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从她身侧看到里面的缶景空着,松了一口气。
宣今昭却一愣,跨进门槛,一整面漆画屏风挡住内室,屏风前面是一丈长、一尺宽的缶景,引了水流,做了一池三山的图景,其中一山最大、状如青螺,山间亭台轩榭、樵夫渔翁都极尽精致,水车、牛车运转不息,看着像是偃甲术。
“裴公子。”
宣今昭喊道,并绕过了屏风,转入内室。
裴牵机正坐在榻上煮茶,见到她来,他倒茶的手并未停顿,只是抬眼看了宣今昭一眼,眼底含着笑意算是招呼,反而让故作亲热的宣今昭感到有些打扰了他。
裴牵机显然刚刚才起,披着外袍,头冠也端正地放在一旁,和昨天夜里见到执弓而出的那位裴公子一比,他这样散着头发,气息似乎又内敛一些。
宣今昭正暗自想着,裴牵机的茶已经沏好,推了一盏到她面前,她正好困着,于是一手握着茶盏,饮茶的同时打量这屋子的布局。
她发觉这屋子放了三整面屏风,坐在这处喝茶的地方就一点也望不见稍间。
且深红玄色的屏风这样放着,显得室内有些昏暗、原本祥瑞的图案也显得妖异起来。
她放下茶杯,笑道:“裴公子好喜欢屏风啊,一个屋子被隔成好多间,就算是山蜗也不会把自己的住所分成这么多层吧?”
“一眼望到头的屋子固然敞亮,却少了一些趣味。”裴牵机这么说着,抬起眼来用他温和又勾人的眼睛看她。
宣今昭感觉自己的刺探好像刺进了棉花,于是道:“我说的是屋子。”
“在下说的也是屋子。”
宣今昭抿抿唇,裴牵机却赶在她启唇前道:“殿下要去书房一观吗?”
宣今昭不意他会突然邀请,赶忙答道:“好啊。”
伴随着裴牵机起身,他披散在身后的头发连同松散系着的发带落在胸前,又让宣今昭想起了所谓“二小姐”初初闯入自己眼帘中的形象。
她也随之起身,又绕过一扇屏风,到了西稍间的书房。
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并没有宣今昭所想的那些来往书信或者邸报,但是书桌前却放了一个长宽一丈五的沙盘。
十三州的地形水系全在其上,宣今昭在王府也得到过一些舆图,拼在一起纠误就花了半年有余,要说陆行军不做迷路将军还算有把握,可是要说水系,就完全没有这个沙盘来得完整精确,她大略一看,就已经发现几处舆图上没有标记的水路。
“这是裴氏做的吗?”宣今昭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家会有这样的人力物力来搜集这样的信息,这张沙盘用于战略将是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
她完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道,“裴公子,要不你出个价吧?”
“这不是裴氏做的。”裴牵机见她两眼放光,笑道,“是在下做的。“
宣今昭眸光一闪,用欣赏一组超逸的插花的神色看向他。
这的确是一个无价之宝,偏偏裴牵机懂行,不会像那些绘制舆图的堪舆者,以为自己只是绘制一张图而已。
宣今昭想着,无价之宝当然也该用无价之宝作为交换,便道:“倘若我用外面的所有文籍、书画,图史来换呢?裴公子不是喜欢孤本吗?”
按理说这个“喜欢孤本”的应当是二小姐,但是他俩都没再管这些小节了。裴牵机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究竟值不值得,而后摇了摇头。
宣今昭实在想要,便道:“那裴公子想要什么呢?”
她盯着裴牵机,想着他如果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她就一定这样、那样,谁知裴牵机绕着沙盘略略踱步之后,很快想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下棋。”裴牵机道,“王爷若能中盘胜我,这个沙盘就拱手相让。”
“……裴公子对自己的棋力很有自信?”宣今昭挑眉道。
裴牵机笑道:“山中日月长,钻研来消磨时光罢了。而且,在下钻研的并不是平铺在一面上的围棋,而是这个沙盘上下的围棋。”
宣今昭又看了一眼这个沙盘,发现上面竟然也有纵横十七道棋格,将十三州山川划分开来。
裴牵机说道:"这便是如今的天下,按照各州军备兵力,黑白双方所持棋子也有限,殿下既为含章王,就按照含章州执白,殿下希望我执哪州棋子呢?"
宣今昭便指了指冀、并、青、幽四州中间那一处,道:"江陵。"
裴牵机了然,问道:"殿下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裴氏?"
宣今昭摇摇头,笑着看他道:"近水楼台罢了。"
"裴氏兵精粮足,棋子数目也更多,殿下当真要选他吗?"
裴牵机思忖着,握了一把黑子,道,"若是赢不了,恐怕殿下腿伤养好,都要在寒舍羁留许久呢......"
宣今昭"唔"了一声,就当裴牵机心里略有失望,以为她会重新选别的州府时,宣今昭抚摸着沙盘的边缘,注视着里面的山水,如同君主巡幸一般。
她说道:"无事,本王钟爱险胜。"
裴牵机看着她的指尖,一时无言。
他若是也是这江山中的一笔,是否也值得这一场险胜?
