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合同走到办公楼底的闸机口,黄昏慵懒的光线正好照在灰色的石质地板上,落在内嵌的小石子花纹上,晕开一圈圈光晕。
天渐渐凉下来,叶泠拢了拢卫衣领口,把合同抱在胸前,踩在略微有些高低差的门槛上发着呆向远眺。
树叶渐变着渡出枯黄的萧瑟秋衣,叶子被风带走,徒留下光秃秃的枝杈,似乎预示着隆冬降至。
叶泠垂眸,心情随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秋天气息变得有些落寞。
大脑放空的一瞬间,她借着小门槛踮起脚尖,看向金黄的阳光落在对面的街角。
拿下了解约合同,叶泠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就连如释重负也没有。
幸好还有阳光。
她这样想,缓一口气,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冠如清就坐在驾驶位,看着叶泠拐进建筑面另一侧的便利店,埋着头挑挑捡捡,最后选了一只饭团,结账。
放进微波炉里打热,在等待饭团变热的几十秒里,她又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便利店临街外立面设置的都是玻璃,清透地被笼在朦胧的光晕中,冠如清能看见叶泠腾换双手拆开饭团,一边吹饭团,一边用手肘推开了便利店的大门。
再无玻璃门张贴的花花绿绿的广告,冠如清的视线终于没有遮挡,他敏锐地认出叶泠手里的饭团。
抹着美乃滋的金枪鱼饭团,她最喜欢吃的口味。
可惜那只冒着热气的饭团被喂进嘴里的时候,叶泠并没有像以往一般蹦蹦跳跳露出餍足的笑意,反倒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吃啥啥香,沾枕就睡从来没什么心事的叶泠也有了食不知味的时候。
修长的手指扶上皮质微凉的方向盘,摩挲。
车窗贴上了防窥膜,一关上车门,街边的熙攘被阻隔,安静的车内,就只剩下冠如清沉重的呼吸。
垂眸,转动指尖上戴着那只戒指,冠如清斜眼睨她手中饭团中央那块三文鱼肉,记忆逐渐飘远。
叶泠不挑食,但那张嘴从小就被养得格外刁,五毛的辣条,喜欢;一块钱的校门口地沟油炒饭,喜欢。
但要说最爱的食物,还得是米其林餐厅里死贵死贵的海鲜,三文鱼,东星斑,象拔蚌……什么贵爱吃什么。
那些食材,只需要点上些酱油芥末提提味,叶泠就能赞不绝口,吃得格外香。
某国民都喜闻乐见的美食节目有云:最顶尖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这一理念,正好对上年轻时喜欢捣鼓厨艺,又实在笨手笨脚日常炸厨房的齐淑君女士。
幼时的叶大小姐一光临冠家,冠家请的保姆们就全员成了传菜师傅,源源不断地从厨房里端齐淑君做的大海万物蘸芥末。
只要是海里游的,齐淑君恨不得全都切成片给叶泠端上桌。
然后一脸慈母笑地看着叶泠风卷残云,急吼吼地吃得嘴角流油。
叶泠大大咧咧地,高兴了就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恨不得对全世界表达喜爱,吃几口就变成一只撒娇的猫咪,倒进齐淑君的怀里“吧唧”一声亲在齐淑君的脸上。
齐淑君性子冷惯了,大概只有小叶泠这种浑身炙热,最不怕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才能冲破她的躯壳,得到她的偏疼。
被叶泠冷不丁一亲,她眼帘轻垂,笑得露出了两只酒窝。
冠如清海鲜过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圆桌的对面吃家里厨子炒的菜。
低垂着头,尽量不去听对自己几乎没有笑过的母亲搂着邻居家的小女孩嘘寒问暖,连一口饭都要亲自用勺子喂到嘴里。
实际上,冠如清一开始是讨厌叶泠的。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总会畏惧刺目的阳光。
叶泠太过炽热,站在她身边,小冠如清只觉得卑微到尘土里。
可这种说不出口的抵触并没能持续太久。
也许是冠如清吃得心不在焉,过了二十分钟,几个菜的份量几乎不见少。
桌子另一端被齐淑君一勺勺劝饭的叶泠放下碗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冠如清,半分钟转也不转,像是在参观博物馆里某件馆藏珍品。
再心性冷淡也不是无知无觉,冠如清手中的筷子一顿,终于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和她对视清隽的脸上却没几分善意。
冠如清心情不佳,对视一秒后就冷漠地挪开了眼神。
冠家独子这副表情,聪明一点的都该提包滚蛋了。
奈何对面的叶泠还是一脸天真的笑,两条小短腿跳下高高的椅子就往自己家跑。
冠如清还以为,叶泠这个不速之客终于识趣了。
他冷漠地放下筷子,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对上母亲的询问淡淡摇头表示不知情,愉悦地夹起一小块饭喂进嘴里细细咀嚼。
谁料下一筷子还没喂进嘴里,叶泠又蹬着小短跑跑了回来。
小小叶泠人还没有桌子高,双手举过头顶把一大盆子红烧牛肉往冠如清面前的桌子上递。
冠如清讨厌不熟悉的人的接近,清俊的长眉微微拢起,却听叶泠清脆的声音响起,
“清清哥哥,快吃吧。”
一副□□时代,只有泠泠能救他的模样。
齐淑君被逗得放下筷子笑得前仰后合,走过来捏住叶泠水嫩的小脸,“泠泠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呀。”
叶泠踮着脚把菜碟子往桌子中间推,一张小脸艰难地皱成一团,一只手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吹气,“嘘!”
