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春
    雨下久了,空中飘浮起雪花,周茉这一次更浓烈地闻到了雪岭云衫的味道,贯穿着她。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该不会以为我跟着你吧……”

    周茉的话说到后面有些气虚,就在楼望东往她俯身更近时,她猛地往后一缩,听见他道:“出来。”

    她的眼睛已冻得通红,今日黄昏下雨,天边是没有霞色了,但楼望东在茉莉带尖的眼尾里看见了。

    兔子蜷在石壁下,就在他伸手要将她带出来时,她应激一般喊:“别碰我!”

    他手中尖刀明晃,周茉已在半分钟内思考出路,这里是冲天森林,丢一条命确实难找,但他没必要下手,毕竟她给钱,他都不卖。

    但理智是知道,情绪能不能控制又是另一回事,周茉发现她现在心跳得很快,大约是太冷了,她需要灼热。

    “不碰手,那碰哪?揪耳朵还是掐脖子?”

    猎物都是这么抓的。

    他甚至懒得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她就是跟着他。

    周茉说:“你走了,我就会出来了。”

    楼望东盯着她整以暇地说道:“然后继续跟着我?”

    周茉不承认这种没有证据的事,她反问:“你上山来做什么?”

    男人长指随意地拨开匕首上的土痕:“那么想知道,还说不是跟着我?”

    周茉脑子一定是冻僵了,嘴唇抿了一抿,再次问他:“能交个朋友吗?”

    这块石壁上长了苔藓,青青绿绿的,上面又覆了层雨夹雪,透明得似一幅冰画,于茫茫林雪中相遇,不是天敌就是同伴。

    而她在此前已想好了计划,当朋友,让他帮忙找个人还不算太唐突。

    而作为朋友的见面礼,周茉此刻在兜里掏了掏,盘到了一串乌珠,以及今天在市集上买的头绳。

    双手掌心一摊,她把托着乌珠串的左手朝他递近:“这个还你。”

    另一道手上是新买的黑色头绳,圈度约手腕大小,但她买的是由几根细绳交织成一股的麻花绳,和楼望东头上扎的不同,平时戴在手腕上也能装饰。

    她心思有些忐忑,双手如天平,一点风吹过来,微微颤曳。

    黑檐鸭舌帽下,男人的目光从头绳落向她的脸,岩壁上敲击着雨雪,他逆光半蹲着看她,那双眼睛是深深的潭冰,狭长的眼睫往下钩着,就像狼一样,随时叼走东西。

    他叼走了他的手串。

    周茉急切地将头绳递给他:“今早在集市买的,交朋友送的礼物,今晚……今晚请你吃饭可以吗?”

    男人将小刀收鞘:“我不吃女孩请的饭。”

    “但你中午已经吃了!”

    楼望东将乌珠手串套进筋骨分明的手腕,就在起身时,那道手很自然地叼走了她手心的头绳,说:“所以今晚我请回你。”

    兔子很好诱捕,给一根胡萝卜就够。

    楼望东往山下走,身后是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当他打开后备箱时,周茉亲眼看到他用她给的头绳,将麻袋口绑紧了。

    她张了张唇:“这是绑头发的……算了算了,我回头再给你买。”

    有求于人的朋友关系并不平等,楼望东此刻掩下车门看她:“还不回你的车上去?等着吃尾气?”

    他的态度实在不叫好。

    但周茉忍气吞声,面上点头听话,等找到乌沙带回鄂温克旗,他想见一个叫茉莉的人都没有!

    雨雪天行驶,光线自地平面反射,能见度非常勉强,周茉屏气凝神地跟着楼望东,因为见到了一丝曙光,于是比刚才还要更在意了。

    等他停下车,周茉手心都出了汗。

    茫茫雪地上,仅有一处平房伫立在森林围猎的中央。

    周茉呆愣地看着这间仿佛童话镇才会有的——不应该存在的房子,而这屋门竟然有人从里面出来,竟然是活的。

    “望东!来啦!”

    这人年纪约有四十左右,敦胖身材的男性,此刻看到楼望东,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一条道,往他车旁过去。

    后备箱打开,周茉看见楼望东把刚才拿上山的蛇皮麻袋单手拎了下来,说了句:“松林小黄蘑。”

    话落,楼望东将绑着麻袋的头绳解下,顺手收进了裤兜里。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快进来,今晚你留克大哥我,给你攒顿大局!”

    说着,留克就双手拎起麻袋的两边,给楼望东引道时,才注意到后面还跟了辆车,视线一怔,转而看向楼望东:“这美女是?”

    周茉一听“美女”,蹿着两条腿小跑前进:“我是楼望东的朋友,您好!”

    地上的雪被雨浸得湿滑,周茉虽然走得急,也有看路,只是在走近留克面前时有一处颇大的冰,周茉身子微微一歪,避开的瞬间,一道长臂虚虚护了下她。

    谁也没碰到谁。

    楼望东收回了手。

    留克眼神一转,红润的胖脸立马“噢”地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楼望东说:“朋友,朋友好啊,还是女孩子!”

