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大笑道:“蹇黄门有如此孝心,实在感天动地。操虽是一介莽夫,也知孝义为先的道理,又岂敢不成人之美呢?”说着,便派人将刚刚收监的蹇图给带出来。
蹇家仆从喜形于色,虽然依旧恭敬地磕头道谢,但眼中已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了一丝得意和鄙夷。
在来之前,蹇家仆从还以为这个曹都尉是个什么厉害的硬角色,结果没想到只是个畏惧权势的软蛋而已!他只不过是按照主人蹇硕教的话说了一通,就轻轻松松地让这个曹都尉放了人。
众多还留在衙署的人见此情景,都向曹操投去失望的眼神。公孙瓒的性格最烈,在失望之余对曹操更多了一丝愤恨,要不是被阿备死死抓住了手臂,早就冲上前去阻止了。
很快,蹇图便被带了出来。蹇家仆从再次拜谢曹操后,便要带着蹇图离开北部尉衙署。
“慢着!”曹操突然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换上了一副威严的表情,“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就这样把蹇图给带走了?”
蹇家仆从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曹都尉,你刚刚不是才说要‘成人之美’吗?难道不就是允许我将蹇图大人带回蹇家吗?”
曹操冷笑道:“我的确答应你放蹇图离开。但不是就‘这样’离开,更不是‘现在’离开!”
曹操特意加重了“这样”和“现在”两个字,随后语气一转,周身气场徒然转变:“蹇图杀人之罪,可待秋后问斩,但触犯宵禁之罪,应当立即惩处!按律,就罚蹇图五十大棒!(注1)来人啊,行刑!”
几个威武壮硕的衙役应声出列,从两旁取下五色大棒,压住蹇图就开始打了起来(注2)。他们这些衙役本来都是普通的雒阳市民,平日最恨蹇图这些仗势欺人、玩弄刑法的恶棍。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是下足狠手地打、毫不留情地打!
只一棒子下去,蹇图的衣服上立刻沁出了一道血痕。蹇图惨叫一声,眼泪鼻涕当时就下来了,哭爹喊娘地各种求饶,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骄傲得意的样子?
蹇家仆从想要扑上去为蹇图挡住大棒,却被站在一旁的衙役一脚踹开。他不敢再扑,只得双膝跪地,不住地向曹操求情告饶。但曹操只是半眯着眼睛,如一座佛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大堂上,对外界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
围观的众人顿时欢呼起来,整个衙署中充满了叫好的声音!
公孙瓒更是忍不住拍手赞道:“这个曹都尉,真是机智非常啊!”
很快,五十大棒便打完了。蹇图早已没了声音,像块破布一样瘫软在地上。蹇家仆从哭得满脸是泪,嚎啕了一阵,赶紧找人唤车,将蹇图送回了蹇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蹇图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五十大棒,就算侥幸不死,也要落下终身残疾。
虽然蹇图依旧可能在蹇硕的包庇下免掉秋后问斩的处罚,但蹇图也已经受到了几乎和秋后问斩等量的惩处,冤死的李寡妇和章二的在天之灵也算获得了慰藉。
这已经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眼看着蹇图被蹇家仆从带走,围观的众人便都陆续散去。阿备原本也想趁此机会悄悄溜掉的,结果没想到被曹操抓住,并且坚持还是要请阿备喝酒。
阿备有些犹豫,毕竟他不是一个人来雒阳的。曹操得知了公孙瓒和刘德然的存在后,社牛属性直接爆发,大手一挥将所有人都带去了自己家里。
曹操的家是一所大宅院,建筑材料还是当时十分豪华的砖木结构,看着就大气豪阔,惹得阿备忍不住猜想曹操家到底有多少家底。
当初曹操能抢先刘备好多步提前成为一方诸侯,不是没有原因的啊。有钱就是有底气呀!
阿备心中想要赚钱的心更加坚决急迫了!
曹操引着一行人从侧门进入,来到了西北角上的一个小院子里。很显然,曹操是和父亲长辈同辈小辈等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的,而这个小院子才是他自主的小天地。
太阳缓缓落下,曹操招呼着仆从在客厅里点上灯火,又叫来姬妾倡优奏乐献舞,又拿出好酒好菜热情招待,将整个宴席搞得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吃喝谈笑,都很开心。
酒席刚吃到一半,突然一个仆从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附在曹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原本还满脸笑意的曹操顿时沉下了面孔,眼神也暗淡了不少。
阿备原本就一直在观察着曹操,见此情景立刻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便善意地建议道:“孟德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如今夜已经深了,我们几个在雒阳城里奔波了一天,也感到十分疲乏。不如就此结束宴席,大家先各自安息?”
