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水咕咚饮下,黄药师仔细注意着她的精神状态,呼吸顺畅,眼中有光,表情平静温和,面色红润,比起分娩时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此刻所见的她,气色正常的与平日无异。
他以为是自己注入的真气有了效果,是上天垂怜降临了奇迹,激动的搂紧了她。
“阿蘅,你还在,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冯蘅靠在他的肩上,微微笑着。
“我想看看女儿。”
“她就在隔壁睡着,我去抱来!”慌慌张张的为她抱来襁褓中的婴儿,虽然动作极快,但轻柔的并未惊醒熟睡中的她。
冯蘅实在没力气,所以只能凑过去近看他怀抱中的小婴儿,却见她又小又瘦,还是一张皱巴巴的脸,下意识轻蹙起眉头。
这真的是他们俩的女儿吗?
“怎么这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刚出生婴儿都是这样,再过段时间就长开了,放心,蓉儿长大后肯定很漂亮。”黄药师见她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样,立刻放轻了声音解释道。
世上哪有母亲嫌弃自己的孩子长得丑的,都是亲妈滤镜几米厚,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小猴子也觉得可爱至极。她虽然也有滤镜,但更多是对于两人的信任,所以第一眼还以为中了反向的基因彩票,吓了一大跳,想来还是没经验。
她失笑点点头,再仔细多瞧了她几眼,总算是瞧顺眼了。
“可千万别让蓉儿知道亲娘看她的第一眼居然是嫌弃。”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从何而知呢?”
“说好了,岛主大人将来不可告诉她!”
“我只会告诉她,她的娘亲生她的时候有多么不容易……”
淘气的对话因黄药师的这一句而突然沉寂了下去,冯蘅勾着唇角,浅浅的笑着,没有再说话,转而静静凝视着他们俩的孩子。
小婴儿一直熟睡着,没能睁眼看她一眼,而她也不愿打扰她的安睡。
时间好像静止了,但她知道,它一直在流逝。
“好了,别吵着她了,抱她去睡吧,我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冯蘅推了推他的手臂。
“那我送她过去后,就回来守在这里陪你。”黄药师下意识握紧她温暖的手。
“我只是稍稍闭眼一会儿怎么还需要人陪呢?你也很累了不是吗?去睡会儿吧。”她伸手触及他眼下的青肿,颇为心疼道。
“那好。”黄药师犹豫了一下,见她已自觉躺了下来,替她盖好被子,妥协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晚点再来给你送药。”
冯蘅含笑着点头,目送他抱着女儿轻声蹑步离开房间。
这就,已经够了吧?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床帏,她感受着身体各器官的迅速衰竭。
人的身体可真是神奇,居然仁慈的赐给她回光返照的机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残灯复明,坚持到看完了女儿。
生命在流逝,原来人死前是真的能看到尽头的。冯蘅下了床,拖着越来越衰弱的身体,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间,经过无人的湖边,向翠绿竹林处而去。
经过了试剑亭,绿竹林,满目桃花是她双眼最后记住的色彩,而后,她的五感基本已经退化丧失,还在往前艰难的寸寸挪动着,靠的只是她强烈的意志力。
她不能死在岛上,不能死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待到冰冷涌动的海水漫过脚踝,渐渐没过小腿、膝盖、腰际、胸口、脖颈、口鼻,直至淹没发顶……
有没有氧气已经没有区别,在被冰冷海水卷走的那一刻,身体各器官刚好彻底停止运转。
真好,他看不到自己葬身大海,就能给他留下自己还活着的幻想吧。
就像当初突然的出现,如今突然的消失,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会再次回到他身边,让他相信,就算只是虚无缥缈的希望也好。
可是,即使这样,她好像还是让他伤心了。
死在大海上原来并不浪漫,后知后觉,只是死去,只是离开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悲伤了。
……
两个月后。
桃花岛岛主夫人冯氏亡故。
经过桃花岛的船夫渔民带回了这则轶闻,他们亲眼所见岛上距离岸边不远处的漫山遍野的桃花林挂满了白绫,时不时传来其间凄厉的悲音,长歌当哭,终日不绝。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馀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消息带回内陆,世人才知,原来是桃花岛岛主夫人冯氏亡故,留下他一人痛不欲生,几个月前才赶走一众弟子,又接连经历丧妻之痛,号称“东邪”的武林宗师,从今往后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又两个月后。
“阿蘅!阿蘅!……”
繁茂的桃花林中,闯入者被迷宫一样的密林死死的困住。
“我如约来桃花岛了,阿蘅你出来见我好不好?他们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说过要在桃花岛招待我的,我已经来了,可你在哪儿?你若是听到了就出来见我好不好?阿蘅!”
