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突厥
    南浔为难:“这……属下不敢猜测殿下的心思。”

    杨柳早知道会是这样,挥挥手让他出去:“你做自己的事吧,我看会儿书。”

    “是,”南浔将木炭点燃,悄悄看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萧策安小气鬼,自己不吃饭也不让别人吃饭。杨柳生着气,笔下没个轻重,直到午时,也才堪堪将这人画到七分相似,已是头晕脑胀。

    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枯枝断在雪泥里,一派萧索,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萧策安冷硬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还不来用膳?”

    杨柳吓得一激灵,低头应好,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一心夹菜,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他等会儿又不让她吃饭了。

    但萧策安却极其反常,并不动筷,指使南浔给她夹菜吃。她从未说过自己爱吃哪些,他让南浔夹的菜却都是她爱吃的。

    杨柳不语,闷头扒饭,乌黑的眼眸盯着碗中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思索着萧策安是什么时候观察的她,或是他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饭,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吃饱了?”

    “是。”

    “你准备一下,”萧策安语气平平,“明日入郡守府。”

    “啪嗒”一声,杨柳的筷子掉在桌上,低头去捡,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去郡守府做什么?怎么进去?”

    东正解释道:“程大人进了库房,库房有道门,甚是繁琐,大人瞧了数次,直记得头晕,也没记下如何入内。风闻您过目不忘,这便想请您去瞧一瞧。至于如何进,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您人到就成。”

    杨柳垂眸道:“我不敢。”

    一直静默不语的萧策安忽地冷了脸,“不去也得去。”

    杨柳便道:“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事关重大,若是我出了差错,打草惊蛇误了大事,万死不能辞其咎。”

    “不必忧虑,”看她急得要落泪,萧策安顿了顿,含糊道,“便是你出了事,也不妨碍。”

    一句话震得杨柳目瞪口呆,这简直和让她送死没什么区别。反正她命都没了,妨不妨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她道:“我真的不敢。”杨柳试图分析,“我体力不挤,又无急智,更不懂看人眼色,画技稀烂,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窥见秘密。您就换个人,好不好?”

    纤弱美少年静静望着自己,萧策安抿了口茶,心知杨柳是在糊弄,眉目又凌厉几分,阴恻恻道:“不会便学。似你这般,人人都不要做出一番事业了?那么多圣贤书,又都读到了何处?”

    知晓她从偏僻小乡初至京城,畏首畏尾怯懦不安,萧策安已是耐着性子。但她若迟迟不改,他也不介意自此便当她是个透明人,渐渐淡出圈子,生死祸福各不相干。

    杨柳气闷,绷着唇角不说话。萧策安诸多事宜,不与她耽搁,只冷冷看了一眼,便领着东正和北离回房。

    杨柳觉得殿下实在是无理。京中靠父祖荫庇的纨绔子弟众多,惹出事来的更是不少。她虽不喜夸耀,但也知晓自家的家世放在这群纨绔子弟里也是顶尖的。

    她是想套近乎,可不是要来送命,这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做。若真出了事,还要她负责,着实令人恼火。

    何况她有自知之明。单是到了人前便禁不住心悸这一条,就不是个好细作。若是人一问,不说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出来,她结结巴巴面色惨白,落在别人眼里岂不是什么都招了?

    室内惟有南浔还在,低声道:“小郎君,您就去吧,殿下做事稳妥,您这一去定是安然无恙的。”

    他虽不明白殿下究竟为何意,但依照殿下的性子和镇国公与殿下的交情,若杨柳是个小娘子,自然不会这般为难她。可她偏偏不是。怪也只怪她投胎时没看清,竟长成了个小郎君。

    杨柳悠悠叹气,趴在桌沿苦思。若是能做到,她便是做了又何妨?可惜以她才能,实在难以担此大任。

    但思及太子临走前那若有所思的一眼,杨柳百思不得其解,闭眸反复思索,再睁眼时已多了几分凝重,不待回自己寝屋休息,便急匆匆往萧策安处去。

    进了房门,有八叠山水纹屏风遮挡内室视线,杨柳听得内里几位幕僚模模糊糊的话音,以头抢地,高声道:“殿下,臣请罪。”

    内室寂静一瞬,投映在屏风上那道修长的身影微昂下巴,略压低几分的交谈声便传入耳中。

    杨柳猜得出来,这些幕僚大多是扮作客商混迹在庭阳城,已有些时日,现下约莫是在向太子汇报得来的讯息。

    “殿下,突厥比庭州更靠北,天气更寒冷。庭州遭受雪患,突厥定然不会幸免于难,比之我们的情况,只坏不好。某私以为,当加强对突厥的防范,若他们攻城掠地、抢夺粮草、欺我边民,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太子府中能人异士众多,早在京城时,就已经分析出了这点。只是名士大多声名远播,为人所熟识,不便做潜伏暗探之事,只得派了这些不常在人前露面的来。

    又有人溜须拍马:“此言差矣!我大雍国力强盛,突厥不过是靠着欺压蚕食周遭小国,整日骑马游荡,哪里打得过我大雍军队?”吃了太子一记冷哼,讪讪闭口。

    太子冷不丁问道:“足下每月薪俸几何?”