    周茉现在无暇关心他们的谈话了,她进屋后问了句:“那个,我想洗个手,洗手间在哪儿?”

    她声音很轻软,楼望东侧让开一条过道,她就往尽头的门内冲了进去。

    再出来时,客厅已洋溢起热闹声,周茉是生人,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站在炕上一个两岁多的圆脸蛋小女孩跳转圈舞。

    楼望东就斜倚在墙边,身上的冲锋衣已经脱了,内里仍是黑色的羊绒衫,双手插兜,冲锋裤就从衣摆往下伸,没了外套,男人的腿看起来更长了。

    给转圈的小女孩鼓掌的除了留克还有一位五官异域的女人,楼望东此时微站直身说:“嫂子,你别把她转晕了。”

    他说“嫂子”的时候,周茉就知道这个女人是留克的妻子了。

    “哟,还会疼人了呢?”

    留克来倒热茶,眼神示意周茉喝,她忙点了点头,双手接过时,听到留克跟她说:“上一次他单手拎起我女儿的后衣领,就这么揪着,提着甩大摆锤。”

    周茉眼睛登时放大,扭头去看楼望东,不免有些惊怖,不是因为他行为粗鲁,而是——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你居然忍住没抱抱。”

    “切。”

    留克说:“那他能忍的事就多了。”

    这时女人抱起女儿下炕,笑说:“来,给姐姐抱抱好不好呀?”

    周茉一听,连忙要放下手里的茶杯,扭头找桌子时,见楼望东的手伸了出来,她自然递去,还说了句:“谢谢啊。”

    楼望东动作顿了顿,到底是接了她的杯子,只不过他伸手是为了朝留克道:“渴了,再给我倒一杯。”

    一屋子大人小孩,留克懒得招呼楼望东,说:“进厨房搭把手,今晚有得你喝的。”

    “姐姐,啾啾!”

    小女孩被周茉抱在怀里,肉肉的小手抓她头顶的丸子头,又摸自己的辫子,周茉笑出了声:“姐姐和你的一样是不是?”

    小女孩又指了指楼望东头上随性捆的发,说:“叔叔也是。”

    楼望东高高在上地斜蔑女宝一眼,没什么爱心地进了厨房。

    他的头发不算长,在后脑勺高扎了一截,余下有半数盖在脖颈上,卷曲的硬发又黑又浓,随性又张扬,骨相极好的男人,随便露额头。

    天刚暗下,热腾腾的鱼锅便上了桌,留克介绍:“这可是阿尔山的乌苏浪子鱼,鲜美得很!”

    说罢又去厨房里端了个滋滋冒热的砂锅出来:“这叫松林小黄蘑,天下第一鲜,百味之冠!”

    天气一冷,又行山又开车,加上周茉中午吃得心不在焉,此刻见满桌子的丰盛,顿时生出一种风雪夜归人的疲倦与饥饿。

    刚坐下还有些收敛,吃到后面,鱼锅里炖着的热气让她面颊泛红,人也跟着熟络了,说:“这个就叫小黄蘑吗?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的菌子!”

    食客的情绪价值是对厨子最好的嘉奖,留克兴致上头地给她讲解,末了被楼望东淡声戳穿:“你真当她没吃过?中午还上了一盘。”

    言下之意让他别再夸耀了,但周茉愣了下,问他:“中午吃过吗?”

    这下嫂子掩唇笑了笑:“她喜欢的这盘黄蘑是望东上山挖的,她怎么会记得其他小黄蘑呢?”

    隔着热腾腾的蒸汽,周茉眼睛一下被晕出了雾,有些无措地又夹了块肉,说:“这个也好吃的。”

    楼望东的视线在雾中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一眨,低下了头。

    这时嫂子给大家倒酒,周茉想到晚上要开车,又不好拒绝,就搁置下酒杯,眼角的余光看见楼望东也没碰酒。

    “这可是新鲜的羊肉,多吃点暖和!”

    留克一谈到吃的就热情似火,周茉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转转,说:“不会是羊羔肉吧?昨天我从乌沙妈妈家出来,她因为买家把五月龄的羊羔吃了,很伤心。”

    留克是楼望东的朋友,乌沙跟楼望东是兄弟,或许他们也认识。

    这时楼望东的乌瞳在水蒸气中微凝,依然看着她。

    留克喝了口酒,说:“她难过的,是无法决定被丈夫卖掉羊羔的生活,而不是这只羊羔。”

    周茉微怔,眼眶被水汽终于雾得发热,往后避了避,说:“那您认识乌沙的话,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留克愣了下,看向周茉:“你找他?”

    她眼睛放大,仿佛看到希望般点头。

    而这时,留克眼神看向楼望东,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有些结巴地“噢”了声:“你是乌沙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你们能联系到他吗?”

    留克和妻子对视了眼,女儿在婴儿桌前看电视,“呀呀”地挥起了手,嗓音稚嫩地喊:“坏人坏人!”

    电视里正播着动漫人在山里砍树的画面,留克说:“上回山里来了一个车队,砍了好些树走,也说是乌沙的朋友,哼!我还想找他呢!”

