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客栈掌柜坐在柜台前,撑着脸昏昏欲睡。一道声音将他从周公那里拉了回来:“掌柜的。”

    掌柜撩开眼皮,入目是一截黑色衣襟,顺着往上看,说话之人是位十几岁的少年,浓眉大眼,背着把剑。身后站着位白衣公子。

    没等掌柜开口,两块碎银已经放在柜台上。白衣公子上前道:“两间上房,再准备些吃食和洗澡的热水,一并送到房间。外面的马牵到马厩,添上水草。”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放心,一定安排妥当!”

    店小二引着两人来到二楼上房,打开房门,掌上灯:“二位客官稍作歇息,饭菜马上就好。”

    进门前,林晃对温言川道:“公子有事随时唤我。”

    温言川应下,抬脚进去。林晃帮着关上房门,也回了房间。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温言川已经累到极点,却依旧顾及着举止,端坐在床边,双目轻阖。

    两个月前,年近五十的燕文帝早朝时突然晕厥,跌下龙椅,昏迷了十日才醒。

    四日前,燕文帝召温言川进宫,命他前往西南传旨,让西南王入上京辅佐新帝。

    “朕命不久矣,太子年幼,朝中局势复杂,心怀不轨之人众多,需得找个镇得住的。”

    而三年前,拎着亲爹项上人头进京表忠心的西南王无疑是最合适人选。心狠手辣,阎王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进宫第二日,温言川便动身前往西南。此行是奉密旨,不益引人注目,因此只有他与林晃二人。

    敲门声让温言川睁开眼睛,打开门,店小二端着托盘站在外头:“客官,饭菜好了。”

    温言川侧身让他进来,店小二放好饭菜:“客官慢用。”

    温言川坐在桌前,挑拣着合口味的,勉强填饱了肚子。

    估摸着客人吃完了,店小二拎着水桶上楼添洗澡水。将温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来回添了四次后。店小二:“客官沐浴完好生歇息,明早小的再来收拾。”

    温言川:“有劳。”

    待店小二离开,温言川脱掉衣服进了浴桶。

    西南一事,说起来也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大燕开国皇帝李茂是草莽出身,虽然推翻前朝统治当了皇帝,但屁股下的龙椅坐的也不踏实。

    揭竿而起的不仅李茂一人,一介草莽做了皇帝,不服者比比皆是。光是消灭各地割据势力就用了将近两年。

    除了西南四郡。

    西南四郡拥兵自重,完全没把刚立国的大燕放在眼里。连最小的青阳郡也能屯兵七万。

    李茂想要派兵攻打,又怕四郡联合起来反扑。进退两难之际,一个名叫萧戍荣的人以破竹之势统一了四郡。

    于是,四个大威胁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威胁。犹如刀悬头上。

    凡是开国皇帝就没有愚笨的,李茂直接往西南搬了一道圣旨,赞扬萧戍荣是社稷之臣,封为西南王,高官厚禄。

    这便是初代西南王的由来。爵位世袭,一代传一代。可以说大燕立国多久,西南王就存在了多久。

    只是土皇帝当久了,也想当一当真皇帝。三年前,第三任西南王起兵谋反,朝野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不知怎的,声势浩大的谋反却突然没了动静。等再传来消息,便是西南王之子萧彻大义灭亲,提着亲爹的脑袋入了京。

    一场生灵涂炭的谋反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其中细节无人知晓。燕文帝恩威并施,借此机会大削西南王兵权,封萧彻为新的西南王。

    -

    一早上客栈没什么人,掌柜正在对账,算盘声“噼里啪啦”,余光里出现一道白色身影,忙抬起头,笑盈盈问:“客官昨日睡得可好?”

    温言川“嗯”了声,视线投向门口。雨帘绵密,天色暗沉。完全没有放晴的苗头。

    掌柜继续道:“这个月份的雨多是梅雨,连绵数日不停。客官若无急事,可在此多留几日,待天晴了再走。”

    温言川就近坐下:“准备两件蓑衣和斗笠。”

    林晃顺楼梯往下走,还有几阶时,直接顺着扶手翻过去,比猴还灵活。在温言川对面坐下,呲牙一笑:“公子。”

    温言川端着茶盏,轻轻应了声:“抓紧吃饭。”

    吃过饭,二人继续赶路。沿官道一路向西南,快晌午时,远远瞧见一间破庙。

    “吁!”温言川在破庙门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破庙年久失修,房顶有的地方已经漏雨。寻了处干爽地儿坐下,林晃从怀里掏出包着馒头油纸包,递给温言川一个馒头。

    “我不饿,你吃。”

    林晃咬了口馒头,想起此行的目的,语气里七分好奇三分畏惧:“西南王到底是什么人?”

