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引墙画面中，生前的宋玉庭在眉头紧锁地看完了当前这个视频后，接着点开了硬盘里的其他视频。
剩下这些视频不像最开始那个——虽然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很多、但至少只看画面还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剩下的这些，则是更为直白的罪证。
宋玉庭打开剩下的视频只是为了确认证据无误，没有像第一个视频那样细看，但匆匆拉过的进度条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检查完硬盘内容后，宋玉庭断开了硬盘和电脑的连接。他起身找了卷保鲜膜，将硬盘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又把硬盘和一卷胶带放到了运动腰包里，戴上口罩扣上帽子出了门。
来到楼道里路过楼梯间门时，宋玉庭往楼下看了看，叹了声气。
接着知引墙画面一跳，直接来到了宋玉庭凌晨三点在星光娱乐大厦对面废弃电话亭藏东西的情景，画面清晰得如身临其境，阳间看到直播的人愿意的话就更容易找到硬盘了。
再接着，知引墙又一波动换了场景。
“这是你死前画面。”游云意说。
他知道宋玉庭如今大概是可看可不看的，但直播嘛，要顾及一下其他观众的观看体验。
而且他安排好了每天直播两个鬼魂，一个鬼一个小时，002号男鬼宋玉庭剩下的时间还有点多，游云意又不打算待会儿接着直播003号，索性多放点002号的画面占时间。
宋玉庭死前，在自己家和经纪人陈钊对峙。
陈钊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玉庭：“你疯了吗？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真以为自己到时候能成个置身事外的大英雄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
“到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众们只会觉得你宋玉庭也是去过山庄的一员，觉得你说不定就像那几个股东说的那样已经拍过三级片，你信不信到时候要你视频资源的人都比夸你惩奸除恶大英雄的人多？”
“抛开那些眼光不谈……你知道你到底在得罪哪些人吗？你真的觉得只要你隐退、不再混娱乐圈了就不怕得罪人了吗？你在圈子里这么多年的努力，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到时候都会毁了！”
“还有……玉庭，陈哥我陪着你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从你还是个小新人的时候就格外照顾你，帮着你一路走到超一线的咖位，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你知道当年那几个股东想要你去山庄但我拼命拦着把你保住了……”
“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不愿意为陈哥想想吗？你把这件事闹大、曝光出去，你是要亲手送我去坐牢吗？你不为陈哥着想，你想想我老婆、你嫂子，我儿子、喊你叔叔的，他们对你不好吗？把你当自家人一样看待的啊，你忍心让他们从此孤儿寡母的还要被戳脊梁骨吗？”
陈钊一派苦口婆心的架势，宋玉庭听得始终一言不发，让陈钊越说越焦急。
“好了，玉庭，这样，你先把你说要搞藏宝活动、让网友们都去找‘宝藏’的微博删了好不好？哪怕你直接把证据拿去报警，也比这样先闹到明面上动静小啊！你到时候把不知情的网友、你的粉丝也都牵扯进来，就不怕你想揭发的那些个幕后黑手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报复？”
“玉庭，这件事你莽撞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到时候揭发的不光是那些人……包括我的罪证，还有那些本来是受害者的艺人呢？那些没有被带去过山庄但也是星光娱乐旗下的艺人呢？他们愿意被你这样曝光吗？愿意伤口被你自以为是地揭开，或者没伤口的人被这件事牵连得说不明白吗？”
听到这里，沉默的宋玉庭终于开了口，他说：“陈哥，我都想过，但我还是觉得……不该再有新的受害者了，而这件事必须以最广的可能闹大，才足够有震慑力，不那么容易被压下去。”
“我会得罪多少人、别人会如何揣测我，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星光娱乐的艺人要怪我，我也全盘接受。”
