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羽毛
    李珣心中还有很多话,但他不能再说出来,只能闷在胸腔内,在毒火中剧烈地冲突撞击。

    修道七十余载,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想着怎么报仇,然而一直到现在,脑子的想法大多也只是停在脑子里以前李珣以为是自己力不能及,如今,青有这仇敌就在他眼前,几乎是任他揉捏,可是,他竟然冒出那样的念头。

    这不符合计划。

    按照他既定的思路,此刻,他应该采用阴散人的提议,毫不犹豫地将青有炼成幽玄傀儡。想想妖风看到曾经的挚友翻脸相向时的表情,那一定非常有趣。

    不,不止。如果他乐意。他甚至能以青莺为要挟,将最冷酷的选择摆放在妖凤而前,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女儿与挚友之问任选其一。

    无论成败,都能将对方折磨到发疯在他刻意放纵之下,无数恶毒的念头,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与以前不同,凭借他现在的实力,这些念头并非只能在脑子里转圈,而是具有极高的可行性。

    可这又怎样李珣闭上眼睛,那些恶毒的念头随之寂灭。他也怀疑,也许是因为顾忌水蝶兰和青帝遗老,拉不下面子,但他更明白,无沦找多少理由,问题的根源就山在自己身上。

    无所谓仇恕、也不论善恶,他的问题不在这种俗套的矛盾卜,而在于一种看似荒唐的心思。

    报复怎么变得这么简单?仿佛只要抬抬手,所有的障碍都会被娜开,可在不久之前,那还是堪比山岳的重担,且已在他心头压了七十年这算什么?好像餐餐之徒眼前的美味只剩最后一口、又好像愚公脚下的土方一铲之后便是平地。这时的他心里没有即将成功的喜悦,只有寻不见未来方向的惶恐与茫然。

    餐髻之徒的人生在乎美味,愚公之于移山方有价值。那么,莫非只有报仇才是自己生命意义之所在他绝不愿承认,可是,毕竟在仇恨中浸泡的时间太久了,他竟全然未觉木身的变化。更早些时候,他还有些名利的追求,可现在,名利纵不能视若浮云,也己没有太多的吸引力,而所谓的修行问道,更像是一场笑话。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水蝶兰总爱骂一声“贼老天”。他抬头上看,忽然间很想知道,贼老天为他安排了怎样的未来,是不是会永远像今天这样,在前路茫茫的惶然中度过。等他从极度消极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却发现不知何时,水蝶兰己不见了踪影。只有身边这株老榕树在陪着他,膝下,则是命运待定的青有法体。

    青帝遗老见他目光转动,便道:“茧儿去一旁治伤了。这里每一处草

    木都由我亲自驻神其中,感其衰荣开谢,其外放元气精纯如一,对她的伤势大有好处。”闻言,李珣小吃·惊也就是说,李珣il前所见的一切草木生灵,均是由青帝遗老一手栽培的精怪妖魔,与他分身无异。粗略地讲,青帝遗老不是曲径通幽,但曲径通幽,却与青帝遗老无二。

    李珣终于明白,为什么进来时会有那么强烈的晕眩。因为这不仅仅是空间的转换,还包括他与青帝遗老之间,质性迥异的真息元气的碰撞。

    如此别开生面的修行方式,确实让李珣大开眼界。

    这也提醒了他,青帝遗老和水蝶兰作为此界最项尖的大宗师,无论是修行的深度和广度,都不是现在的李拘所能企及的,自己遇到的问题。他们应该也碰到过,不知道可不可以点化一下自己呢深入的想一下,水蝶兰适时地离开,是否是己经察觉到了他眼下遇到的难题,不愿影响他的判断,才如此慎重他的心思未曾出口,青帝遗老已经在枝叶摩擦声里,缓缓发言:“我修行的时间太长,只有很少的人能让我留下印象,这里面有你、有弥玄苍、有上一代雾隐轩的主人,屈拙语。我们做了人约一千两百年的邻居……“你们三个其实有一点很相似,就是性情均非常内敛,心思多,想的东西也多。除去你不算,他们两人都曾经问我一件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李珣微愕,旋又笑起来,点点头。