“刘贤弟多虑了,操家里并没有出什么事。况且酒宴才刚开始没多久,一支舞曲才刚刚跳完,怎么能就此结束呢?此事若传出去,雒阳城中的人恐怕都会批评操没有待客之礼。”
曹操重新举起酒杯,堆起笑脸。只是那笑脸落在阿备的眼中,怎么看怎么勉强。
“各位请继续宴饮。容操出去更衣片刻。”
曹操刚从席位上站起来,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便大踏步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阴沉沉的双眼在屋内一扫,原本还在载歌载舞的姬妾倡优立刻停下了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边。
曹操恭敬行礼,唤道:“父亲。”
来人正是曹操的父亲,曹嵩,现任大鸿胪、费亭候。
曹嵩冷冷地看着低垂着头的曹操,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这个儿子很生气。但因为还有外人在场,顾及着曹家的脸面,曹嵩才没有当场发作。
曹嵩扫了眼站在一旁的阿备一行人,精明的目光落到了阿备的身上:“这位就是当街拿出证据,将蹇图定罪的刘备刘义士?”
来者不善啊!
阿备其实很想静悄悄地当个没人注意的壁花,但既然已经被曹嵩点名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正是在下。小民见过鸿胪卿。”
因为行礼的关系,阿备看不到曹嵩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道带有强烈审视意味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了片刻,随后便收了回去。
想到央视版《三国演义》中,刘备一出场就在黄巾之乱中救下了董卓,却因为是白身而被董卓当场怠慢。估计曹嵩也觉得现在的刘备仅仅是个白身,所以完全不值得关注吧。
阿备对此不知道到底该是喜是忧,但无奈之中又确实感到了一丝庆幸。毕竟自己现在还无权无势,毫无自保的能力,只要能够尽量苟着,那还是尽量苟着为好。
突然,阿备灵光一闪,暗叫不好。自己既然靠着白身轻松过关了,那这次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阿备不由得向着曹操投去担忧的目光。没想到,居然和曹操投来的担忧目光一下子给撞上了。双方都不由地愣了一下。
另一边,曹嵩直接略过了客人刘备的行礼,用十分生硬但还勉强礼貌的声音道:“诸位,曹某有些家事需要处理,无法再继续招待了。还望诸位见谅。”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阿备一行人也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立刻表示自己马上就离开。但一行人还没迈开脚步,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曹操却突然出声了:“且慢!如今天色已晚,宵禁已开,怎么能让客人们违法出行呢?操的陋室虽小,客房还是有两三间的,还请几位在此歇息一宿吧。”
曹嵩皱起眉头,不悦地道:“府外不远处就有一间客舍(注3),让仆从带着大鸿胪的印信送他们过去。如果有巡查的人问起来,就说是大鸿胪的公差就行了。”
曹操义正言辞地道:“公是公,私是私,岂能因一点私事动用大鸿胪的印信?再说,我今天才因违反宵禁而惩处了蹇图,又怎么能知法犯法带头违反宵禁呢?”
说完,也不等曹嵩再反驳,立刻吩咐身边的侍从将刘备一行人送到客房里去。
曹嵩的老脸顿时气成了一片紫红色。
他顾及着曹家的脸面,没有在客人的面前当场发作,自认为已经很好、很宽厚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半点不领情,还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自己的决定,甚至擅自做主!这是一个当儿子的该有的行为吗?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顿时,气急了的曹嵩什么也顾不得了,夺过仆从手里的藤条就向曹操抽了过去,一边抽一边大骂道:“曹阿瞒,你这个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当了雒阳北部尉,你的翅膀就硬了,就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
我告诉你,你就是当上了三公,你也是我儿子,也得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给我惹出了多大的祸事……”
后面的事情,阿备等人便不清楚了。只是远远地有一些叫骂声、杯盘碗盏砸在地面的声音、以及藤条抽打在身体上的声音随风传来。
曹家果然很豪阔,阿备一行人不仅每人都分到了一间单间,而且单间中的舒适锦被、名贵熏香等一应俱全。
按理来说,经历了一天劳累的阿备应该倒头就睡的,但在一个时辰的翻来覆去后,阿备悲催地发现他居然因为认床而睡不着了!
阿备不由地哀叹自己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贱命啊,有机会享受都享受不了……
辗转反侧之下,阿备无奈地起身,推开了房间的窗户。
他记得刚刚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院子的正中间有一座小亭子,亭子的周边种了许多桂花树。如今正是九月初,金桂飘香,桂树映月,想来也是一番别致的景色。
结果阿备刚一推开窗户,就和坐在亭中、端着酒杯、满脸忧郁的曹操撞上了目光。
啊这……
阿备尴尬得脚指头都抓紧了,但此时此刻,不打招呼又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尴尬地笑道,“真巧,你也睡不着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