“你接受？”陈钊冷笑了声，“你拿什么接受？拿别的艺人的前程来换你做大英雄吗？”
这帽子太大，宋玉庭没有吭声了，但仍然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陈钊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他几乎是哄着三十多对的宋玉庭在说：“玉庭，这样行吗，你继续把证据留在手里，当把柄，我去跟那些股东说把山庄关掉，以后不会再有新的受害人了，这也是你最想看到的不是吗？以前那些已经受害了，人家好不容易把事情放下了，咬着牙咽下去换成了资源，你现在干嘛揭人家伤疤呢？”
宋玉庭沉默了会儿，说：“陈哥，方晨自杀了。”
陈钊：“他……”
“我跟他以前就认识，他出了事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来求我帮忙……但第二天他又说不用了，他不想闹大，接受了上面给的好处。我本来也以为他是真咽下去了，但上周他自杀了，你不是也知道吗？”
宋玉庭说：“我认识他，所以我会特意关注一下他，可那些甚至没人关注、咽不下这口仇怨气的人呢……”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懵懵懂懂的孩子，有的煎熬到选择自杀，有的就算没到自杀那一步也有心理创伤、不得不退圈，成年人尚且如此，那些甚至连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都还没结束的孩子呢，你要他们怎么‘放下’？”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陈钊点了点头：“所以，你是真不肯松口了，你真要让陈哥我去送死……”
“那玉庭，你别怪我了。”
作为从宋玉庭入行以来就一直和他合作的经纪人，陈钊很清楚宋玉庭的身体情况，知道怎么轻而易举又在事后不会让人怀疑地引起宋玉庭哮喘发作。
知引墙上画面放到宋玉庭哮喘发作濒死时，游云意就把画面掐断了。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现在宋玉庭离开引渡处，知引墙再放点阳间那边的情况，今天剩下的直播时长就能凑满了。
所以游云意对宋玉庭说：“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就去喝汤吧。”
宋玉庭回过神，把视线从知引墙转向镜头，说：“那我还说最后一点点吧……据之前鬼差所说，阳间能接入这个直播的人都是和我情况有些相似的将死之人，所以就算是为了给自己改命，反正都要死了那破釜沉舟一番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吧？”
“我还是希望阳间能把星光娱乐高层的事曝光出来。不过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反正我已经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也管不了了。”
宋玉庭离开了引渡处，阴间直播大屏前的观众鬼们很着急——
“哎呀，阳间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现在，有没有靠谱的人拿到证据去报警啊！”
“呜呜呜我以前果然没有粉错人，我们家宋玉庭真是超棒的！”
“那些高层真是太不把人当人了，我要气死了！”
“来了来了，知引墙上阳间的画面来了！”
“哇，直入正题，这里就是刚才看到过的那个废弃电话亭吧！”
“我靠，这个气喘吁吁的人就是陈钊吧！啊啊啊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引渡处办公室内，知引墙上随机出现了一个刚才看到了直播间的阳间将死之人的现况直播。
游云意看了眼窥镜，发现这随机过来的人正好是宋玉庭的经纪人陈钊。
也就意味着，陈钊也快和宋玉庭一样，因为星光娱乐高层的那个山庄里的勾当没命了。
阳间此时晚上七点多，但因为星光娱乐大厦地处郊区，马路对面除了废弃的公用电话亭之外甚至找不出值得一看的“景点”，所以这会儿电话亭周围并没有闲杂路人，只有看到了直播过来的陈钊，以及同样也看到了直播的一男一女。
三人成对峙状态，其中那个女人手里拿着刚从电话亭下方掏出来的硬盘。
“你们也都看到了是不是……”陈钊阴沉着脸色，“我一直在找宋玉庭把证据藏在了哪里，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让他亲自来告诉我，可惜的是我还是晚了一步，竟然让你们先到了这里。”
拿着硬盘的女人嘴硬不承认：“你说什么？看到了什么？这和宋老师有什么关系，宋老师不是都去世了一年了吗，还能告诉你什么？”
