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时候，天渐渐冷了起来。
上京京都的北城街角，天蒙蒙亮时，街角处突然出现了一女子，她单薄的身躯费劲的拉拽着一个木板做的简易板车，板车上面躺着一个四肢僵硬，不知道死去多时的老汉。
单薄的衣物外，只披了一件麻衣，头戴一顶纯白色的孝帽，身子如扶柳一般轻轻的往地上一跪，旁边放了一块长条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天启国自开国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年，要说以前还在打仗的时候，穷人家吃不起饭，买不起管材的事情是常有的，可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天启国现在，国泰民安，到处一片祥和，卖身葬父这种戏码，得有多少年未见过了。
从旁过的路人，不由得都多瞧了几眼。
天寒地冻，随着太阳一点点的从东边升起，雾气也慢慢的散去，明珠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等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身子才多少回过来一点儿暖意。
也不知道是她出来的太早了身上带的寒气太重，还是跪得太久了的原因，这腿渐渐的没了知觉。
不过她还是双手撑在地上，咬咬牙坚持着。
日头渐渐升高，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这时，迎面走来三个身材魁梧，长相大差不多的壮汉。
“让开让开。”
那三个壮汉由两个弟弟开道，最后叉着腰走出来的大哥先是走到板车旁，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死去的老汉，再走到明珠的跟前蹲下身子，笑嘻嘻的道，“姑娘，我说你卖身葬父，怎么低着个头，这谁能看出来你是美是丑？快，抬起来给哥儿几个瞧瞧，看看你美不美，要是美的话，安葬你父亲的钱，我出了，不过嘛，你得卖身给我们哥儿几个。”
闻言，明珠身子一僵，娇娇弱弱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全场哗然。
这姑娘生的也太好看了一些，唇红齿白，柳叶眉弯弯，双眸明亮又带了些泪花，真真儿是惹人怜惜的模样。
明珠在三个壮汉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唇齿轻启，声音软糯的摇了摇头，“这位大哥，小女子身子骨弱的紧，做不了共妻。”
共妻，这个词在天启国倒是常见的，但是在京都这种地方出现的却是很少。
因为京都繁华，娶妻纳妾的权势不在少数，反倒是离京都偏远的地区，或者是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面，共妻的地方，更多。
那些地方人烟鲜少，娶妻又要出不少的彩礼，一家子里有四五个兄弟的出不了这么多的彩礼，也只能东拼西凑的凑出一份儿来，娶一个婆娘，兄弟一起用。
当然了，生的孩子都当是自个儿的，谁也不去计较谁。
不过现在嘛，这个壮汉这么说，自然是在羞辱，和耻笑面前这个卖身葬父的姑娘了。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儿。
“嗐！我说你一个卖身葬父的，怎么还挑上了？”那壮汉不干了，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就要上前拉明珠的手腕，想把她带走。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弟弟也去推拉一旁躺着老汉尸体的板车。
明珠身子本来跪了这么久，两只腿已经没什么知觉，轻易的就被壮汉给拉了起来，但是一转眼看到那两人居然动她父亲的尸体，她立马拼了命的挣脱开来，扑到板车上，死死的抱着父亲的尸体哭的梨花带雨，“几位大哥！还请您们放过我吧！小女子只是走投无路，想把自己多卖点儿钱，能够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好好安葬我的父亲，让我父亲在地下不受虫蚁的打扰，您们兄弟一共有三个，我这身子，哪里受得住啊！”
一旁看戏的路人纷纷点头应和，“就是，这姑娘的身子骨哪儿受得住你们三个啊！”
“我看一个都呛！”
“就是！再说了，人家姑娘生的貌美，哪怕不卖给你们，也能找着其他好去处啊！”
“是啊，你们赶紧的别在这里闹了！等会儿市令过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住手！”一道轻呵声响起，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都朝着来人看去。
只见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在小厮的带领下，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三个壮汉，又看了一眼趴在板车老汉尸体上的明珠，见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放缓了声音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在此吵闹？”
来人是当今护国公府的二公子褚玉，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身材修长，彬彬有礼。
明珠还没有说话，倒是其他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说道起来，你一嘴我一言的，让褚玉也弄清楚了大概。
不过就是一起卖身葬父，姑娘又不愿意卖给他们的事。