    温言川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此行只为传旨,不要同此人过多接触。”

    血缘是最难斩断的关系,单凭弑父这点,便足够温言川对他敬而远之。

    说罢,温言川手伸进衣袖拿出羊皮地图,展开看了眼:“今晚在溪柳乡落脚。”

    赶到溪柳乡时天色已经黑了,乡里只有几十户人家,光点顺着窗户透出来,稀稀拉拉的。

    许是听到了马蹄声,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开门出来,温言川下马走过去,态度温和:“我们途经此处,可否叨扰一晚?”

    男子将温言川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白衣出尘,气质端方。不似寻常百姓。

    “寒舍能得公子下榻,实乃荣幸。”

    林晃见对方是位书生,放下戒心:“我去找地方放马,公子先进去歇息。”

    温言川嘱咐:“当心些。”

    经过交谈,温言川得知对方名唤方文秀,已经参加了三次科举,三次均落榜会试。

    方文秀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国策》,页与页之间缝隙宽松,明显经常翻阅。讽刺道:“如今的会试被达官贵人霸占着,寒窗苦读十几载,抵不过出身富贵。”

    温言川坐在长凳上,听着对方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并未说话。

    事实确实如此。如今的科举已经成了名公巨卿的附属物,尤其是会试,放眼望去,中榜者全是富家子弟、官宦子弟。哪还有寒门的出头之日。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一群酒囊饭袋怎配为官!”方文秀拿起手边的《国策》,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敬,“有真才学者,仅一人矣。”

    看到他手里的《国策》,温言川不自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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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眨眼,连忙端起清茶抿了一口。

    《国策》是温言川殿试时所作,洋洋洒洒近万字。皇上阅后龙颜大悦:“此乃益国利民的国策!甚好!甚好!”

    于是这篇策问便有了名字,并被誊写传阅,流传甚广。

    那时的温言川十七岁,凌云壮志,未经世事。而今六年过去,回过头看,想法虽好,却也太过理想化了。

    现下冷不丁被提起,温言川反倒难为情起来。

    方文秀全然不知崇敬之人近在眼前,兀自陷入悲痛的情绪中:“生身父母相继西去,我一没能金榜题名,给二老脸上增光;二没能娶妻生子,让二老享天伦之乐。不孝不义,愧对祖宗。”

    科举每三年一次,三次落榜便是九年光景。何其残忍。

    “我只是想当个造福百姓的好官。”屋里只剩男人郁郁不得志的呢喃。

    翌日离开时,温言川偷偷往枕头下塞了几块碎银。入仕之路艰辛,略尽绵薄之力。

    -

    白天赶路,夜里休息。如此又走了六日。晌午,两人在河边歇脚。

    温言川坐在树下。水囊没水了,林晃脱掉鞋袜,卷起裤脚,走到河中央,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取水。

    晚上到达清苑县,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早去西南王府传旨。后日返京。

    温言川正盘算着,林晃已经拿着水囊走过来:“公子给你水。”

    温言川仰头喝水,视线不经意落在林晃长满头发的脑袋上,忽然有些手痒。

    林晃还是秃瓢时,温言川总爱摸他的脑袋。光溜溜的,手感好极了。

    大燕佛教盛行,燕文帝每年都会去护国寺祈福。

    两年前,温言川随圣驾前往护国寺。寺内的寄空大师领着个小和尚找到温言川:“了悟佛缘已尽,若施主愿意,可将他带在身边。”

    温言川向来不信神佛,却莫名觉得这个小和尚合自己眼缘,便依了寄空大师所言。

    出家人只有法名。既要还俗,总该有个名字。了悟是襁褓中被遗弃在寺门口的,没有姓氏。

    护国寺后山是一大片林子,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木缝隙,拉出长长的光影。静谧明亮。

    温言川为了悟取名,林晃。

    晃,取明亮之意。

    林晃不明所以:“公子看我做什么?”

    温言川:“头发长得真快。”

    没有秃瓢摸了。

    林晃闻言抬手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

    稍作歇息,二人继续赶路。穿过青阳郡,便看到了盛天郡的界碑。盛天郡内共有七县,清苑县就在其中。

    一个时辰后,两人行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

    突然,一条绳子破土而出,横拦在官道上。

    眼看已到近前,温言川急忙勒马,握缰绳的掌心传来一阵剧痛。

    跟在后面的林晃也迅速停下,毫不犹豫拔剑,警惕地打量四周。

    十几号人从路两旁的草丛里冲出来,将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手里锋利的长刀让人不由心生惧意。

    生恐旁人不知道来历,其中一人还扛了个自报家门的旗子。

    暗红色旗面上像模像样写了个纂体的“云”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