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会来。
时文治六年八月十五。
中秋!
这原本是个万家团聚的大好日子,但就在今儿个的上午,从京都来的魏公公的马车抵达了镇西王府。
这件事迅速将前两天城守府失火,城守大人被大火烧死这件事的风头给盖了过去。
西陵城的百姓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皆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盔甲挂着丈二长刀的整齐肃然的队伍,还有队伍中间的那辆满是尘土的马车,他们知道,这便是从京都而来的传旨天使了。
他们目送着这队伍朝着王府而去,当看不到这队伍尾巴的时候,他们才兴奋的交头接耳起来。
“肯定是召白公子入京都的!”
“白公子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是啊,皇上看中了他的才华,那他必然就会留在皇上的身边……那赘婿的身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入宫见皇上,这是多么大的福分。”
“别眼红人家,你家的孩子写得出那些诗词么?写得出《兰亭序》么?”
“你们说王府会有怎样的反应?”
“王府能有怎样的反应?这是圣旨啊!王爷只能痛失这位姑爷了!”
“……”
这确实是从京都而来的传旨队伍。
魏公公就坐在马车里。
上一次来西陵城传旨是在三个月前。
那位赘婿他见过。
摸样儿生得颇为俊秀,只是这人嘛……诚如西陵城百姓所言,也就只有那张皮囊能入眼。
其余……皆荒唐!
镇西王一生戎马,守卫兴国西域数十年,却得了这么个赘婿。
魏公公对镇西王之遭遇只能在心里深表同情。
这就是斗争!
镇西王再英明神武,被人阴了这么一家伙也只能捏着鼻子独自喝一壶。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自己抵达京都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京华书院的方老大儒从西陵城回京。
这老头回京,带来的竟然是王府那位赘婿在竹溪文会夺魁的消息!
第二日,白少秋在竹溪文会所做的文章就在京华书院传开来。
那家伙,简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在短短的两三天的时间里,京都几乎所有人谈及的都是西陵城的那个王府赘婿白少秋!
一个在西陵城家喻户晓的废物竟然在藏书楼看书三日就夺得了文魁……
这是西陵城文事之衰呢?
还是背后另有文章?
他的那些诗词顿时就在京都流传开来,其中便有那首塞外诗。
京都文人众多,那些诗词落在那些文人的眼里,他们率先沉默了,因为那些诗词的水准真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样的沉默是短暂的,随之而起的是诸多文人对镇西王的声讨——
作弊!
这特么妥妥的作弊!
因为有从西陵城而来的人说起了白少秋的前十七年!
说的有鼻子有眼。
那就是一个败家玩意儿。
连字都不识几个。
还气死了启蒙的老师!
这样的人,忽然间才华有了三层楼那么高,这让那些还在楼梯口的、或者已上了一二层楼的文人们怎么想?
他们觉得唯有作弊才能解释!
西陵城是镇西王的封地,要帮那赘婿作弊实在太简单。
于是,有人向皇上上书,请皇上召白少秋入宫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来考校这厮的学问!
若是王府作弊……
此子当斩!
王府……当罚!
魏公公再次领圣命传旨。
他的心里是很忐忑的。
他相信方老的人品,却难以相信一个废物能做出那些诗词来,尤其是那篇《兰亭序》!
那篇《兰亭序》依旧摆在国子监监正杜子腾的书案上,尚未进行入国学的讨论,因为杜子腾告诉皇上说,此文有入国学之姿,但此文的作者……尚需皇上考校之后再做定论。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此文入了国学发行之后,这作者却是个冒充的……这恐怕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笑话!
皇上深以为然,他虽极为喜欢这篇文章,虽想要将此文推广给兴国所有读书人,但他也必须耐着性子等一等。
哎……!
魏公公一声叹息,王爷这一手算不上有多高明。
白少秋入京都之后立马就会原形毕露,皇上肯定会砍了他的脑袋,王爷算是借着皇上的刀给他的女儿长缨郡主赢得了自由之身,只是王爷此举,亦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作弊,这是天下读书人最为不齿之事!
朝中的那些文官肯定会对此事大肆抨击,皇上或许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对王府做点什么。
要说起来,那位赘婿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
被王府捧杀。
被一群人利用。
听说连他的那位妻子面都没见着。
这就要死了……未满十八岁……早死早投胎吧。
下辈子有点能耐莫要再做赘婿。
就这么想着,队伍来到了镇西王府。
听闻天使驾到,王妃盛装出迎。
开中门,鸣礼炮,王妃恭敬的迎接了魏公公的到来。
魏公公却傻眼了。
“王妃,白少秋呢?这圣旨……是给他的!”
“魏公公,他并不在王府。”
“……他在何处?”
“他在六角井巷子的百草园。”
魏公公没有迟疑,他辞别了王妃,在王府一名家丁的带领下,队伍又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百草园。
魏公公下了马车站在了百草园的门前。
左边是三味书屋。
三味书屋里买书的人很多,因为今儿个是三味书屋售卖《石头记》第三册的第二天。
书屋里买书的人此刻都涌到了门前,都看向了这支仪仗。
眼里颇为羡慕,知道这是白公子要奉旨入京了。
百草园的门是关着的。
护卫统领赵破山上前两步叩响了门环,一声大吼:
“圣旨到……请白少秋接旨!”
白少秋正在凉亭里盘膝打坐,他已经睡着了。
前院的小夕一惊,连忙跑了去打开了门。
魏公公手握圣旨在赵破山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二人来到了主院的天井中,一瞧,顿时惊呆了。
天井中有三个人!
一个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臂环抱靠在凉亭的柱子上。
一个手握镔铁长棍如门神一般站在凉亭一步开外。
他抹了一把嘴,一根手指竖在了嘴边,冲着魏公公和赵破山“嘘”了一声,小声的说道:“姐夫在练气,你们……呆会再来找他!”
魏公公目瞪口呆:“……不是,杂家是来给白公子传旨的!”
“传旨也等着!”
这特么皇上的圣旨你也敢说等着?
魏公公能拿这位王府的傻公子怎么办呢?
凉亭中的白少秋此刻已被东方猛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了眼。
忽的一笑。
赵破山!
他起身,向魏公公走去。
并没有跪下。
他拱手一礼:“魏公公,又见面了。”
说着这话,他的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他将这叠银票塞入了魏公公的怀中,顺手就将那道圣旨给取了过来。
“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寒舍确实有些寒,天将晚,”
他又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赵破山的手里,又道:
“咱们明儿个一早就出发……我收拾收拾,就不给你们接风洗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