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胆子大的人,脸皮通常也厚,随年龄增长,会越来越厚。

    昆妲是真不见外,就光着小腚在家里走来走去,以参观的名义,房前屋后仔仔细细检查个遍,现在确定江饮是单身了。

    其实之前苏蔚也说过,江饮虽相过几次亲,却一次恋爱都没谈成。

    苏蔚原话是:“她本来就怪,还抠门,经历过之前的事,很难再开始一段正常的关系。”

    苏蔚口中试探的“之前”,昆妲自动忽略,无可奉告,只半玩笑半撒娇说——人家哪里不正常啦。

    靠在阳台门边,仰头饮尽杯底最后一口水,昆妲转身,看见江饮坐在客厅上看手机,将要把玻璃杯搁置在茶几上的手不动声色收回,选择多绕一圈,进厨房冲洗。

    洗完杯子,返回客厅,凉拖鞋稍显刻意与地面制造出拖沓的摩擦声,昆妲再次从江饮眼前晃过,弯腰收拾沙发上的夏凉被。

    抖开,折叠,黑t下摆跟随手臂动作起落。

    极其q弹的两个半圆在江饮眼前左一趟,右一趟,现在来到近前,臀部以一种短视频里常见的旗袍老嫂子的妖娆姿势扭到面前。

    江饮扶额叹气,终于忍无可忍,“你能不能穿上裤子。”

    昆妲垂下手臂,黑t下摆一侧挂在腰际,另一侧虚掩着某处,腿根交际处凹陷的线条明晰,“那人家外裤内裤都洗了,湿的怎么穿嘛。”

    “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你的行李呢?”江饮不信她真的什么也没带,“你从国外来,至少该有护照和身份证吧,就一只手机?”

    昆妲说有,但没带身上。

    “苏蔚家?”江饮问。

    昆妲摇头。

    捏捏眉心,江饮起身步入卧房,“过来。”

    新买的衣服江饮都习惯下道水洗过才收起来,内裤有两条新的,可以直接穿,内衣穿过也没关系,江饮让她自己选。

    “我告诉你,我只是看在小时候的情谊才收留你,你别觉得我对你还有感情,以后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外头,都给我收敛一些。”江饮警告她。

    昆妲坐在床边穿上内裤,敷衍“嗯嗯”两声,弯腰挑了件不太计较尺寸的背心文胸,脱了外衣换上。

    “还是有点紧欸。”昆妲捏捏,“都勒得人家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别穿。”江饮说。

    昆妲伸手进去调整好,手按在两边往中间推,挤出沟踮脚往江饮面前送,“那不行,人家那么大,不穿内衣会晃得很厉害的。”

    江饮视若无睹,下面装内衣的抽屉脚尖踢回去,拉开上面柜门,“裤子自己选。”

    两人身材差不多,江饮略高些,钟爱低饱和色系,对服饰要求多以舒适为主,打扮也很素,几乎不化妆,因此护肤步骤也极简,晨起清洁过面颊只薄涂一层乳液,长发随意用鲨鱼夹蓬蓬盘在脑后。

    江饮的夏季下装多是些棉麻质地的宽松长裤和薄西裤,昆妲拎出来几条都不喜欢,弯腰在柜子里刨,费了好大力气才翻出两条半身裙。

    抚摸着裙身上自然的肌理褶皱,昆妲心中升起狐疑,试探着:“你现在也喜欢穿裙子了呀。”

    “这我妈去年买的。”江饮没留神她话里别的讯息。

    嗷,不是她买给别的小妖精的,也不是别的小妖精留在这里的。

    昆妲满意了,裙子拢在怀里,“那送给我。”

    不是商量的口气,是理所应当的索取。她向来如此,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从不委屈自己。

    在外摸爬滚打了几年,虽也学得些心眼和高情商社交技巧,但在江饮面前,她的霸道和无礼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真实流露。

    江饮想都没想,“你穿。”

    昆妲欢欢喜喜换上,起身走两步,凉滑的内衬扫过皮肤,轻盈舒适,她抱起另一条裙子转圈,蹦跳到江饮面前,“我喜欢!”