不管如何奔逃,也逃不出去,不管如何呼喊,也得不到渴望之人的回答。
绝望之际,周伯通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惊喜望去时,是一着萧肃青色长袍的高大男子,不是他的阿蘅。
“周伯通,你见不到她了。”
周伯通盯着神情过分冷静的黄药师,问道:“是你不让她出来见我对吗?”
“她已不在人世。”
“不可能!”
黄药师见他突然应激失控的大喊,仍是很平静,说了句“跟我来”后,带他走出了桃花林,周伯通一路跟着他,隔着两丈的距离,经过了试剑亭、绿竹林、栈道、湖水、几幢竹楼,一路来到了后山。
看着所经过的处处风光,他眼前浮现出华山之巅上她就着日出开心的给他介绍桃花岛时的笑颜,心痛的眼眶一涩,他对着身前不远处的黄药师喊道:“阿蘅到底在何处?”
黄药师此时停下了脚步,给他让出了位置,他才看到,山脚下,花树簇拥着的中心,竖着一块墓碑。
“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
识过这十一个字后,周伯通如被雷击中一般惊在原地不能动弹,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周伯通,虽你与阿蘅决裂,但如今你能来桃花岛寻她,说明还存有几分真心实意,我才会带你出来……”
周伯通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趔趄上前,就欲去刨坟。
“我不相信,阿蘅绝不可能在里面。”
黄药师没有拦他:“她的确不在里面。”
他大怒:“你果然在骗我。”
“墓中无人,因她葬身于大海,尸骨无存。”黄药师平静的诉说,眼眸垂落,遮住了他心底翻涌着的情绪。
“什么?”
当日积倦积劳沉睡过去的他醒来的时候,屋内已没了她的身影,他发了疯似的找遍了桃花岛的每个角落,却遍寻不得,女儿在哭他也管不着了,丢给哑仆后,终日只坐在桃花树下失魂落魄的等待,恍惚不可终日。
直到那一日,海边潮水上涨,将一只绣花鞋带回了岸上……
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阿蘅,死了。
死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在了大海腹里。
从此,这片东海,成为困住他的囚笼。
周伯通不敢相信:“她是自尽?她为何要自尽?你是她的丈夫,你没有保护好她!”
他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带出泪来:“枉我黄药师自负一世,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没能护住……”
她当时得有多疼啊,却从竹楼一路去往大海里自尽,为的只是不让自己看到她的尸身。
周伯通咬紧牙关上前揪紧他的领口,恨恨质问道:“你既娶了她,为何又不能护她周全?你既不能护她周全,为何要强留她在桃花岛!”
黄药师心里一痛,看向他时情绪一层层的堆叠,愧疚,恼怒,愤恨,以至于最后毫不客气的挥开他。
“周伯通,我知道你对阿蘅的心思,若非我们夫妇俩因当初诓你一事对你有愧,今日我绝对不会任你如此放肆!说起来,阿蘅之死原本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意思?”
“你的《九阴真经》害得我师门分裂,弟子携书而逃,阿蘅若不是强行默写经书耗竭精力,也不会难产离我而去……”
周伯通呆了,良久,他看向墓碑上的字,苦笑着落泪不止。
“祸水东引……我原以为隐瞒经书流落桃花岛一事便可不打扰你的生活,可没想到,还是引来了祸水。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把经书交于你,阿蘅,原来是我害了你!”
“交于?周伯通,你在说什么昏话?这经书是我妻子一字一字默写而就!”
周伯通死死的盯着他,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嘲笑还是自嘲,已分不清:“黄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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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黄岛主,没想到吧,你虽是她的丈夫,却也有输给我的时候,阿蘅谋划这《九阴真经》一事,不是为了你,而只是为了我!”
“你说什么?”
