人会把包养宣言当成问好。
首都玩这么花的吗。
“我先走了。”
莱茵忽然开口。
既然知道这个人不是林星,那他就没有兴趣留下来看祁洛玩替身文学了。
今天一天之内经历的大起大落实在有点多,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觉得疲惫。
他想找个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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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好好静一静。
祁洛没拦他,莱茵失魂落魄地离开,在玄关换鞋时,低头看着自己白得发光的名牌球鞋,眼底泛起猩红,弯下腰,默默系鞋带,手抖得好几次都没打上结。
门扉轻轻关合后。
餐桌上一时间又沉寂下来。
林星刚才大多数时候都在听他们说,现在也算是理清了头绪——
原来祁先生有个谈婚论嫁的未婚妻,斯特菈。
而且,他收留她,好像另有隐情,跟一个女部员有关。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她都不适合留在这里了。
林星站起身:
“祁先生,我——”
“我去洗盘子!你先坐会儿。”祁洛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打断了她的话,端着碗碟,一路叮铃哐当钻进了厨房。
“……”林星的话哽在了喉咙口,被她咽了下去。
祁洛背对着门口,把盘子放进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动作很慌。
他有点怕出去面对她,怕她问起那些往事,也怕她想起来什么。
这些千丝万缕的复杂情绪叫他束手束脚,困惑难当。
但盘子是有穷尽的,就算他每个都刷上三遍,也总还是有刷完的一刻。
慢吞吞擦干净手,他回到客厅,却没看到她。
祁洛转了一圈,来到主卧门口时,看到了想找的人。
主卧有个大飘窗,之前只有他自己住,没怎么布置,上面草草垫了白色软垫,连个靠枕都没有,和室内是一脉相承的性冷淡风软装。
她正一只膝盖跪在飘窗软垫上,两只手扒着窗台,身子前倾,全神贯注地往外看。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也没舍得把目光移开。
祁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楼下是小区绿化带,一大片草坪和灌木,间或点缀着月季和广玉兰。
其中一丛灌木中间,有一窝刚出生的三花小猫,被母猫圈在肚子中间舔舐。
祁洛看向林星侧脸,她眸光柔和,眼睛一眨不眨。
“想养猫吗?”他不由问,“你可以养,我记得你——”
记得你以前也养过猫。
在茶水间偷听到的,她说她养过一只猫。
她说她很爱它。
话说出口之前,他谨慎思考,这件事是否可以告诉她。
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叫她想起些什么。
为了将她与过去彻底割裂开,杜绝回忆起来的可能性,他就连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辞都是——
他在她刚来首都的时候,帮了她一些忙,后来她也帮了他一些忙,一来二去,二人成了朋友。
所以在她失忆后,才名正言顺地决定照顾她。
没有战后清点部,没有被冷落的咖啡和蛋糕,没有被关在门外的日日夜夜。
他们是朋友。
仅此而已。
祁洛想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回护源自何种感情,他只是无法忍受她离开。
而朋友的身份,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方便,是个让他感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
林星侧过脸来看他,虽然望着他时,心脏某处依然在隐隐作痛,但没关系,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阵痛了。
她听到祁洛在问她想不想养猫。
“你在说什么呀。”林星弯眼笑了,“我怎么可能养猫呢?”
祁洛看着她忍俊不禁的笑容,忽然觉得心脏在往下沉。
她说:
“我有轻微的猫毛过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