    有短暂的失神,江饮敛目,垂下睫毛,“你别得意,这只是我不要的,不喜欢的。”

    “是呀是呀。”昆妲很有自觉,拎起两边裙摆,娇矜矜福一礼,“多谢赏赐。”

    她嘴多会说:“小时候都是你穿我不要的衣服,现在你变得又有钱又厉害,也没有忘记我,带我吃饭,给我衣服穿,我真的非常感激。”

    这话在江饮听来,不是感激,却是提醒。

    “所以我能有今天,多亏了你。因为你需要一个跟班,我才有机会从乡下来到市里读书,更多亏你父母支付给我妈妈的薪水,才让我有机会上大学,让我妈妈有了赚取第一桶金前的启动资金……”

    江饮顿了几秒,侧首望向身边人,“现在该我报恩了,对吧。”

    昆妲面上笑容不变,有点摸不准她的意思,不接话。

    “没错,多亏你。”江饮起身走出卧室,“我在报恩,所以我会收留你,为你提供一切衣、食、住、行。”

    八年了,确实是太久不见,时间的力量巨大,迥异的经历重新塑造人格,她们对彼此都有些不得要领。

    昆妲一时分不清江饮是嘲讽还是真心,小步跟在后面,心中思考着对策。

    江饮突然驻步,昆妲猝不及防撞在她后背。江饮回头,昆妲捂住额头,学偶像剧里的笨蛋女主,夸张“啊”一声,“好痛嗷。”

    她试图转移话题。

    江饮不为所动坐到沙发上。

    昆妲揉揉额角,讪讪垂下手臂。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昆妲得救般小跑冲到门口,却还是很警惕先看猫眼。

    门外是苏蔚变形放大的脸,她正冲着猫眼挥手打招呼,“哈啰,早上好。”

    昆妲开门,苏蔚带来了昨天江饮买给昆妲的两大袋零食,昆妲帮着拎进来。

    沙发上的夏凉被还没收,苏蔚再将昆妲上下一打量,心中已了然,冲昆妲挤挤眼睛。

    “你来得正好。”江饮抬手招呼,“正好替我们做个见证。”

    她仰靠在沙发上,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侧,语气也平淡,“我可以收留昆妲,给她吃喝穿,房子也免费给她住,甚至我搬出去都可以,但有件事我要说清楚。”

    江饮脸冲着苏蔚的方向,视线刻意忽略了话里的主角,昆妲抱着裙子站在一边,有些困惑她态度的突然转变。

    重逢至今,有好几个瞬间,昆妲感觉她们又回到过去,她无尽地索取,对方无限地包容、宠溺。

    那似乎是错觉。

    房中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蔚反手关闭房门,高跟鞋踩在门垫上,没多余的拖鞋了,她站着没动,点头,“你继续说。”

    “不可能有什么破镜重圆死灰复燃戏码,我收留你,只是因为昆家对我和我妈妈,曾经确实有恩。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是不要再抱有别的妄想。”

    这句江饮是对着昆妲说的。

    一字一句,冷静而漠然,像没有感情的播报机器。

    昆妲忽地浑身不自在起来,头颅微低,一只藏在裙摆里的手用力掐在腰腹,试图用疼痛代替窘迫和难堪。

    几分钟前,在江饮面前搔首弄姿的自己,像个卑微滑稽的小丑。

    初流落在外的几年,此类窘境昆妲常有经历,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躯。

    江饮寥寥几句却轻易击溃她,原来她还是有自尊的。

    “所以你们都省省力气吧。”江饮这句是对昆妲和苏蔚说的。

    几声轻笑在房中微微漾开,是苏蔚缓解气氛的一贯招数。

    “你可真是……”苏蔚两手掐腰,好笑地摇了摇头,“你也太自信了,你就这么确定妃妃还喜欢你啊。”

