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夏洛特敦
    抵达夏洛特敦机场时已是当地时间凌晨一点半。

    即便在八月,爱德华王子岛的深夜仍是寒气逼人。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方舟冻得瑟瑟发抖,和同样衣着单薄的Mia抱作一团,互相取暖。

    “今晚暂时住在夏洛特敦,明早再去墓地所在的卡文迪什。”Mia颤着声说。

    落脚的酒店就在机场附近。

    进了家庭套房,几人看着房内一左一右仅有的两间卧室,面面相觑。

    自打记事起就没再和人同过房的诺亚无奈扶额,“Mia小朋友,你能不能睁大眼睛数一数,我们统共有几个人?”

    “两人一间不是正好么?”订房的Mia答得理直气壮。

    诺亚近来接手了汉娜的职务,助理Aaron几日前提了病休,正值假期的Mia得知了消息,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当他的代班实习生。

    “一人一间不是常识么?”

    Mia嘟囔道:“那是你自个儿没跟我交代清楚。现在是这儿的旅游旺季,酒店爆满,只让出了这一套。你爱住不住。”

    方舟暗笑:要是寻常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老板耍性子,怕是早被开除了。

    待到二人睡下时,Mia才解释道:“我故意只定了两间房,逼着他们俩共处一室。家族里面唯二还算正直的人,怎么就这么互相不待见呢?”

    “汉娜估计也打算让他俩合作,她把名下的家族信托基金都交给了诺亚,可凡是大额的支取都需要Leon签字同意。家族投资公司中拥有投票权的董事席位她却留给了Leon,但凡是他行使投票权的时候,都必须征得诺亚的同意。”

    Mia大概是心理咨询师最喜欢的那类来访者,都不需要引导,自顾自在那儿一通讲,小嘴叭叭的都不带停的。

    “Sophie祖母也真是奇怪,很多年前诺亚父亲主事的时候,她处处跟他唱反调,扶持二叔Paul。大叔叔退隐之后,又开始打压Paul叔叔那一派的势力,似乎在推小儿子Leon上位。”

    方舟完全可以理解Sophie的做法。对于处于最高位的人来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下面的人一家独大,即便下面的这些人是自己的血亲。

    “Leon叔的情史可丰富了,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女友,每次我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女伴,到后来我都懒得记她们的名字……”

    “从来没听说诺亚和任何女孩有过暧昧的传闻,你说他会不会是gay啊?还是他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呀?

    我朋友曾经追过他,他把人回绝得可狠了,伤透了女孩子的心……

    他一直戴着教会的守贞戒指,好多年了,他不会还是个雏吧……”

    原来他手上的尾戒是这个来头。

    “Paul叔已经离过三次婚了,每一次都是婚内出轨。明明他是过错方,可每次都因为有条件苛刻的婚前协议,三位阿姨几乎都是净身出户……

    我们家的男人都是渣男……”

    Mia的倾诉欲极强,躺在床上毫无逻辑地、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多时,她的声音渐渐转微,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鼾声,小而柔和,像只睡熟了的猫咪。

    方舟帮她掖好被子,暗笑:看来以后啥事都不能让这只小猫知道,随随便便就跟陌生人吐露了个干净。

    短短的两记敲门声打断了方舟的思绪。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

    门外竟是安东。

    他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将一盒药递给她。

    在加拿大,Alprazolam应该也是需要医生处方才能购买的药,不知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手的。

    大概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谢谢,辛苦你了。”方舟确认了药名,塞回他手里。

    安东又把药递还给她,“还是你去给吧。”

    方舟不解,“你自己给他就是了,干嘛还要在我手里走一遭?”

    “他应该更希望你去给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她是他们“小情侣”之间play的一环么?

    方舟没好气地将药塞回,“太晚了,我不去。”

    “你当这药是什么喜剧片里的炸|药包么,传来递去的?”安东冷了声,不再跟她掰扯,留下了药,转身就走。

    没想到这人的嘴损起来和自己有得一拼。

    方舟来到对面卧室门前。

    屋门半掩,她正巧瞥见Leon进了浴室。

    刚好有机会跟诺亚单独聊聊。

    屋内的诺亚端坐在电脑前,神态专注,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方舟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潜心凝神的认真模样看上去相当迷人。

    片刻后,诺亚忽然沉声问:“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

    既然早发现了她,怎么都不吱一声?

    “安东替你买来了药,你收着吧。”看他迟迟没有出门接的意思,方舟主动进了门。

    “下回留意着用药情况,犯起病来怪吓人的。”

    诺亚怕平添她的忧虑,并未告知她,先前的药其实并非意外丢失。

    他合上电脑,接过药,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

    方舟察觉到他的不悦,仍问:“愿意跟我聊聊吗?”