两手空空的男人也说：“就是啊，我前两天还在公司里听到人说宋老师的经纪人陈哥，也就是你要给他办一周年追思会，怎么现在又糊涂了似的，说宋老师亲自告诉你……奇奇怪怪的。”
陈钊冷笑：“别装了，如果你们没看到，那就不会听得到我刚才的问题。你们没试过吗？那个鬼直播间的存在，根本没办法对看不到的人说，哪怕暗示都不行。”
各占一方对峙着的一男一女都咬了咬牙。
陈钊看向女人和她手里的东西：“好了，林琳，把东西给我吧，我还是之前对宋玉庭说的那些话，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去过山庄吧？”
“你的视频虽然没在这个硬盘里——毕竟你是今年才签进公司的嘛，宋玉庭死的时候你还没来，他搜罗到的证据里当然没有你——但是，你信不信，只要你这会儿拿着硬盘走了，我就能一个电话打出去，让你之前在山庄那晚上的视频抢先一步满天飞？”
林琳被他威胁得想起了一些难以忍受的画面，她颤抖着手紧紧抓着硬盘：“……不，我不会把硬盘给你的。”
“我的视频……要发就发啊，正好再多个证据嘛，反正咱们国家严厉打击淫|秽|色|情，我那些视频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被传播开，至于暗地里……暗地里应该早就被你们传播出去了吧？我怕什么……”
她说着，声音里的颤抖轻了些，底气提上来了点。
陈钊见她硬骨头似的，便又看向了在场剩下那个男人：“你叫……”
公司里人太多，也不是每个去过山庄的人陈钊都有印象，所以一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这一点上林琳有优势：“赵一路，你也要跟我抢硬盘吗？”
“我们同期进的公司，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去过山庄，可是你也看到了宋老师刚才的直播……直播里那个‘游先生’播放硬盘内容的时候，我看到里面出现过一个叫赵一图的女孩，那小女孩在十年前本来是很火的小童星，可是后来突然退出了娱乐圈，这么多年过去，要不是我小时候很喜欢她的笑容，估计也认不出来了。她是你什么人？”
陈钊愕然看向赵一路。
赵一路抿了抿唇：“是我双胞胎妹妹……她小时候被星探选中了，还有了一点名气，我们家本来很高兴，直到她出了事……爸妈怕她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没有报警，我当时也做不了什么。”
“我会找机会进星光娱乐，就是想要查当年的事，给我妹妹报仇……她本来多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笑过。”
“但我妹妹知道我进了星光娱乐后，求我不要再提起当年的事……我瞒着她进了公司，已经很让她难过了，她说不想提，我就打算想办法离开公司、不再继续。”
“但因为有合约，所以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而就在上个月，我发现公司里新来的那批童星……我实在不想让那些孩子遭遇我妹妹经历过的事情，所以我没忍住又在继续查。”
“刚才宋老师是不是说，阳间是将死之人才能看到？那可能是我快查到山庄里了，碍眼了吧。我来找这个硬盘……本来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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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把里面我妹妹的视频给删了，反正不缺她一个受害人的视频证据，她不想再提小时候的事了。”
林琳紧紧攥着硬盘，往路边她刚才开过来的车所在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挪动：“对啊，按原本的轨迹，咱们本来都是要因为这件事快死的人了……包括陈钊你，所以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想销毁证据？对你来说，坐牢比死更可怕吗？”
陈钊咬了咬牙，嘴硬道：“不过是他宋玉庭一‘人’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和他所说之事密切相关的人随机能看到那个直播呢，他说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事发之后我一个小喽啰才是真要死了……”
“赵一路，你只是想删了你妹妹的视频而已，林琳，你才二十三岁，更没必要闹大毁了你的前程和下半辈子，就算你自己不在乎，那你父母呢？其他亲戚朋友呢？他们怎么看你你也不在乎了？”
