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其实我今天应该很高兴。」
夏油杰的灵魂一手撑脸,侧身望着五条悟,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嘴角的弧度却忽然消失了。
「但是,同时,也……很难过。」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脱离高专以后便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个“微笑”——那张虚假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身穿高专.制服的他,看上去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六眼告诉你那家伙就是夏油杰,可是你却对他说,你的灵魂否认他。」
「那可是六眼啊。」
「真有你的。」
「虽然那一刻根本就没有教师的样子——啊,还说了『老子』对吧?你这家伙——可是回想起那一刻,我却觉得好开心。就像是……」
「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吗?不用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从背后灵变成怨灵了,还是悟最讨厌的那种唠唠叨叨的怨灵,说不定还天天正论输出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唠叨些什么怪东西。」
「为什么醒了以后变得这么唠叨啊?虽然之前也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就是了……啊啊,现在想起来,感觉有点羞耻,哈哈哈!」
「幸好……」
「幸好你听不到。」
雾气般朦胧的灵魂伸出手指,虚虚描摹着五条悟的眼部轮廓,像之前那三百多个寂静之夜一样,静静地独自诉说着。
「高兴的同时,为什么又觉得难过,你应该能猜到吧,悟。」
「没错!因为你是个笨蛋,超级大笨蛋啊!」
半透明的手指在五条悟的脸上悬空书写了「笨蛋五条悟!」这几个字。
「明明已经感知到危险,明明已经转身了,为什么要在听见那家伙叫你的名字的时候停下来?」
「你可是五条悟,凭你的脑袋难道想不到那『绝对』是一个针对你的陷阱?」
「不,你『绝对』想到了吧。」
「但你还是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五条悟的脸,像是在发呆。
「所以说,你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这句话,轻得就像一句呢喃。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
「嘛,你的学生们没有被你教坏吧?他们的家长还好吗?没有去投诉你吗,笨蛋五条老师?」
「啊啊,我知道了,是已经被教坏了吧,因为他们每个家伙都是笨蛋啊——为保护臭猴子而战斗的笨蛋小鬼。」
一想到那群挂着口水痴痴傻傻站在原地碍事的臭猴子,夏油杰的目光就失去了温度。絮絮叨叨的灵魂收回手指,盘膝坐起来,也许是安静了片刻,也许是安静了很久。
久到不远处那些阴森的骸骨蠢蠢欲动,被清理出来的圆球正在逐渐缩小。
夏油杰盯着那些不安分的骸骨,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继续说给五条悟听:
「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封印的。」
「『回忆』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最没用的吗?」
「我们之间的回忆,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可恶!」
许久,他像是从回忆中突然惊醒,又扭头对五条悟说:
「话说,悟是不是还不了解狱门疆的封印条件?」
「『半径4米之内』、『脑内时间1分钟』,仅此而已!』
「哪怕你走远一些再回头……笨蛋,超——级大笨蛋五条悟——」
「……算了,我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你。」
「人都死了,还要被人利用来对付你,我很抱歉。」
「不过,一想到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我……在于我的身体,却又忍不住窃喜……」
「封印了五条悟的并非是狱门疆,而是夏油杰,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共同度过的三年青春时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我也是个,可耻的笨蛋啊。」
「真是抱歉啊,硝子!和两个笨蛋做同期,很辛苦吧?」
「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莫名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困惑地揉了揉眉心:
「奇怪……为什么感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他抬起头,狭长的双眼环顾四周,眉头越皱越紧:
「是受到了这东西的影响吗?狱门疆……可惜没能得到更多情报。」
「虽然我也一起被关了进来,但还是试试看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回到身体里好了。」
「那个恶心的家伙,竟然用我的身体做出这种事……不可原谅!」
「不过在那之前……」
夏油杰站起来,迎着汹涌而来的骸骨,再一次展开了独自一人的激斗。
不知过了多久,骸骨破碎的声音止息了。
「悟,我去看看那家伙把你带到哪里去了,很快就回来。」
「你就乖乖睡吧。」
「辛苦了,五条老师。」
月光般轻盈透亮的灵魂飞了起来,那来自遥远夏日的、天蓝色的清风仿佛又吹拂起来了。在某一个瞬间,夏油杰的魂魄突兀地消失不见,沿着某种特有的、姑且可以称之为「引力」的存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那边去了。
——在今天之前,他也曾经无意识地被这样吸引过几次,那些关于狱门疆的情报就是在那些时刻听来的。可惜他那时只是一个懵懂困惑的亡灵,连记忆都是混乱的,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内容。
直到被那一声“杰!”唤醒,所有的一切才清晰地串联起来。
可惜,迟了一步。
夏日凉风倏地消散,柔软的白色头发轻轻飘摇,又归于沉寂。
顿时,骸骨们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突然拥挤着前来!
它们那空洞的双眼并没有发现,那个白发男人一直紧握着的拳头在此时握得更紧了,仿佛已经忍耐到极限——
但是……
但是,几乎只是过了一个眨眼的瞬间,无数细小的光屑便重新亮起,组成了那个丸子头阔腿裤的轮廓。
骸骨们:「……」
夏油杰:「?」
骸骨们:「。」
看不出表情的骨头们停在原地,好像从来没有轻举妄动过。
「我回来了,悟!等很久了吗?」
夏油杰看起来很高兴。
「……□□」
不远处的骸骨堆里仿佛传来了什么动静,夏油杰扭头去看,动静又消失了。他不再理会那边,对五条悟兴奋地说:「呐悟,不愧是你啊,就算是在狱门疆里睡觉,也能摆他们一道。」
——夏油杰回到自己的身体,亲眼目睹了狱门疆从“自己”手中猛然跌落的过程,也亲耳听到了那些家伙们说的话——
只要狱门疆还在处理五条悟的情报,就没有人能够移动它。
原来,被封印的五条悟,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着。
他将那些家伙牢牢拖在了原地。
「该说不愧是最强吗……」
夏油杰蹲在五条悟身边,将外面的情报讲完,许久之后,又低着头,低声吐露了这一句。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十年前的回应:
“‘我们’,是最强的。”
是幻听吗?
他抬头去看五条悟,这个白毛教师依然在沉睡。
「『我们』吗……」
果然是,幻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