    “不重要。”江饮说:“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

    这样的场合不宜久留,苏蔚再次点头,“好吧。”她手握住门把,身体朝向昆妲,“有事联系我,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安顿好你的。”

    “嗯。”昆妲送她出门,“我在这里挺好的,没问题的。”

    “就送到这里。”苏蔚走出门去,捏了捏她的手,“拜拜。”

    “拜拜。”昆妲小幅度摆手。

    门咔嗒一声合拢。

    昆妲回头,江饮已经不在客厅,卧室门紧闭。

    叠了一半的夏凉被摊在沙发上,其上布满蓝色小花,昆妲把它和胡萝卜抱枕、裙子都叠放好放置在沙发角落,给自己收拾出一个临时小窝。

    做完这些,她转头又发现昨晚自己脱在江饮床头柜上的白t和牛仔裤,不知何时出现在沙发背上。

    是江饮撇清一切的证明。

    呆呆站了半分钟,昆妲从牛仔裤的裤兜里取出一张印有竖版条形码的小纸条,撕碎扔进卫生间蹲坑,按水冲走。

    随后她来到卧室门前,轻轻敲响房门,“小水,你有要洗的衣服吗?我要洗衣服,可以一起。”

    江饮的声音闷闷传出来。

    “不需要。”

    “多一点洗,可以节约水。”昆妲努力找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

    里间安静了会儿,门开,江饮提着只脏衣篓出来。

    昆妲立即接过,“我来吧。”

    江饮松开手。

    一个屋檐下生活,也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大人了,总不能还像小孩子那样赌气不说话。

    江饮倒是惊讶昆妲居然比她适应得还要快,好像完全没有被之前的事影响情绪。

    很好,江饮看昆妲蹲在阳台,把衣服一件件塞进滚筒洗衣机,对自己说,这样很好。

    并不打算把过多时间沉溺在对过去的缅怀中,床头柜抽屉里有备用的一千块钱现金,江饮把钱和家门备用钥匙搁在茶几上,指尖轻敲两下。

    “我要出门,你的生活自己安排。”

    洗衣机左一圈右一圈开始转,昆妲忽地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按停,等待门解锁后伸手进去翻找。

    “怎么了?”江饮好奇走近。

    “条码不在了……”昆妲惊惶望向她,“我的东西,放在超市的储物柜里,现在条码不在了!”

    才刚刚放水,不至于被冲跑,江饮帮着她一起找,牛仔裤四个兜都是空的。

    “你昨天在苏蔚家洗过衣服?”江饮问。

    昆妲怯怯点头。

    “现在又洗?”江饮说。

    昆妲声音弱弱,“你说我……有病毒。”

    关闭洗衣机门,按键继续,江饮直起腰,“也许是落在别的地方,或者昨天就洗没了。”

    昆妲跟着她去卫生间冲洗手上泡泡,江饮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把行李放在超市储物柜,你就不能自己拿着?”

    “我怕你不要我嘛。”昆妲实话实说。

    带着身份证还怎么赖她家里,给几百块钱就打发去开房住了。

    “那你去拿回来。”江饮在雪尼尔擦手巾上拭干水,“钱和钥匙我都给你放桌上了。”

    “我不认识路,我只知道超市的名字。”昆妲亦步亦趋,好几次险些踩到江饮脚后跟,“还有,万一人家不相信我,不给我怎么办?我一个人不行的。”

    就这么黏人,一会儿都离不开。

    江饮没好气,“你故意给我找事儿吧。”

    两人出门,这次昆妲主动提议坐公交,投其所好,“公交便宜。”

    店里也不是非得天天去,有店长看着呢,另外几个店也有老妈在管,几天不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再说有事就打电话呗。

    江饮想通,心情放松,“还坐什么公交,到处都有地铁了,你以为还是从前。”

    八年,地铁贯通全城,这座城市早就脱胎换骨。

    “哇,这么厉害。”昆妲跟随她进入地铁口,乘坐扶梯下行,自然而然挽住她手臂,“下面好深喏。”

    “站稳。”江饮肩背笔直,语声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