“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跟着你们，那你还不快快放手！难不成在这天启国，你们还想做下强抢民女的事来？”褚玉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三个大汉。
那三个大汉见着褚玉穿着谈吐不凡，也开始掂量起自己的分量来。
在这京都里，随便就能见着不知是哪个府邸里的公子小姐，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公子能这么有底气，身后的势力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三个壮汉立马什么都顾不上，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人一走，褚玉身旁的小厮立马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明珠见人走了，也微微放松了警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盈盈拜谢，“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褚玉赶紧上前虚虚扶了扶，“姑娘何必多礼，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说了几句而已，是那些人做贼心虚。”
如此欺负一个姑娘家，实在是不该。
太阳的光辉照在明珠的身上，泛黄的麻衣更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光，晃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迎风飘动，又楚楚动人，“是我有些自不量力了，以为京都富饶，能够卖身给父亲打一口好一点儿的棺材，没承想竟惹上这样的事儿。”
说罢，又自顾自怜的哽咽着。
褚玉见美人落泪都这么好看，不由得呆了呆。
又见那美人突然又撇到了自己，转涕为笑，才发觉到了自己的不妥。
“公子。”一旁的小厮也过来提醒。
他们只是路过而已，耽误的时间，确实是有些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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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姑娘，我要走了，你这。”
“公子自去就是，我还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卖身葬父，哪怕被买进府中做一个小丫鬟，为奴为婢，只要让父亲在地下睡得舒适一些，我也是愿意的。”明珠的声音娇弱，但话却说的那么坚定，至纯至孝的女子，总是会让人高看几分。
卖身为奴？这样的漂亮姑娘，要是又遇到刚才那种不怀好意的人，又或是遇到装腔作势，私底下却恶毒至极的人那该如何是好？
褚玉微微皱起眉头来，总觉得心里放心不下，哪怕小厮的再三催促，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而明珠却不管那么多，整理了板车的位置之后，又跪到了‘卖身葬父’的牌子旁。
“公子？”
小厮拉了拉褚玉的衣袖，才把褚玉从沉思中拉回神来。
只见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径直走到明珠的跟前，拿起了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
“公子？”明珠微微抬起头望着褚玉疑似不解。
“既然你愿意为奴为婢，正好我府中也缺一个小丫鬟，不知道买你需要几何？”
褚玉手拿木板，弯着腰与明珠对视。
男子俊俏清朗，女子清纯美丽，两人就如同画卷一般，在街角缓缓展开来，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随着微风轻轻拂过，仿佛头发丝都带了光芒。
“明珠多谢公子，公子大恩，明珠日后一定会一一回报。”随着明珠的头实实在在的叩到了地上，褚玉没看见的是，她那原本柔和的双眼，变得冷漠起来，又带了丝得逞的笑意。
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些冷漠与笑意已经全然不见，明珠又恢复成了那个娇软柔弱，被风一吹就能倒的小女子。
“快起来吧。”褚玉可受不了这些大礼，赶紧让明珠从地上起来，又转头吩咐起小厮，去街上的棺材铺买一口现成的，上好的棺材，让明珠的父亲早一点儿入土为难。
小厮名叫青羊，从小就跟在褚玉的身边，办事儿那叫一个利落，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让棺材铺的人来拉尸体了。
装棺，挖土，立碑。
刚才还躺在板车上的老汉，现在已经躺进了上好的棺材里，被土埋进了地下。
明珠给老汉的墓碑磕了头之后，就随着褚玉打道回府去了。
“二公子回来了！”
见着褚玉，门房的声音立即传了出去，他带了一个女子回来的消息如同带翅膀的鸽子，传遍了整个护国公府。
“明珠？还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褚玉进了府门之后，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一转头，才瞧见那柔柔弱弱的人儿，正站在门口处，仿佛被护国公府威严的大门给震慑在了原地。
明珠被褚玉唤回了神，“就来。”
当软底的布鞋踏入府门时，她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激动，终于，她终于踏入了这个令她恶心的地方。
要不是为了死去的那些人，明珠一辈子都不想踏入护国公府！
掩下眼中的恨意，明珠又变回了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低垂着脑袋，不敢乱看，小心翼翼的跟在褚玉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