“清清哥哥,我吃鱼,你吃肉。”
叶泠神神秘秘,对肉的来源三缄其口,可惜一大盘子冒着热气的红烧牛肉的来源实在不难猜。
事实上此刻,隔壁的叶仕岚正放下报纸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突然发现有点什么不对。
眼睛透过银框眼镜射出精光,筷子悬在半空,气破山河:
“叶泠!你这个坑爹的娃!”
齐淑君笑得前仰后合选择没有戳破。
冠如清挑起眉,屈着食指和中指钳住叶泠软绵绵的脸颊,轻笑着摇了摇头。
苔藓怎么会讨厌太阳?
冠如清的手撑在方向盘上拖着头,思绪终于回到眼前的叶泠。
吃到第三口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咬到了馅儿,心情好了不少,方才微微拧起的长眉上的忧愁烟消云散,跺脚,又展开了笑颜。
冠如清撑着头眼波流转,看得一双潋滟桃花眼微眯绽出笑意,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
叶泠讨厌在车上吃东西,冠如清耐心地等着叶泠把最后饭团喂进嘴里才鸣笛。
随便从车库开出来的迈巴赫在大街上实在扎眼,加上连号的车牌,适时具有针对性的喇叭声,不难猜出车的主人是谁。
街上风大寒意正浓,叶泠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打车,看见那车眼前一亮,蹦跳着跑过来打开车门。
“张叔,谢谢你来接我……”
话没说完,叶泠就看见了后排的一堆仙人球。
果不其然,抬眸,驾驶座的冠如清目光淡淡,含着笑意回望。
这个人,是准备去植物博览会上交流仙人球种植技术吗?
怪人。叶泠撇撇嘴,跳上了副驾驶。
车缓缓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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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音量键被调大,车载音响流淌出舒缓的音乐。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冠如清取了一张纸递给叶泠,目光顺便从她的眼角略过,勾了勾唇角,“没哭?”
话音似是挑衅,话尾却温柔得不像话。
叶泠甩了甩头,难堪地嘴硬,“我才不会哭。”
话毕,叶泠没忍住循着这相似的对话想起上个月希临酒店里的秃子。
刚才缓过来一点点心绪再次被打乱,叶泠扭身从后排捞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当作陆樾蹂躏。
结果算是好的,不过叶泠今天来的时候,其实还以为陆樾至少会口头上挽留一下自己。
她们当初可是要一起奔赴星辰大海呀。
叶泠垂眸,咬唇,终于理解了冠如清在希临酒店气急败坏的那一句:
“叶泠,你要一直这么天真吗?”
她攥紧了拳头,和冠如清同时开口,“事情怕没那么简单。”
两道声线同时落地。
冠如清惊愕地偷瞄叶泠一眼,而后,是淡淡地笑意,他噤了声,听一边的叶泠继续说下去,
“陆樾和陈山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帮白乔扫清撞型女艺人,可星娱现在轻易松口让我解约,交了钱就了事,实在不像是他们的作风……”
即使不想这么揣测陆樾,叶泠还是心一横说出口,“后面肯定还有招等着我。”
闻言,冠如清轻轻嗯了声,温柔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颊。
叶泠只愿意承认是昨天着凉了没好全,现在的话音里才会有浓浓的鼻音,话音落地,她扭过头看窗外飘零的落叶。
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觉得委屈,难过。
车缓缓停在路边,一只微凉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
“不管明天怎么样,过去已经永远停驻。”
“?”叶泠还沉浸在确认被背叛的悲伤里,用纸巾按在眼角,仰着头,不想让憋不住的眼泪落下。
她一直知道,冠如清是人间哲学家,但一定要在别人难过的时候灌输这些奇奇怪怪的哲理吗?
叶泠不满地撇嘴,因为在感到委屈的时候没被好好拥抱安慰,还被说话冷冰冰的竹马教育,眼泪即将蓄满滚落。
她拧着眉甩头,故意把那人的手甩下头顶。
谁料下一秒,那只大手不依不饶回到她的头顶,顺带着揉了一把。
破碎的泪光里,那个一直冷脸睥睨了全世界的竹马笑得温柔:
“我的意思的,在你的回忆里,或者在某个平行时空,陆樾还是从前那个陆樾,你们还是相互支持的伙伴。”
“过去的美好从来不会被风吹散。”
叶泠安静了,她怔怔地盯着冠如清,自家专门研究一切毒舌的竹马居然也会说人话了?
冠如清顿了顿,“还有,叶泠,天真不是错。你很好。”
“我的意思是,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对不起?闻言,叶泠皱着一张要哭不哭的脸回望:
含着金汤勺出生,好像从出生就是隔壁家优秀小孩的冠如清也会说对不起么?
冠如清又抽出来几张纸巾放到叶泠的手里,似乎是准备给她一个恢复的空间,贴心地避开了眼神。
车再次被启动的轰鸣声中,叶泠听见冠如清低沉温柔的声音,“不哭。”
叶泠微微一怔,难堪地推冠如清一把,别过差点落出眼泪的眸子,还想嘴硬,“我才没因为这些小事想哭。”
“我只是在想,我又欠你好多好多钱了……”
言罢,副驾驶一阵真情实感的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