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
    木婉言对国师的答案并不意外,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紧不慢地执起茶盏,氤氲的茶雾将她的五官照得不甚分明。

    “华末五雄争霸,并入于聿,聿朝气运浅薄;及聿亡后,夏高祖白龙入船起义而一统天下,后为丰贞之治。夏历西、东两朝,终究敌不过历史滚滚烟尘,泯灭与车辙之下,灵帝昏聩,平帝势弱,少帝年少,质帝荒|淫,遂三家分夏。”

    粗粗概括了由此往前的三朝历史,木婉言看向国师,弯唇道:

    “却有人言,非为东夏末年三家分夏,而是先西夏、东夏,东夏亡后还有李夏,木、阮、贺三大族不忠不义不孝分裂李夏,分居东、南、西三方自立桓、钊、煌三国,夏朝这才正式灭亡。然而夏朝虽死,其人未亡。”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自拒绝了太子殿下的邀请后便垂目的国师分一缕视线给太子。

    木婉言道:“国师,孤方才说了,孤知晓国师来大桓所为何事,国师莫不是以为孤在说笑?”

    “不敢。”国师长叹一口气,“殿下神目如电,人间阴私难藏。”

    “国师过誉,孤不正看不出来国师为何支持孤为太子吗?”

    木婉言深深看向国师,青天白日下殿堂内仍烛火煜煜,窗外打进来的金光与火光将国师周身笼上一层圣光,倒真似云中仙。

    如果她真的是废柴太子,那国师为何对他毕恭毕敬?

    如果她确如国师所言人中龙凤,国师又为何设计让她废黜?

    中宫所出并非仅有她一人,她那同出于父后的六皇妹正是方便塑造的时候,母皇年迈,其余几位皇子始终由皇帝控制着远离政权中心,恰好方便国师立幼辅政以达成他的目的。

    “殿下多虑。”国师淡淡道,“臣说过,臣无心俗世。”

    “大凡想兴复大夏者,打着的旗号无不是光复夏高祖大一统的荣光,或是兴复丰帝与文帝盛世的辉煌,便连自立门户的桓、钊、煌三国也各以己为大夏正统为复夏朝而建国。那些人心底到底为民为国还是为利为名尚不得知,国师也是其中之一,无论真心为何,都谈不上无心俗世吧?”

    国师端着茶杯的手急不可察一晃,他镇定地将茶杯递到面纱下喝一口茶。

    “以男子之身间接控制大桓多年,国师这些年来实在是殚精竭虑,孤实是看不出哪里不问俗世。”

    “殿下说的这些不过是无端猜测罢了。”

    “确实,孤上述猜想并无证据。”

    她不过是从原著的细枝末节里推出了一点不足为证的信息,半真半假、半推半演的说出来,有多少真的符合国师情况她亦不知。

    没有证据证明国师是前朝后裔,无人证明国师把持了大半大桓朝政,整个大桓仍旧是当今生生做主,只是圣上在做决策时大多数会询问国师意见。

    然这并不能说明国师弄权。

    除了在太子的几次安危之上,国师几乎从未主动找过皇帝商讨皇家事宜与国家大事,这也是国师一个男人涉政多年却无人真的参他以男代天的原因之一。

    “听闻十七年前孤罹患重症几近濒死,是国师为孤算命道‘木弘琬’一名虽好,然需以小名压孤之命格方可平稳度劫,遂戒斋沐浴三天又占星卜算三日为孤算来‘婉言’二字为小名,当天孤果真如国师所卜病症全消,就此平安长大。”

    木婉言摩挲着手指,大桓太子小名之事知之者甚少,也就皇帝平日会叫她小名,就连几位知道内情的皇姐们也都习惯她“木弘琬”之名。

    若不是看过原著,她还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她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究竟是国师误打误撞因着她这只蝴蝶翅膀的介入补足了剧情,为大桓太子取了她与灵宠玩笑后用的名字“婉言”,还是国师当真有观星测运之能。

    世间运道各有章法,玄之又玄之事数不胜数,鬼神之说不可信,然命运之理却玄妙难言。

    那坤江水患这国师当真不曾卜算出吗?

    “无论是对大桓还是对孤,国师都施恩甚重,早前是孤对国师失礼了。”

    木婉言从兜里掏出写满坤江现状的布帛递给国师。

    “十五年前国师仅得母皇推崇,时殷江大旱,大人散尽家财赈灾,接连一月为殷江百姓诵经祈福,这才真正为国为民所尊为师。”她执着茶杯朝国师一敬。

    “孤以为国师是心念天下的大义者,而非举着冠冕堂皇理由为名为利的小人,而今坤江灾患在即,不为孤,仅为国师不忍下手的苍生,还请国师助孤。”

    木婉言放下茶杯,朝国师一拱手。

    国师没有接过布帛,木婉言当着他的面展开布帛放到他眼前,他仍未收手接过,只是视线下垂,牢牢锁住其上密密麻麻的字。

    他没有别的动作,没有说是否相信布帛上面的言语,也没有说会答应太子未曾说出口的要求。

    然而早前国师一下子拒绝太子的拉拢,现下却是凝神半晌都不曾言语,会犹豫,就说明有机会。

    “国师心不在大桓,却又为大桓多年,想来国师这些年也曾思考过复夏与百姓的关系吧。孤虽非国师口中龙凤,却也有大志,愿与国师协行。”