    老榕树的树冠中。分明也传出笑音:“其实不只是他们,有很多人都这么问,只是我全都不记得了,只是对这个问题有印象。他们问我:“青老,以你的修为,为什么不去修炼化形之术?””李珣眨眨眼,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堂堂宇内七妖中资格最老的大妖魔,竟然不通化形之法,只能以草木为介质与人交流,这事情说出去。通玄界的修士大概要掉满地的下巴。

    为什么呢“看来,你也很好奇。”青帝遗老的态度越发亲切,似乎己不把他当成外人,妖凤和青莺游山玩水、悠游卒岁?为什么插翅飞虎吃斋念佛,自甘清苦“又为什么百幻蝶隐身各宗,收集法诀,乐此不疲?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那样,也就明白了我为什么这样。李道友,你明白么李珣苦笑摇头。

    青帝遗老却不急着回应,而是悠悠道:“世人求仙,首重长生。道友以为,长生易否?”“还算容易。”李珣想到此界修士。最次的也有数百上子的寿元,答案相当明显。

    “由长生而飞升者几何?”“万中无一”何以至此“这个……机缘心性根丹缺一不可,哪有每个人都三者兼备的道理?”“机缘可以寻觅、心性可以磨练

    、根骨亦有诸多脱胎易形之法,如何不可兼备?”老爷子你跟我抬杠是吧!李珣一时间哭笑不得,又不得不回答:“这些都太过缥缈,并无定数。”“不对。既然此界修士均可长生,一年不成可用十年、!一年不成则百年、其后千年万载。总有能齐备的时候。到时自然可以飞升。”李珣什么茫然心思都被青帝遗老的怪话给打散了,他想笑却又憋得难受:“天底下有几个能让您老爷子这样,几可与天地同寿……呢?”老榕树的枝叶摩维出笑音:“不能飞升上界、不能驻形水存,只是假长生,而非真长生。天下能真长生者几稀,真一境的修士勉可算得。其余人等,不管是百载千年,时候一到。依然是骨肉化灰。如何能算长生“对假长生者而言,既然要长生求仙,便没有后退的道理,只是仙路遥遥,尽心竭力,也末必能一跃而上,而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故需心无旁鹜,什么意马心猿,务必勒紧箍住,一切行事,说是在求仙道,其实仍是求存罢了。

    真长生者则不然。能踏入此境界者,距登仙飞举不过是一步之遥,不灭法体己成,刀兵水火不伤,又寿纪久长,内外之力均难损毁。故而上苍打下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数,鼓一切孽障业火,时时相逼,前后相迭。

    “能过一次,过不得两次、三次,唯有离世飞升,方可回避,所以,世间修七不管修为如何高绝。驻世超过三千六百年者,少之又少。”李珣想到了鬼门湖中,舍身与魔罗喉同归于尽的阴老太婆,那是他唯一见过修行超过五千年的老怪物,最后结局,也令人扼腕。

    “在这些真长生者之中,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又有不同。凡生为妖魔者,天生异于常人,普通修士数月数载便可筑荃,我们却往往需要成千万年的积累,才能初窥修遒门径,且修行途中各类劫数,也要严苛得多。

    “不过,一旦成道,对于天劫之类,抗力就强上许多,所以我们动辄驻世几万年,还大大长于旁人。严格来说,道友血影妖身大成之后,已具备无上天魔法体,当属于我们这一类。”幸fill如之。

    李珣算是打趣,也找到了些被认同的满足感,心情倒是又好了点儿。不过他不明白,青帝遗老说了这么多,与之前的问题有什么相干“当然有相干。既是长生有真有假。双方行事,自然也要有所不同。”青帝遗老慢吞吞地回答:“假长生者,心态如履薄冰,修行时似万芒在背,稳重的循规蹈矩、意恐行差踏错;急躁的狂进猛取、惟俱追之不及。总体而言,他们却是有章可循、有路可行的。

