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挣扎
    这是冯蘅第一次如此具象化的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参差,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穿越以前习以为常的幸福人生,穿越以后黄药师为她构建的世外桃源,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让她融入,心生欢喜。可陈玄风的过去,让她清楚的看到了这个世界残忍无情的一面。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人生实在是太顺遂了,就像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仿佛看不到黑暗的一面……原来只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眼下肌肤被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回过神抬起眸子,竟是陈玄风仰着头,为自己拭去眼泪。

    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直至此刻才对着她露出同从前一样的阳光笑容:“师娘在桃花岛,会被所有人珍视、保护着,绝不会经历苦难,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师娘能一直开心幸福。”

    他很想回到过去吧?冯蘅透过眼前少年的笑意和坚定的目光,看到了年幼的弟弟想要换回姐姐命运的决心。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距离竹林十余米开外的地方,曲灵风瞧着这一幕,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本是打算道歉和好,让双方都放下昨日之事,可眼前所见让他明白了昨日矛盾的原因。为什么其他弟子日常闲谈表达对师父的憧憬和人格的仰慕,只有他会煞风景的说师父并非完人,也会做错事。

    他的不敬和诋毁,原来是有原因的。

    朝夕相处,情窦初开的年纪,终究还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风平浪静之下,一切都在暗流涌动。

    经过这次走心的交谈后,冯蘅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反思,她不该将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为小孩子,彼此经历不同,对待教育的方式也该不同。即使知道是他惹怒了师哥,也没有责备批评,而是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并决定要对他更加的温柔和更多鼓励,希望有朝一日能治愈他内心的伤痛。

    “师娘怎么对玄风师哥如此温柔?”

    各自有事分开之前,冯蘅特意笑着拍了拍陈玄风的肩膀,鼓励了几句,让其他几个小的颇为吃味,虽说从前性格相投原是较旁人更爽朗亲近一些,可现在却明显是更温柔体贴了。

    武眠风撇了撇嘴,紧接着陆乘风的话继续说道:“只是师娘吗?我看师父对师姐也挺好的,怎么就只有我们被忽视了!”

    他们快要闹了!

    梅超风听到众人吐槽心里一慌,原本想装作没听到跟随着陈玄风先行逃走,却不想撞见曲灵风盯着他们的方向无比冰冷的神情,当即吓得人一激灵,慌忙逃走。

    他看出什么了,他一定看出什么了。

    慌慌张张的跑去找后山找人,人却躺在山坡草地上枕着手臂看天边云朵,急的要命的人似乎只有自己。

    “师哥,大师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陈玄风没有移开视线,似乎对此充耳不闻,并不在意,而视线眺望的遥不可及的湛蓝天空,仿佛寄寓着他所渴望的所有美好的幻梦。

    “师哥!”

    “超风,你说,‘人生忽如寄’是什么意思?”

    不相干的问题叫梅超风一愣:“什么?”

    他仍是淡淡的声调:“师娘曾经给我们讲过的,可我怎么给忘了呢?”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冯蘅讲过的诗句,可过去同此相关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杂,她也忘了。

    “人生如寄……我猜,是寄居的意思对吗?人生在世漂泊不定,随风流转,本就是没有家的。以为能停留在安心之所,其实也不过只是偶然暂居而已。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梅超风摇摇头,苦笑一声,“可我现在也不敢去问了。”

    怕听到更令她心惊的回答,也怕面对往日温和的曲灵风如今冰冷的态度。

    不是错觉。

    若说那日陈玄风当着其他弟子的面说了对师父不敬的话,就被最为维护师父名誉的曲灵风认定为别有二心,可在之后,连看向她的视线都一起多了敌意和防备,是不是就是代表着他已经知晓了那句词是师父所写?师父的隐蔽心思已经被他洞察了?是不是在他眼中,她已经是破坏师父师娘感情的“坏人”了?有口难言是何滋味,如今的她十分明了。

    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不仅是她,梅超风看着躺在地上没有动弹的陈玄风,他如今安静忧郁了许多,不再随意嬉戏顽劣如从前一般。可那不是沉稳,梅超风知道,他是迷茫,是焦虑,是悲观,是失望。

    今夏湖中的满池荷花不知为何,较之往年长势单薄了不少,稀稀落落的,远不如前两年的繁茂盛景,看的人也不免生出凄清失落之感。

    冯蘅调侃道:“还不是你们这群捣蛋鬼去年拔荷花采莲蓬挖莲藕,伤了水生植物的根基。”

    去年带头下水的陈玄风听着她的“埋怨”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冯默风趴在亭栏上,看着目之所及一片似乎真“伤了元气”的花与叶,失望不已,灰心丧气道:“还想再挖些莲藕煲汤喝呢,今年是不是没希望了?”