    这时大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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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劝慰:“树都割了,还能怎么样,你就别总生气了。”

    周茉一听,皱眉道:“这是违反了《森林法》,按规定是要承担修复责任的。”

    她话落,留克有些愤怒地说道:“那怎么弄?他们人都不见了,上哪儿承担?”

    周茉放下筷子说:“树不会起诉人,所以通常由法律规定的机关负责,比如生态保护部,遇到这种情况就向他们反映。”

    听到这段话,大嫂皱了皱眉:“那反映到什么时候有效果?一天抓不到人,树还能回来呢?”

    周茉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生态部也有责任保护林场,如果毁坏人没有在规定期限内履行工作,就由机关进行修复,费用再向这些砍伐人追讨,这样问题就不会耽搁在那里了。”

    留克和妻子一听,顿时了然地“噢”了声,频频点头:“这样子好。”

    周茉说:“那我把上报电话给你们,加个微信?”

    嫂子忙起身去找手机,听见留克说:“别找了,让望东把名片发给茉莉不就得了。”

    这一声“茉莉”叫得周茉一愣,扭头看向留克,听见他笑:“望东刚才说你叫这个名字,怪好记好听的。”

    热气将她的脸熏得有些红,她抬眸看向楼望东,男人此时靠坐在椅背上,一双眼睛比刚才盯人更狠。

    周茉眉心微微一颦,盯着她做什么,她又不是餐桌上的肉,吃不了的。

    “我没她微信。”

    开口的是楼望东,惊讶的是留克夫妇。

    “咳咳咳咳——”

    留克自己呛了口酒,嫂子心领神会地抽纸巾给他擦嘴,这下连带着女儿也呛奶了,嫂子忙得团团转,周茉一下不好提醒加微信的事。

    但关于乌沙的消息还是联系不上,不过科普了森林法,倒不算白忙。

    这时留克拿起酒杯,虚空朝楼望东碰了碰,周茉刚拿起筷子,就看到楼望东长身微靠桌,右掌虎口一张,拿起白酒杯。

    周茉目光蓦地抬起,男人就坐在她对面,仰头时,锋锐的喉结在黑皮脖颈中滚动,他喝了酒,今晚不走了。

    晚上的阿尔山堆起了雪,风吹门框。

    留克的妻子给周茉准备了一个房间,她进去后,楼望东刚好经过门口,周茉忽然想起件事,走出去唤住他:“你有多一件外套吗?”

    男人眉头凝了凝,目光往房间望:“被子不够暖?”

    她依旧问:“所以你有多一件吗?”

    男人走到挨近门的衣架把外套拿给她,不经意说了句:“明天还回来。”

    所以没有多一件。

    周茉毫不犹豫地将厚大的冲锋衣抱在怀里,雪岭云杉的气息包裹着她,嘴角一弯:“谢谢,晚安。”

    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告诉她,被拿了衣服,就跑不了了。

    至于明天他跟不跟自己去绰河源镇,就看这道朋友关系是否建立有效。

    周茉这一晚依然没有睡好,独在异乡的异客,身处茫茫雪山中,总是生出找不到归宿的不安感。

    第二天一大早,她酸着眼睛醒来。

    洗漱好后,看见在厨房忙碌的是留克的妻子,她对周茉说:“桌上有奶茶和点心,面马上就好。”

    周茉看到饭桌上有几盘炸肉和黑色的肉干,以及坐在桌前的大男人——楼望东。

    她把冲锋衣挂回了近门的衣架上,对他说:“早啊。”

    然后分了碗筷,给自己的碗里倒了热奶茶。

    这时男人靠到桌边,左手搭在桌沿上,右手拿了块盘子里的肉干吃。

    周茉喝了热奶茶,肚子暖乎乎的,看到楼望东吃,自己才动手,说:“我们又吃又住的,你跟留克大哥结账了吗?”

    说罢她咬了口肉干,不是硬邦邦的口感,是咸香有嚼劲,她眼睛一亮,听见楼望东说:“结了。”

    她问:“这是牛肉吗?”

    他勾了下唇,清晨醒来的男人,神态里多了雪松似的慵懒,说:“熊肉。”

    周茉牙齿僵了僵,忘了咬。

    楼望东唇角的笑加深,说:“在鄂温克族有个传统,吃熊肉的时候,要学乌鸦叫。”

    周茉眼睛张得更大了,手里咬了一半的肉干不知该放下还是进嘴,低声慌张问:“为什么呀!”

    “让熊以为是乌鸦吃的,不找你算账。”

    周茉咽了口气:“这吃熊肉犯法啊……”

    楼望东眼角微挑地靠回椅背,双手交握搭在腰腹上看她。

    周茉感觉自己大约真是吃了熊肉的缘故,浑身有些火热。

    抬手压了压眉眼,低头夹着嗓子叫了两声:“啊……啊……”

    楼望东望着她,眼睫一低,笑意溢了出来,然而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在笑的一瞬,瞳仁微微一滞。

    紧接着眉头拧起,倏忽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时,衣袖让人一牵,像风筝线被拽住了。

    侧身,周茉坐在原位仰头看他,红着脸说:“楼望东,现在轮到你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