他一五一十的将当初她和自己的商议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见他的表情从初闻震惊到逐渐深沉,再到寂然。
回忆那时她的怪异,黄药师知道周伯通没有说谎。阿蘅怎么会因为被朋友质疑提防而恨上一个人呢?她只会原谅。可那时自己心怀妒忌而庆幸,潜意识里希望他们二人之间有嫌隙,这样一来,她的心里就只有他一人了。
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可他即使再震惊也不会生她的气,他只是痛心。他的阿蘅永远都是善心好意,永远都在为别人考虑,可这世界并没有以同等的善意回馈于她。从头至尾无辜的她,却成了唯一一个告别尘世之人。
他果然丝毫不见被欺瞒的愤怒,只有悲伤。周伯通忽然想起冯蘅当初得意的告诉自己,哪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她的夫君也不会怪她欺骗他,只会原谅和理解她所做的一切选择。
“因为我们是夫妻!”
因为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哈哈……”周伯通心里越是痛,笑的便越大声,近乎挑衅,“阿蘅会为了我去欺骗你,可见我在她心中未必输给你……”
“住口!阿蘅是我的夫人!周伯通,不许你侮辱她!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顾过往情面杀了你!”
哈,果然刺激的他破了冷静持重,双目通红,身体气的颤抖,但这还不够。周伯通一句又一句的刺激挑衅着,终于逼得他袭掌而来,带着不加掩饰的肃杀之气。
阿蘅说的对,自己若面对五绝毫无胜算,对上便只有死路一条,就像欧阳锋抢夺经书那晚,他竭尽全力也不是对手,如今,亦然。
一口鲜血吐出,五脏六腑仿佛顷刻间几要碎裂,周伯通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是我害了你殒命,既然如此,我便以命相赔吧。死在这里也好,不管是被扔入大海,还是埋在桃花岛,都离你这般近……
……
从桃花岛离开后的陈玄风和梅超风二人,不敢停歇,一路奔逃,几个月后终于跑到距离东海千里之外的陇中之地。
一个穷困的,只有农民和牧民,没有习武之人没被武林浸染的小地方。
“师哥,我们还要接着跑吗?”梅超风问道,虽然害怕被追到,可这么久没听到桃花岛的一点点动静,还是让她心生不安。
“我不知道。”陈玄风茫然若失,天地之大,却再也没有“此心安处”,世上只有一个桃花岛。
“算着时间,小师妹应该已经出生了吧……希望她好好长大,替我们孝敬师父和师娘。”
说着,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梅超风为了掩饰自己的哭腔,慌忙从行囊中去取水壶,装作喝水抑制喉头的苦涩,却不小心将《九阴真经》带了出来,掉到了沙地上。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过,书卷一页页的翻开,弯腰去捡的她看到了经书正文的内容,一整页的功法。
虽携书出逃,但他们二人恪守门规,几个月来不曾翻阅,但这一刻因意外的风吹而看到,就像当时一样,只是——
“这字迹……”梅超风不敢置信的往前翻,找到了扉页上的那句词。
“师哥!”她惊慌的声音都变了,拉着正失魂落魄的陈玄风的手臂,尖声叫道,“《九阴真经》不是师娘默写的吗?为什么这字迹却是师父的?”
“什么?”陈玄风回过神,一愣,忙接过来看。
正文字迹,竟然和扉页上的词,完全一样,分明出自一人之手。
“若华,你可有见过师娘的字迹?”他的声音已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没有,师娘向来只拿师父的墨宝让我们临摹,岛上大概只有大师哥见过师娘的字迹,”她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怎么办……”
“……回去!我们快回去!”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的两人当即拼了命的往东跑。不管师父师娘会不会原谅他们,下跪哭求也好,即使以死谢罪也罢,他们要回桃花岛,只有那里才是他们唯一的家。
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抵达汉中换水路南下至东海是最近的路线,最快十天就可以到达东海岸。两人终于可以歇一口气,在码头等船的时候,坐进茶馆里要了杯茶水,正听见身后一桌在讨论些什么。
“……五绝里谁能惨的过东邪呀?手下弟子全部赶跑了,一个都没留下!他那妻子在产下一女后也撒手人寰了,偌大一个桃花岛,就剩了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