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诡谲,连绵千里。草原和燕支山的交界处植被繁乱,湿重的水汽将天地压得滞涩粗糙。
争云飞弃马,抬手勾住一根粗壮枝干吊在树上,一个上翻隐藏在枝叶间。谁知马未跑远,一排毒箭连串钉在她呆过的地方,马倒地,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争云飞只得一个身法,连翻上远处一棵树。
还没抓稳就和一只青皮毒蛇面面相觑。
“……”
粉嫩的蛇信子几乎吐在争云飞面门,传来湿腻寒意。
没必要这么倒霉吧……
争云飞大气不敢出,手却因为粘了露水湿滑至极,快要抓不住树干,而青皮蛇也紧绷成弓形,蓄势待发!
“漂亮小蛇!咱有话好好说……”
突然出现个大活人,青皮蛇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它应激张口,尖锐的蛇牙啃上争云飞鼻子的一瞬间,争云飞同时手滑坠落!
一大片林子发出轰响,高鸟惊飞,较细的树枝尽数折断,带刺藤蔓尖叫着划伤争云飞手臂!
梨俱部落的追杀者也毫不手软地射来毒箭,擦着争云飞衣袖嗖嗖而过!
不行……不能交代在这里……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争云飞咬牙发力,强忍剧痛,一手胡乱抓着藤蔓,一手奋力将匕首插进树干!
青皮蛇一齐跌落,眼见要咬破面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贴面闪过,在蛇血喷溅于面门之前,青皮蛇被一牙弯刀断成两截!
它依旧保持着生前大张血口的模样,毫无生气地坠地成泥!
争云飞根本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腥血溅脸,一只强硬坚决的大手死死攥住她相对瘦弱的手臂,那手粗糙、灼热,没费多大力便将她提溜上去!
“谁——”
骨片、宝石、黄金相撞的声音轻灵诡异,争云飞还没听清楚这声音,整个人被箍在宽大坚硬的胸膛,一只手毫不怜惜地捂上争云飞口鼻,白花花的颊肉从指缝中溢出,她险些窒息。
挣扎未果,争云飞伸舌一舔,那人惊得微微弹开手心,争云飞抓住机会猛咬要上那人虎口,霎时见血!
“放、唔……”
谁知那手不知疼痛一般捂得更紧,梨俱部落的马贼打着呼哨从地面掠过,砍倒无数矮灌木,茂盛的乔木将两人挡得严严实实。
没有被发现。
待马贼走出很远,那手才放开争云飞,后撤一步。
危急关头下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争云飞二话不说,恩将仇报,翻手为刃直击那人要害!
“你……”
谁知抬眼又看到半张可怖的鬼面具,以及面具上稍长的绿眸,低压的眉眼。
明亮锐利,若霜飔烈阳,涳濛泬寥。
这一对视,穿透力极强,一眼劈山开海,直直到心里。
宿命,悠远,带着一丝悲伤的荒芜。
“……你带我走吧。”
鬼使神差,争云飞没过脑子,下意识道。
她本想问“你是何人”的。
话音未落,两人齐齐怔住。
“……”
“……。”
这是被下了蛊还是着了魔。
争云飞被自己吓得毛骨悚然,先反应过来,无比懊恼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抱歉哈,有遗言吗?”
为了天知地知只有我知,争云飞干笑两声,毫不犹豫地出手成杀,骈指成剑,黏上那人精壮手臂,干脆地点断他的经络!
八卦掌?
那人眼眸一沉,手臂酸麻如蚁噬。
他眼中的不可思议要将争云飞溺毙。毫无征兆地收手,翻身跳到另一棵树上,和争云飞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那人背手而立,灼热的日光吻在他明晰凌厉的下颌线上,显得嘴唇尤其好看。他随着枝叶的颤抖而上下浮摆,神色晦暗又难过。
争云飞一脸震惊:有道是萍水相逢……大家各凭本事!又没欺负你!那么茶的眼神是在干什么!