    “因为,有真长生者在他们上

    头,仙道缥缈,路途尚远,头上的目标却是实实在在。真长生者,则立于此界修士的最顶端,其上仅有茫茫天道,余者几不足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已经无有定式“也许以往的经历仍然会对他们产生重要的影响,可重要的是,如何在自我与茫茫天道之间筑路铺桥一无有定式,并非是没有现成的路叮走,而是你无论走什么路,理论上都能到达终点。李道友,现在你可明白?李珣若再不明白,便是傻子。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领悟透澈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只能摇头:“真长生……我如今,可算得是真长生么“当然,此非关心性,只在修为高低。正如适才所言,机缘可以寻觅、心性可以磨练、根骨亦能脱胎易形,问题只在时间长短,既然是真长生,解决只是早晚的事。“早晚……李珣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却依然觉得有层迷雾笼在心头,“还请青老指点。“指点不敢当,却有一句古语,可送与道友。什么老榕树的巨大树冠轻轻晃动,细碎的声音合成了八个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青帝遗老与李珣的交流时间并不长,此时那里己经没了声息,而阴晦幽昧的气息己开始汇集。

    李珣终于动手了,不管是帮助青莺完成诸天羽化也好,直接把她炼成幽玄傀儡也罢,能够做出决定,总是件叮喜叮贺的事。

    水蝶兰闭卜眼晴,在周边渐渐共鸣的元气波动下。开启了体内某个关窍,然后睁开眼,身子一震,跳了起来。

    便在此刻,远方老榕树下,一股沛然难御的气浪嗡声迫开,席卷整个曲径通幽,水蝶兰之前倚靠的人树猛的后仰,险险被刮倒在地,一时间百草堰服,水域兴波。

    水蝶兰抬起头。正看到一线淡青光束自榕树下射出,转眼连天接地,半空稀淡的云层被一冲而开,无形无色的空气也在剧烈的动荡之下,化成几可目见的巨大漩涡,搅动天空。震声如雷。

    真是飞升卜界啊。水蝶兰也是第一次见到诸天羽化功成的实景。先是惊叹,可数息之后,她突地醒悟过来,低咒一声,向那边吃射过去。

    短短数里距离,以水蝶兰的速度,飞了不及一半,九天之上,己是金蛇窜动,一记雷火当头劈下。电光未衰。又是接连八道倾泄下来,最后才是云霄雷鸣。九声连爆,几乎汇成一声,惊魂荡魄,撼动五内。

    老榕树之上十丈虚空陡然现出一片彩光,将这波雷光挡了一挡,随即便是嗡声颤鸣,不

    知青帝遗老用了什么手法。空气中一次剧烈的抖颤当即雷光散射四面飞洒却护得榕树下一片净上。

    雷光入地整个曲径通幽儿不可察地颤动一下随即遍地草木无风自动丝丝生灵清气蒸腾半空转眼间便是一层薄薄自雾。笼罩四野。

    恰逢其时第二波雷光劈下却在触及雾气边缘之际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

    “毕竟是上界仙禽度劫化生时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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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是走走过场。”青帝遗老的话音不见半分波动似乎头顶上渐渐密集的九霄雷攀只是一场细雨沾衣不湿。

    李珣暗想不愧是经了几十次四九重劫的大妖魔对此煌煌天威视若寻常。不过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次雷幼相较于钟隐飞升时也的确不值一提当然他绝不愿意挨上一记就是了。

    正想着水蝶兰突破雾障钻了进来开口便道:“有没有受伤?”对她的关心李珣十分受用笑着摇头:“青莺比想象中还要敏感幽玄印才一植入便给打碎倒没有太强的反噬。”说着他侧过身子让水蝶兰看到身后青莺此时的模样。

    就在他侧身的同时身后一声清吹高拔云霄伴之而起的则是沛然难御的宏大冲击。

    这比第一次气浪冲击还要来的迅猛得多。碎不及防之下李珣被重重扫了出来。还未来得及扭头视界之内。便被刺目的青光彻底填满。

    耳边传来水蝶兰的咒骂还有老榕树的枝叶断折声但那也只是极细微的一个片断。此时此刻李珣的五感六识几乎完全沦陷所见所感完全是青光狂潮的冲击。

    更糟糕的是青光中鼓荡出来的乃是纯悴至极点的清灵之气正是血影妖身的人克星李珣只觉得浑身如遭火烧遍体冒烟难受至极。还好很快他头顶上便垂下一排枝条

    李珣用力闭上眼又睁开借着这些许的缓冲适了外界的强光。

    此时最强的一波冲击也已经过去六识感应渐渐恢复正常。耳边依旧是清吹曳空完全压制了连爆的雷鸣而当他投目过去正好见到刚聚起的一波雷光。被蓦然扩散成手腕粗细的青色光束一冲而开星火四射。