“这样，硬盘你也不用给我，我们仨带着它一起去找公司的几位董事，算是投名状，以后你们想要什么资源不能有？别做傻事……林琳！”
林琳已经挪到了自己车边，快速拉开驾驶座钻了进去，在陈钊跑过来之前锁了车门。
赵一路有些进退维谷，站在原地没动，没有阻拦林琳，也没有阻拦陈钊去拍打林琳的车窗。
“林琳，你疯了吗？你们为什么不能理智一些！成熟一些！现实一些行吗……”
林琳不敢再听，生怕继续听下去自己真的会动摇，索性启动车子要走。
陈钊见状，也匆忙跑向自己的车。
赵一路刚才虽然来得比陈钊早一步，但他胜在离得近罢了，自己没车，还是骑共享电动车过来的。
现在总不可能继续骑共享电动车和两个四轮车赛跑，赵一路一懵圈，心一横跟着跑向了陈钊的车，拉开副驾驶座就上去了。
陈钊比他还懵：“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一路：“我不知道啊，我……我反正不能站那儿看着你们都走了吧……”
陈钊没工夫跟他废话，发动车子追向了已经驶离的林琳的车。
阴间直播大屏前的观众鬼们只能看到以陈钊为中心的画面，所以不确定林琳那边的状况——
“哎呀，慢点追，别追上了……”
“这个叫林琳的小姑娘应该是直接去报警了吧，可千万别犯傻还中途跑去别的地方耽误事儿啊！”
“我说这个陈钊的车就不能爆个胎吗！”
“服了，作恶多端的人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都看到见鬼的直播了还觉得能瞒住罪行呢！”
“我说副驾驶座的赵一路真打算什么都不做吗，你倒是妨碍一下陈钊开车啊！”
“我靠，陈钊的车性能比林琳的好吧，刚才还没看到车尾巴呢，现在都能看到了……”
“哎呀，他们这样子算飙车吗？我就是被飙车族撞死的，好危险的啊……”
阳间，陈钊仍然阴沉着脸驱车追林琳。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了繁华地段，临近八点钟正是夜里热闹的时候，马路上车流多，斑马线每逢绿灯过马路的人都比其他时间多。
陈钊冷笑了声，看着前方：“堵车了，真是太好了，难得觉得堵车是件好事，我看你往哪儿开。”
闻言，副驾驶座的赵一路说：“但你总不可能在大街上下车去抢林琳那边车上的东西吧……”
“我开车，不方便下去，但你可以啊，林琳说不定对你还没什么防备心。”陈钊说。
赵一路愣了愣：“不……我……我不可能帮着你这边。”
“不是帮我。”陈钊情真意切地说，“赵一路，你想好了，把硬盘拿到手，你可以把你妹妹的视频删了，回头也算投名状，就算之前你做了什么惹上头忌惮的事，经此一事也都能既往不咎，我也一样，我俩就算原本有生命危险，抢回证据交出去后也没危险了，反倒能得到好处，何必像林琳这样犯蠢呢，是不是？你好好想想……”
赵一路本来很恍惚茫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他想把妹妹的视频删了，但又觉得林琳选择报警曝光那些恶人很正确，可如果她报了警，妹妹的视频……
进退维谷，没想到陈钊又拿利益作为引诱，反倒让赵一路清醒了。
他伸手胡乱抓方向盘。
陈钊惊骇：“你干什么！你疯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畜生吗！你居然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跟害过我妹妹的人投诚，还利用这个拿好处？我就是死，都不要这个好处！”赵一路吼道。
车头胡乱摇摆，陈钊担心出了车祸惹来更多麻烦，只好不顾交通规则先停了车，然后甩开赵一路的手，下了车。
赵一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跟着下了车。然后就见陈钊趁他刚下车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重新钻回了驾驶座，安全带都没顾上系，驱车就跑了。
赵一路：“哎！我操！”
不过他骂声还没有落地，就看到陈钊的车再度停了下来——前方红绿灯堵车，陈钊的车被前面的车拦住了，他想不管扣分直接闯红绿灯都不成。
而更前面一点的林琳的车正好在上一轮红绿灯时通过了。
繁华地段，落后一个红绿灯就基本别再想追上了，赵一路松了口气。
阴间直播大屏前的观众鬼们也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等陈钊通过最堵的那个红绿灯路口后，已经没看到林琳的车尾巴了。他循着附近最近的一个派出所追，只来得及在最后一个拐弯后，看到林琳跑进了派出所大门。
陈钊猛地一砸方向盘，喃喃道：“完了，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