不等她纳罕完,却感到不太妙:眩晕感铺天盖地般卷席,心口堵了什么东西,脑子像是一根手臂粗的钢针当馅绞了。
她有些狼狈地撑住树干,紧捂胸口,怎么也没想到内力一运,全身经脉竟断了似的紊乱又胀痛!
更别提五感钝化模糊。
争云飞有点不确定青皮蛇到底咬上没有。
一摸脸,染了一手蛇血。
完了完了,她浑身上下一无所长,就这张面皮拿得出手,这下好了,被毒蛇咬毁容了。
争云飞掐上脉门,草草把脉——哎等等,不是蛇毒?看来死皇帝灌的慢毒发作了。
不能运功吗?
争云飞呆呆抬首,面色如快要碎裂的金箔。
“我……”
那人深深地注视着争云飞的双眼。神色浅薄,如水中月如何也抓不住。
他在等待着什么。
争云飞张嘴涌出一口血,四肢绵软,溜着树干缓缓滑落,声若蚊蝇,像是一种认输或服软,不受控制:“……带我……走吧。”
那人裂出一道慌乱,终于憋出一个字:“好。”
慢毒在运功后猛然发作,争云飞头疼欲裂,气一泄訇然坠地。但没有跌碎骨的剧痛,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踏实、安心。
为什么……
她感到那人靠近,在她手腕上裹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痛苦地合上眼,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烈阳穿过层层绿叶,依旧刺目,使她眩晕不已。救她那人却不见踪影。只见温颂玉身影模糊,费力拨开灌木,跌跌撞撞从远处跑来。
“殿下——”
·
不知过了多久,争云飞被温颂玉抽嗒声吵醒。
听上去,他正在无理取闹,要求立刻回长安请太医。
将军侍卫大多狂热崇拜已故的战神:温大将军。送亲的将士也不例外,面对温大将军的遗孤,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军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个个愁容满面:“少主,末将办不到啊……”
少主?
争云飞意识到不对,眼皮一抽。
“温颂玉。”她迷迷瞪瞪地摸上右手手腕,一副冷硬的袖箭像一条小蛇缠在身上。
嘶,那个漂亮眼睛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这副袖箭。我为什么会信任他。好想要他的眼珠子。一定是被下蛊了。
还不等争云飞拾掇清楚,温颂玉面条宽的眼泪后飞,扑向自己:“殿下,你没死!”
慢毒的主要目的是折磨人,和猫抓着老鼠先玩死了再吃是一个道理,当然不会立刻就死。
争云飞受不了温颂玉哭哭啼啼的,闪身躲开,让他扑了个空,锐利道:“我是没死,你真哭丧啊?来人,拿个匣子来,接不满一匣子小珍珠不许他吃饭。”
温颂玉同小时候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差点回不来了!我找到你时,浑身血!”
争云飞虚弱笑笑,强打精神:“好了好了我真没事。”
温颂玉不依不饶:“没事?!你才多大就吐血!伤着内脏了?怎么会吐血呢……”
争云飞拉过温颂玉的胳膊,指尖不动声色的扣在他脉门:“你呢?有不舒服吗?”