    “你说。”诺亚始终不拿正眼看她。

    “有去看精神科医生吗?”方舟明知故问。

    诺亚敷衍地嗯了一声。

    方舟耐下性子劝说:“A药确实有效,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它只能缓解你的躯体化症状,没法从根本上解决你的问题。”

    诺亚的面色骤然变冷,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水吞了一粒药后,钻进了被窝。

    方舟本不喜多管别人的闲事,可想到汉娜的托付,又开口道:“A药容易成瘾,你不想一辈子都吃药过活吧?去找一位合适的医生吧,ta或许能帮你直面问题的本源。”

    诺亚改成了俯卧的姿势,把脸埋进枕头,明显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方舟移步至床边,跪坐下身,“亲友的离开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危机,你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你可以难过,不用逞强,你也不需要独自面对。”

    依旧没有回应。

    方舟见他胡乱吹干的头发还未来得及打理,有些乱,便伸手将旁逸斜出的几缕头发一一理顺。

    他蜷曲柔软的头发在指间摩挲,手感极佳,方舟竟有些舍不得放下手,忍不住又摸了几把。

    诺亚终于回过脸,定定地看着她。

    许是服下的药起了效用,他微微眯着眼,眼神看上去有些迷离。

    方舟被盯久了,有些尴尬,收回了手,移开了视线。

    等目光再回到他脸上时,发现他此刻的表情竟带了几分委屈。

    只听他低声哀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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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可以把刚才飞机上看到的样子忘记?”

    这会儿他跟自个儿生着闷气,原来是担心在她面前损了形象。

    方舟忍不住逗他:“我会记一辈子的,除非你乖乖去看医生。”

    “我不喜欢见医生。你陪我去吧。”他的声音软糯,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只见过几次面,他们目前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个要求着实唐突。

    可看着眼前这水汪汪的一双琥珀眼,方舟竟鬼使神差般地点头应下。

    她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陷进去,匆匆道了声晚安,慌忙起身。

    不想诺亚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诺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做出这样唐突的举动,只是看到她转身离开的模样,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方舟心底涌上一丝苦涩的味道。

    她忆起她的母亲在离异后,不顾她的请求,主动放弃了对她的监护权。在母亲远嫁他国之前,自己也曾这样抓着她的手腕求过她,可母亲仍旧毫不犹豫地抛下年少的她离开了。

    如今,别人也这般求她。

    她无法拒绝。

    方舟轻叹一声,重又跪坐下身。

    诺亚从趴睡改为了侧躺,引着她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搁。

    方舟没料到他能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笑道:“你怎么跟小狗似的,还要别人摸头?”

    诺亚嘟囔道:“你刚才不是摸得挺起劲么,也没见你问我同不同意给你摸了?”

    方舟扑哧一笑。哎,摸就摸吧,谁叫他的头发这么好rua呢?就当是在玩一只小狗好了。

    随着她轻柔的抚摸,狗子满意地哼了一声,闭上眼。

    方舟又忆起了丢失的小柴。

    她关了光线过于刺目的顶灯,留下一盏墙上的壁灯。

    壁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洒落在诺亚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划出一道道细密的阴影。

    平日里紧抿的双唇微微翕张。

    H家的人双唇都普遍纤薄,可他的唇却有着饱满圆润的轮廓,看上去很柔软。

    含在嘴里口感应该很好。

    方舟摇了摇脑袋,将这无良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怎么又对他胡思乱想了?

    方舟已许久未曾这般仔细地观察过一个男子的面庞,随着他轻柔的呼吸,心脏逐渐变得柔软。

    她忽然感到有些心慌,收回手准备离开,却再次被拽住。

    方才被拽住手腕时,还隔着衣衫,肌肤并未接触。此刻手被牢牢抓住,肌肤紧贴之处似有电流通过,激得她轻颤了一下。

    “别走……”他的声音含糊,眼神迷离,似乎在看着她,又好像是在神志迷糊的状态下把她当作了别人。

    方舟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她并不介意做这只漂亮小狗情感寄托的载体。

    “等你睡了我再走,成么?”

    过了许久,诺亚的呼吸渐稳。方舟也泛上了些许困意,想抽回手,又怕弄醒刚睡着的他。

    她朝依旧水声阵阵的浴室瞥了一眼。

    Leon是有洁癖么?怎么一个澡洗那么久?

    方舟枕着脑袋,打算先眯一小会儿,等Leon洗完出来,她就可以放心撂下诺亚离开。

    不想再睁眼已是次日早晨。

    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床上,都记不得她是怎么回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