    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准主意,如实回道:“二金。”

    萧策安忽地展眉一笑:“一金可雇死士入险境,以身犯险、出生入死。君等这二金,为孤出了几回生,又入了几回死?还是只去了醉兰坊吃酒?”

    又转向那溜须拍马之人,凤目中微光闪动:“郡守府的雪中春酿,滋味如何?”复又对提议加强边防之人道,“窦将军许给你的三十金,烫手否?”

    在座无不是聪明人,原想拿乔一番,借着殿下沉思时道破天机,为自己搏一搏名利。可眼见着殿下竟一桩桩道出自个私下里藏掖的秘事,当即面色惨白,跪地请罪,口口声声道自己一时糊涂,但行事全是虚与委蛇,只为了给殿下探得更多消息。

    杨柳更是确定了,萧策安先前让她做细作并非出自真意,而是要探一探她的忠心。她已是走了一步臭棋,此刻与跪了一地的幕僚一般,心中惴惴不安。

    待得萧策安一番敲打,斥退了这群心思不正的幕僚,黑靴咚咚踱步到她面前,更是紧张不已。

    “请什么罪?先前不是挺张扬吗?”

    杨柳不敢含糊,“殿下您千金之躯,尚且亲赴庭阳,臣理应为您分忧,万死不辞。至于其中艰辛,只要臣苦心钻研,总有破解之法。不解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指点。臣得了您的金玉之言,行事也有些底气。”

    这一长串恭维话出口,不止杨柳,连萧策安都挑了下眉,“不敢当,杨小世子可是金贵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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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敢让你去那等虎狼之地。”

    杨柳也是后来才回味过来,父亲只有她一个孩儿,殿下绝不可能让她交代在这儿,听他阴阳怪气,更是认定他只是要考察她忠心,俯首学着先前那溜须拍马之人,“殿下,臣原在草莽中厮混,若非殿下英明,循着十数年前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臣,臣这辈子便是草草了事。殿下对臣,恩同再造,臣感激涕零,只恨才疏学浅,不能为殿下分忧。”

    十几岁的少年人,生了一副好容色,明眸若春水,见了便让人心生好感,即使这马屁拍得粗浅明显,也让人受用。

    萧策安眉目间的郁色散去,“既然知错,还不快随着东正做些准备?退下吧,往后不许再与那些个溜须拍马之人厮混,平白沾染了恶习。”

    “啊?”杨柳懵圈,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去哪里?郡守府?”

    她太浅显,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底。萧策安沉声,起了逗弄的心思:“难不成你先前那番慷慨陈词,都是诓骗孤的不成?”

    “臣愚钝,反应不及时,请殿下见谅。”诓骗国储,这罪名并不轻,杨柳连忙摇头,额前乌发柔顺,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萧策安目光掠过毛茸茸的脑袋,漫不经心问她:“方才幕僚所议之事,你如何看待?”

    杨柳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讲出自己的看法。为挽救在萧策安眼中的形象,免不得绞尽脑汁,将平生所学能用的都给用上:“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厌战,中原百废待兴,征战乃是下策,但不可不做防备。”

    “怎么个防备法?”

    国家大事岂是她一个少年人能置喙的?大雍与突厥关系复杂,上了年纪的老臣都不一定能理清楚,杨柳涨红了脸:“臣不知。”

    萧策安本就是随口一问,不指望她说出个所以然,但见她坦诚,耐心便也多了些,不介意点拨一二:“北方强国,惟有突厥,但小国却不可胜数。突厥兴起,乃是趁我中原内乱,蚕食周遭小国领土,看似强盛,实则内部派系纷繁错杂,旧国遗民,心怀叵测者不在少数。被侵占的小国,亦有复仇之心。”

    内忧外患,冬日短粮,尤其近两年,风闻突厥王身体已是不大好,王廷更换只在这一两年。他此次前来庭州,也不单单是为了雪患,更是暗中排查突厥王族的势力渗透,谨防官银失窃有突厥人手笔。

    那几个幕僚,也不过是放出来混淆视听的,真正受重用而有才能的幕僚,早已将得来的秘闻传与他。

    杨柳低眸思索片刻,缄默不语。殿下既然如此清楚,想来早有定论,也用不着她献计。

    此事比去库房更为凶险,也更慎重,一着不慎,害了自己事小,牵连得将士百姓遇难,那才叫死有余辜。没大能耐,杨柳是一点也不想进去祸害人,倒不如闭嘴来得干脆。

    萧策安态度回暖,杨柳心下微安,便又低头发起了呆。困倦浮上心头,她眨眨眼提神,暗自祈祷着他早些放自己回去。

    昏昏沉沉间,却听到他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声:“你便是这般不思进取?”

    东正和北离放轻了呼吸,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小世子也是不走心,殿下难得指点一番,竟当了耳旁风,还堂而皇之地走起了神。

    殿下挑剔,但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懦弱之人和不思上进之人,偏偏这两样小世子占全了。

    哪里见过哄人还哄得这样敷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