没头没尾的一问,温颂玉有点愣,声音越来越小:“刚刚摔得我屁股疼。”
将士们低头忍笑,看天看地看指甲,突然对鞋尖产生莫大兴趣。
争云飞无语。
她没摸出温颂玉脉象有问题,最多就是惊恐食积。
“以后吃完饭多散散步吧!别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叫人熬点山楂银耳羹,佐以麦芽糖,饭后食用。”
说罢松手甩开他,留下一个干脆的“滚”字就晃悠悠钻回马车了。
·
过了燕支山,就是勒燕草原。
勒燕铁骑黑压压立在前方使人胆颤,战马不时嘶鸣,尘土漫天。
“你……此去,前路坎坷,切勿轻敌!勒燕王那木仁幼时走失,被狼群养大。”温颂玉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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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车帘,嘱咐道。
“狼真的会养人的孩子?”争云飞遥望草原,涌上不真实之感。
温颂玉摇摇头,表示不信:“族人找到时,那木仁已经和狼群结下深厚情谊。重回王庭后,狼群欲救那木仁,数次来犯。勒燕人只好将狼群引入深坑,准备烧死。”
争云飞呐呐:“或许狼比人更懂得情意。”
“那木仁得知坑杀狼群之事后,一跃入深坑,勒燕人无法营救,只好放弃。数日后,狼饥饿入骨,兽性大发,开始自相残杀,那木仁为保命,杀死所有饿狼。
“将他养大的狼,也……”争云飞不敢相信。
“勒燕人,阴毒狠辣,不讲亲情礼义。还记得勒燕先王中计吗?平瑞十九年,勒燕与东北雪原的梨俱部落发生冲突,那木仁叛变投敌,割下勒燕先王的脑袋。”
·
短暂修整过后,吉时到。
争云飞重新梳妆,走下马车,在汉王朝最北界旋身跪下,朝着母后陵寝的方向重重叩首。正红嫁衣随风扬起,裙摆旋成一朵优美的莲花。
燕支山山脚浮岚暖翠,争云飞怔怔跪坐,伸手探向一朵带着露珠的铃兰花。她第一次发觉:与亲长死尽、战败和亲相比,为母后守陵的那十七年过得并不苦涩。
她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她养过一只狗,被人偷走吃了。
那时的争云飞才六岁,边哭边从东城找到西城,发誓:“他日我若成王,定要绞死所有伤害小猫小狗的畜生。”入夜,庭前柳才找到她把她背回家,手里提着吃剩下的狗骨头。明明庭前柳的脊背很单薄,却有顶天立地的安心感。争云飞在母亲陵寝旁刨了个小坑,让小狗睡在母亲脚边,刻下“来福多财神威左护法”几个字。
想起温颂玉金榜题名那天,一向扭捏的温颂玉一把将争云飞从人群中拉上马,揽在怀里,一同游街。争云飞嫌慢,抢过缰绳,一骑绝尘。后来温颂玉跑到庭前柳那提亲,慷慨陈词,被庭前柳打将出来;又去求母亲扶桑君,再被扶桑君大打一顿。
想起她曾救过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的勒燕小孩,在朝夕相处的一月间,她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告诉那小孩她名字的意思是:“争云飞渡星河舞,舟济沧海忧思无。”谁知那个小没良心的是勒燕细作,庭前柳被连累砍首。
日光划破雾霭,往事付与流水,争云飞怀念一笑,不大看得清蜿蜒百里的送嫁车队。
为什么就是满身业障,要背负长者恩怨呢?
温颂玉曾问她不恨吗。
恨啊,快要恨死了。
可她又懂什么是爱。
因此,她不知道该恨谁。
是恨勾引母亲的勒燕王、没有自保能力的母亲?还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救下自己的师父?
是了,她恨自己,锈迹斑斑自己。
十几年来,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求救,都没有回应。她被命运揉搓,已经失去反抗的念头——反正都要失败。
随行军队威严冷漠,为首的温颂玉带着几名将军立马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待这位和亲公主起行。
争云飞将勒燕婚仪里必须佩戴的诡面扣在脸上,紧紧攥住和亲的信物,丝绦末端的金铃随风飘摇作响。
是的,她要做荡破天穹的鹰、发硎的利剑,做那条逆流而上的河流。
她要成为天下之主。
这一年,是平瑞二十七年。
回首,鬓发上珠玉戛冰,她背后的勒燕草原辽阔开朗,一碧万顷。
日月轮转,星汉灿烂,勒燕草原万里无垠。
诡云翻涌,牛羊成片,毡帐点缀其间。
风线过,青草俯倒,小野花快乐地摇啊摇。
温颂玉翻身下马,奔向争云飞,却在几步近时忽而止步。
“——殿下!”
“臣的承诺——”
“永远——”
“做数!”
没有回头路,但争云飞永远不会后退。她粲然一笑:“此去山高路远,温大人,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