    “让它们休养一季吧,今年不行,留待明年,来日方长着呢。”

    冯默风点点头,又道:“也好,明年小师妹出生一起喝藕汤!我还可以给她剥莲子吃!”

    “小师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乘风忍不住出声打消他的积极性,笑道:“明年这时候小师妹牙都没长齐,如何吃的了莲子?”

    “是这样吗?”他眨眨眼。

    “想要和我们一样正常饮食,需得等她乳牙长齐,差不多两岁吧。明年这时候呀,待我们哥几个挖出莲藕来,也就将藕块炖的软烂无比,让她能当作米粥之类无须咀嚼的流食吞咽下去。”

    “可以呀,乘风,这你都知道。”冯蘅惊喜不已,这孩子平日涉猎广泛,连幼儿领域都能讲解的有模有样。

    “嘿嘿。”陆乘风只顾得暗喜和得意,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在这个月翻阅了多少书卷,才摄取了这一连串有用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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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的就是即将出生的小师妹,提前做好准备。

    寻常不过的午后闲聊,一片其乐融融。

    陈玄风游离在外,没有参与进去,随后更是默不吭声的悄然离去,只有冯蘅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迷,心里无声叹着气。

    这般枯寂的状态竟还是没有好转……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书房内,避开阳光直照,比户外阴凉许多。

    陈玄风推开门进入之际,黄药师未曾抬头,仍沉浸在捧读的书卷之中,直到他低低喊了声:“师父,这是师娘让我送来的茶。”

    “好,放那儿吧。”

    不咸不淡的随口一句,他将其放在书桌一角,便欲转身离去,回身前的一瞥,发现黄药师手中捧读的正是《九阴真经》,而停留的书页,并非后面的正文内容,而是写有欧阳修词句的扉页。

    他下意识的视线上移,却见黄药师看着那十二个字,表情柔软,眉眼含笑。

    陈玄风宛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刹那间如坠冰窖。

    又听见师父喊住了自己:“超风在何处?把她找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他呆呆的点头,几乎是逃出了门去。

    前日餐后,在冯蘅前脚刚走,黄药师便不顾其他弟子们的各异表情,宣布要单独辅导梅超风新的心法,如今,又是单独……

    单独单独,最应“单独”的明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即将临盆的妻子身边。

    煎熬,愈盛。

    终日胆战心惊的应对黄药师,心怀歉疚愧意而不直视冯蘅,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精神重压之下,梅超风快要喘不过气来,濒临崩溃之际,当陈玄风平静而悲伤的跟她说“若华,我们走吧”的时候,她悬着无定的心,忽然间落了地。

    万籁都寂的夏夜,蟋蟀和蝉放肆的鸣叫,它们想要吸引谁的注意,无人知晓,回应的只有泛着波纹汩汩不停的溪水。

    “师哥。”

    “即使是师父犯了错,心里生了背叛师娘的念头,可师徒一场,我们做弟子的承恩太多,不能顺从,更不能指责。但师娘同样待我们恩重如山,誓死也不能破坏她的家庭,令她伤心,所以……”

    “我明白,世上再也不会有旁的人对我们这般的好了,若可以,真想一辈子都守在师父和师娘身边,可若是以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为代价才能长留桃花岛,我情愿自行离开。”

    她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那是自四年前她笑着跟自己说“难怪见你亲切,我表妹也姓梅呢,还与你差不多大”后渐渐燃起的火光,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人生并非灰暗一片,而是有了希望。

    可人不能太自私,她如今有视对方的喜怒哀乐高于自己性命的人,她放下,才能令对方圆满。

    这不是逃跑,这是解脱。

    “既说是情愿,又为何哭呢?”

    她抹着眼泪颤着声音道:“我舍不得,我知道师哥你也舍不得,我一个人走就好,求求你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