    平地狂献起刺目的光源终于向上抬升。初时势头较缓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抵在上头但伴随着细碎的人气爆裂声响仿佛厚厚的冰层开裂响声连成一片最终轰然崩塌。

    高空峡声余波未绝这边清吟再起两下声波合在一处层次分

    明、远近相和。周边清气流动,与天生元气撕磨反应。勾连无数气机变化,使得附近李珣等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影响。

    李珣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之下,观察和感受飞升的详细情况。这回的声势远不如钟隐那次。却比卜次细致得多。他不免将此中的气机变化与记忆中的相比较,虽没有什么定论,却也觉得有悟于心。

    他的神思飘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瞬之后。他眼前便是元气震荡,浓郁的清灵仙气两翼分张。真如一只由蜷曲而伸展双翅的神鸟,鼓动百里风云,飞举九天之上。

    这一刻,青莺的不灭法体已不留半点儿痕迹,完全化做清灵仙气,护持其原生灵识冲击云霄。周边仍在蓄积的雷幼登时溃不成军,再无半点威胁。

    贼老天终于妥协,散落的雷光之后,九道清气依序垂流,辟开登仙之路,天地问嗡嗡震鸣渐渐协拍。吏衬得吸声清越悠扬,远传千里。

    李珣听到身旁水蝶兰叹息一声,用很模糊的声音在说着什么,李珣想注意去听,却被她发觉,瞪过来一眼后,反而抿唇笑起来。

    可以明显感觉到水蝶兰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为此,李珣心中崩紧的那根弦悄悄放松下来便在此时。强光灼眼,半空中似乎炸开了一个青色的太阳。远比任何时段都要强烈的光芒挥洒四方,周边的溢度却不升反降。李珣怔了怔,他感到极熟悉的消冷气息缭绕周身,那感觉真像青莺冷傲高据,凝眸看来。

    顶着强光。他哒眼抬头。光芒映照之下。天空中的情景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见到一对擎天长翅自漫天青光中探出来,稍一摆荡,使有潮涌光华,四面激荡。

    便在这飞举的时段内,已然气化的青莺法体竟然再度聚形。长吹声第三度响起。声音没有前两次那么清越,音波及其含蕴的力量,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穿透空间阻碍。扩散开来。

    力量传导至李珣和水蝶兰这里,李珣还不怎地,水蝶兰则呆了呆,忽地大叫不好,然而此时,再做什么都晚了这股无从抵御的震荡正向远方飞速推进,转眼便漫过了曲径通幽的边界。青帝遗老自成天地的神通,竟似没有任何作用,隔绝空间的法术屏障,像一层薄纸,四分五裂。

    广及千里的曲径通幽,便这样没有任何遮掩地铺开在莽莽山林中,急剧的地形变化几乎就是一次中型的地震。

    李珣更是敏锐地感觉到。地下那通往九幽之域的深窟,也在这冲击也隐约波动,搅动周边元气,使情况越发混乱。

    就在这种情况下,那一波远去的震荡依然没有任何消减的迹象,不过数息的工夫,便超出了李珣和水蝶兰感应的极限,引得两人面面相觑。瞧这势头,岂不是要闹得举世皆知“忘恩负义,真是忘思负义ii水蝶兰口中喃喃咒骂,可脸上怎么也看不出切齿痛恨的模样。

    李珣倒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苦笑一声,又仰起头来。

    此时,强光减弱,九气垂流的异象正慢慢消失。青有的身姿却越发清晰,绕着连接天地的光柱,盘旋而上,青羽长翎,御清气、披霞光,确是天上气象随着高度迅速攀升,青莺与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再希不分明。李珣也叹了一声,心想这大概就是她存世的最后影像了。

    “咦,那个……”水蝶兰蓦地伸手指天,李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天空中,两片柔和的物事飘飘荡荡的落下,宝光莹然,不类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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