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简直大灾难。
莫名其妙被通知少了十四年的记忆已经够糟了,芥子现在还多了一个和她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宝贝。
确定不是打上下引号的“宝贝”吗?
“你有点过分了。”芥子忍住了揍他的冲动,但没有忍住咬牙切齿。
黏腻的香草冰淇淋顺着她的头发快要滴进眼睛里了,她用手背一把抹去,决定现在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宝贝从那个蓝白色蠢得要死的软件里抹去。
“你在干嘛?”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湿纸巾,贴心得完全不像罪魁祸首。
芥子没理他,手上动作不停。要不是分组太杂,她现在早就把他删了,根本犯不着滑动手指一个一个找分组。
“我懂了。你又要像以前那样。”
芥子好像抓住了什么开启秘密宝藏的密码,她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面前高她不少的男人。
他的造型真的很古怪,戴着眼罩,头发全部竖起来,讲话的语调,说话的声线,仿佛来自另一个纬度,一个芥子就算在街上看到,也不会去触碰的纬度。
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就目前的记忆而言,她不认识这个戴着眼罩,嘴角翘起,但说话冷冰冰的家伙。
“我以前?”芥子把刘海用手往后梳,即使发间和指间黏腻难耐,她也没有接受面前人的好意。
男人拿着湿纸巾的手仍举在半空,话里含笑,却听不出丝毫愉悦, “对啊。是个混蛋。”
噢……她懂了。
男友?对不对!或者,即将翻脸的现任?
“抱歉。”
芥子因此刻,她对这个人没有任何爱意而道歉。她不爱他,一点都不。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满满都是疏离和见不到内莉的失望。
而与她相反的是,这个男人就算戴着眼罩,看起来也很重视她。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杰呢?” 他亲昵的往前一步,手快要碰到芥子的头发时,被她再次躲开。
“可以先不要碰我吗?”
芥子的脑子很乱,她好想跟这个也许认识二十九岁的她的“宝贝”说,她现在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岁的那场派对夜晚,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不是他认识的人。
可问题是,他又抛出了个新的难题。
杰,又是谁?
“算了。你肯定又喝得神志不清了。我先带你回家。”
他在污蔑她!
芥子唯一一次喝酒就是昨晚的五杯长岛冰茶,除此之外,就算是内莉的生日,她都不碰酒。
“不是,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大力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腕,他那身毫无亮点的黑色高领外套正传来一阵一阵,让芥子怀念的蛋糕香。
那是奶油和蜂蜜混杂着小饼干的味道。一个在身高上绝对突破了一米九的男人,怎么会浑身散发着让她安心,让她怀念的,蛋糕香呢?
是这味道,让芥子没有反抗的,顺从坐进停在路口的黑色轿车里。
(五)
车子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进大门前,保安亲切的呼唤坐在副驾驶的“宝贝”,五条先生。
得到部分姓氏没有让芥子有一点开心,因为她还是没有印象,仿佛前座的蛋糕香“宝贝”只是一个路上遇到的糕点师傅。她甚至做好了,下车要向他买蛋糕的准备。
十二栋,七楼,高级单人公寓。
推开门那一刻,芥子就已经确定,这不可能是她的家。
她绝不会在客厅摆一整面的漫画。
“这不是我家。”芥子说。
“当然。”他回的毫无压力,“你哪一次不是喝醉就直接跑来我家?”
不,她没有!
首先,她不好酒,长岛冰茶就是个意外。其次,她想象不到和面前的人能有亲密关系的样子。
单是想到他和她会手牵手走在某个无人的街道上,她就想死。
“我有话得和你说。”芥子决定坦白,结束这场噩梦。
“你要可乐还是雪碧?”
“其实我……”
“我们才刚和好耶。”他解开高领外套的几颗扣子,顺手脱下了眼罩。 那双和内莉像极了的蓝眸,让芥子一时失语。
“好啦,该进来了,芥芥。”
他习惯性牵着芥子走进客厅,一边手夹着电话,一边手帮她清理头上黏糊糊的冰激凌。
他应该没有注意力,或许注意到了却没有说。
芥子眼眶发红。
十五岁的芥子是个敢爱敢恨,嫉恶如仇的人。她没有那么冷酷,真性情让她愿意为感人的事迹掉泪眼,也让她愿意因为恐惧而肆无忌惮的哭。
她很恐惧。
她不认识他,一点都不认识,他怎么可以对她一下那么好,一下又那么坏。
她不认识这个世界。进来的时候墙面上的日历,写着2018年,而她的记忆和时间,却停留在了2004年伦敦的某个夜晚。
那个夜晚她记得好清楚,伦敦的冬季,带着冷意和花香,她和内莉以及很多人聚在一个弥漫着栀子花香,开着暖气,闹哄哄的房间里。
外面是人群,天上有月亮和星星。而她们的手里只拿着口味奇特的饮料和饼干。
欢呼声,嬉闹声,此时此刻都在芥子的耳朵里。
在十二点过去的时候,在她喝着第五杯长岛冰茶的时候,内莉在她耳边大喊,
“芥子你要永永远远的快乐,永永远远的漂亮。永永远远的和我一起过每一个生日。生日快乐,芥子。”
生日快乐。
那天是她的生日!
可她不可能许下什么糟糕的愿望,所以愿望成真这句话,不能用来惩罚现在的她。
带着蛋糕香的手擦掉芥子悬在下巴的泪滴。
“你不要这个样子啦,真的好吓人。”
这位“宝贝”比芥子想得还要惊慌失措,他胡乱的用手接眼泪,像一个见不得妈妈哭的小孩。
好糟糕的想象,可那是真的,真的很像,他是那么的手忙脚乱,那么的茫然。
他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下巴抵着她的双膝。他的电话早就挂断了,所以他现在两只手都有空闲,两只手都攥着她的眼泪。
“你先去洗洗好吗?我会给杰打电话。你不要难过了,我再也不说你是混蛋了。”
如果芥子真的恢复了十四年的记忆,她想她一定曾很爱他。很爱这个漂亮宝贝,但这个爱,绝对不是爱情。
糟糕,他说的没错,她可能真的是个混蛋。
拍拍漂亮宝贝的肩膀,芥子摸索着走进了厕所。她准备洗把脸,洗个头。
捞袖子的时候,钱包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卡和几张破纸一并被甩出。
芥子本来没准备看的,但是离婚协议这几个大字,无论放在哪里都不能让人视而不见。
她捡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看,在看到最后时,呼吸都要暂停了。
夏油。医院里的护士都那么叫她。
夏油杰,离婚证书上最先签字的人。
所有线索结合在一起,她还不清楚状况吗?二十九岁的她就是个结了婚还要搞漂亮宝贝外遇的混蛋。
后脑忽闪的疼痛让芥子猛然蹲了下来。
她双手抱着头,耳鸣声不断,而脑海里是一幕破碎的画面。
翻滚的车子,腾飞的电话上,以及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名字。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