    木婉言又掏出一小块布帛放到桌子上:“如若国师愿意与孤合作,这布帛上写了孤的请求。”

    说完,也不再观察静默不语的国师,木婉言自行推着轮椅往外走。

    “最迟后日,希望孤能收到国师的答复。”

    行至门口,一直候守在外的尹凌迎了上来。

    “又是一年春,大人,陈茶苦涩,还需新火烹新茶才是。”

    这次从一开始便对太子恭敬行礼的国师真如传闻中一般天子趋庭不拜,直到太子走远了也没有起身对太子躬身道别。

    木婉言也不着急,自知目的能够达成,她心情颇好地起驾回了太子府。

    午膳过后,木婉言转驾进了后院的舒云阁,浮允筝在收到宫人传信后早在舒云阁门口等候多时,远远地瞧见木婉言的轮椅便弯着眉眼迎上来。

    “怯身见过妻主。”

    木婉言隔着衣袖攥住浮允筝手腕将他提起来:“平日会面无需多礼。”

    浮允筝红着脸起身,替了尹凌推着木婉言进他的舒云阁。

    一进舒云阁,木婉言先将浮允筝拉到面前:“前些日匆忙让阿筝离去,孤一直忙到今日才来见阿筝,你受委屈了。”

    “妻主言重了,妻主能来见怯身已是怯身之福,无论早晚,哪里有怯身委屈之理呢?”浮允筝低眉顺目道,“只是那日离去时宋玉相公说妻主身子不适,不知妻主今日可有好些了?”

    ——宋玉,便是周尚瑾装作太子殿下面首时的化名。

    浮允筝说话时端的是体贴温柔,只是眼角竟洇上一点泪花,一副受了气但强忍着的模样。

    周尚瑾闲时最喜欢扮一副雌雄莫辨的样子戴着面纱捏着嗓子装得宠面首,为人处世颇为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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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

    那日周尚瑾男装遣走浮允筝时,肯定是仗势欺人的样子。

    木婉言面上不显,拍拍浮允筝手背:“孤无事……难为你如此懂事。小玉让孤平日里养得骄纵了些,那日说话或许有些语气太重,你莫要往心里去。”

    浮允筝又是娇娇柔柔地点头,看着忍气吞声好不可怜。

    见此,太子殿下一笑,指腹擦上他的眼尾:“阿筝到底是受委屈了。”

    他垂着脑袋轻轻摇头,将脸往木婉言掌心贴去。

    木婉言眼底并无笑意,浮允筝低着头不曾看见,只能听见她温柔的声线:“孤今日来不仅仅是给阿赔不是,阿筝要不要猜一猜孤所为何事?想来阿筝会很高兴。”

    “能见到妻主怯身就很高兴。”

    很标准的回答。

    悦耳到木婉言眼中泄出些真情实感的笑意:“孤见到阿筝也很高兴。”

    确实高兴,能见到一个对二皇子忠心耿耿的方便她将想透露的消息传给二皇子的媒介,她见了能不高兴吗?

    木婉言伸手一拉,将浮允筝扯入怀中。

    “妻主!”浮允筝下意识挣扎一番又乖顺地缩木婉言怀里,“妻主这是在做什么?”

    白皙的脸颊浮满薄红,娇俏动人得很。

    如果不是知晓事情原委,谁会相信眼前的男人对太子殿下无感,一腔心肠全寄托远隔无数围墙与街道的那个二皇子身上。

    “做什么?”木婉言轻笑,“阿筝好好回想一下,孤以前有这般与你亲近过吗?”

    浮允筝当即身子一僵,又很快软下来,面颊红彤彤道:“不,不曾。”

    十足的小男人羞赧模样。

    “确实。”木婉言伸手拨去他脸边的发丝,动作缱绻得好似真情,“孤的府上不日会迎来真正的当家主父,这个消息想来已传遍太子府,阿筝应是知晓。”

    浮允筝点头。

    “太子妃是为冲喜才嫁给孤,阿筝也该知晓。”

    浮允筝再点头。

    木婉言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的头撞到她的肩膀上。

    “嘶——”她倒吸一口气。

    “妻主,妻主您没事吧?”浮允筝慌乱着想要起来。

    “别动。”木婉言手下轻轻用力按住浮允筝,她的头靠近他,眼底一片冰凉,“孤在见太子妃当日再次遇刺,阿筝可知晓?”

    “妻,妻主说这个作甚?”

    “阿筝,孤当时受伤了。”

    她引着他的手摸向她的左臂:“就是这儿,剑刃快要扎进骨头,现在偶尔还在作痛。”

    因着这个姿势,浮允筝抬眼便与冰冷着视线的尹凌对视,浮允筝连忙垂首将头埋在太子的肩膀,一动不敢动。

    尹凌在无人见到的地方无声冷笑。

    “慌什么,阿筝。别怕,孤不是在吓唬阿筝。”太子的声音仍是很温和,“孤只是想说,那日母皇传了国师的话,说孤这是冲喜不足,仅仅一个太子妃哪能够,孤不想要旁的侧妃。这些年来孤从未真正碰过你们,小玉病重,孤舍不得碰他,阿筝,你可愿成为孤的侧妃,今晚便侍寝?”

    浮允筝眼底浮现惊慌。

    木婉言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又像在抚摸。

    将将找到的心上人,还没想到办法捞出来呢便要失身于他人,政敌与“情敌”的双重恨意在,二皇姐,你会做出什么举措呢?

    快上折子将她送离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