当年从昭都来到江陵时,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贪图更多。
族里告诉他,你过去所读的书、所学的术与道,也都可以尽弃了。
那时候他觉得原来离开了裴氏的身份,他竟然只是一只苟延残喘的妖孽,不知道茫茫天地间该往何处去,又该为谁生、为谁死,连党锢之祸都解除了,许多士大夫都能重新为官、一抒胸中块垒,可是他裴牵机却被自己给禁锢在这一副非人的躯体里。
这些年来他仍旧读书、闲游,倾听溪水、河流边从远方而来的妖怪讲各地发生的大事,身为妖的饥饿感焦灼时,他常常昏昏沉沉,忽而又难以入眠,扪心自问为什么。
他总会想起那年回南山,想起一双明亮炽烈的眼睛,光武帝始正火德,不是没有道理,他说的就是这样的眼睛吧。
宣今昭没有关注他,俯下身饶有兴致地钻研这种沙盘的制法,想着能不能绘成图纸方便携带,怪她这次没带画师,否则何必谈判这个,直接"拿来"就是了。
她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忽而听见裴牵机说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虽然后来无缘再见,恐怕我也一直为重逢而准备着吧。"
宣今昭一愣,回身看他,裴牵机却已经垂下眼睛,看着沙盘中的河流,问道:"殿下现在就想下一局吗?"
宣今昭觉得他的眼神里有许多怀念的思绪飘荡着,看向沙盘时简直像在看情人,她本也不想拒绝他,便道:"......好。"
-
“哎呀,停停停,快给我吃块点心。”
宣今昭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从棋盒里拿出来,一旁的即墨赶忙奉上茶点,宣今昭喝了一口茶,抿着甜丝丝的点心,终于感觉脑子清醒一些。
裴牵机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指尖缓慢地打转,含笑看着她,道:“殿下可是要险胜了?”
险胜?
……哪怕是在战场上,宣今昭都不会像如今这般,下到感觉头晕恶心、脑子停转。
起初几日她还强撑着,觉得下棋中途吃东西有些不尊重裴牵机,可是现在都入秋了,算起来她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棋局没有一千也已经满百,她对裴牵机也就随和起来,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琢磨下一步往哪落子。
棋局上两方焦灼,宣今昭想着裴牵机似乎也应当十分头疼才对,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提出要一起用一块点心。
此时此刻,他正低垂着眼睛打量棋局的时候,眼睫毛像是两扇小小的羽扇,神色认真又美观,好像整个人喝茶足矣,平日里一同用饭,他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当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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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风饮露的仙子吗?宣今昭想道。
宣今昭想好了下一步,拈棋落子,顺手拿了另一块点心凑到裴牵机嘴边。
裴牵机正凝神打量棋局,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被喂了一块点心,握着她的手,侧过头来咬了一口。
和他用饭时一样、很小的一口,宣今昭似乎都能从他缓慢细碎的咀嚼声中发现他思绪的缜密。
过了片刻,宣今昭道:“裴公子不再吃的话,能否放手呢?”
裴牵机的思绪被她拉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她的手腕,忙松了手,道:“……抱歉,殿下。”
他虽然这样守礼,耳朵却红了。
宣今昭把这枚被他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子里,却发现即墨在偷笑,而裴牵机并没注意到,她顺手替裴牵机管教,拧了这小子脸蛋一把,即墨吃痛,站得远了一些。
“殿下,含章来信。”外头传来医官的声音。
宣今昭忙道:“好,马上就见胜负,放在这里吧。”
连日来,含章的事务一直这样送信来,而宣今昭一直在裴牵机的书房查看这些信件。
起初因为要救急,医官接受了莲子的“好意”,此时她再迟钝,也明白这宅子、这村落、甚至这座山!全都不对劲!
她不是没有劝诫宣今昭,可是宣今昭似乎一点不怕。
医官道:“不止这个,陈氏来人了,说要和殿下谈谈。”
宣今昭瞧了一眼裴牵机,自从来到这处庭院,山间的路也好走了、别墅里的路也好认了,再也没有到了中午还不见散去的浓雾和莫名其妙倒在路中间的古树。
宣今昭猜测这和裴牵机的态度脱不开干系,却没想到陈氏的人如今还能进山。
她有心要从裴牵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裴牵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消息,似乎又去研究棋局了。
宣今昭便道:“这局先停下,正好你多想想下一步怎么走,我也不占什么便宜。”
裴牵机笑道:“就算殿下真要占便宜,又有何妨?”
宣今昭便出门去见陈氏的人了。
即墨见她离开,公子似乎也不想趁着对手走时思考棋局,而是丢下了棋子,起身修剪缶景里的小松。
即墨便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公子,这回你一定能要了那个陈却的命。”
“我没这么想,人也不是我特意引来的。”裴牵机拨弄着针叶,这样说道。
即墨有些傻眼,道:“不是吗?”
裴牵机并不喜欢同样的计谋用上两次,何况上一次他就露了行迹,因为射箭的事被宣今昭抓了个现行。
宣今昭喜欢的是一个可以和她平分秋色、势均力敌,却最终会险败给她的“人”,而非可以摆布她决定的“妖”。
至于陈却的事,殿下不杀他,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宣今昭没有来这山里时,裴牵机并无刺探她近况的意图,听到的多半是她继承王位、对峙奸佞、招兵买马的大事。
这月余,他才从别的小妖处听来一些含章王的逸闻,譬如与先帝深宫宣.淫,同尚书虐恋情深。
虽然外界传闻含章王风流多情,爱好禁脔,但裴牵机并不在意这些,不论是天子或是朝臣,都没有真正了解含章王的喜好瞋痴,至于陈却所谓未婚夫的虚名,更是不值一提。
即墨见二公子不言语,也不再劝了,只是看着公子继续修剪缶景。
过了一阵,即墨听见啪嗒一声,他抬眼一看,发现二公子放下了剪子,偏过头,似乎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二公子的瞳孔也不再是人的模样,而变成蛇的一条竖线型。
即墨感觉到长公子身上溢散出来的妖气,被逼得退了一步,道:“公、公子,怎么了?”
倏然,面前公子化作蛇形,从他脚底下闪电似的绕过去,朝宣今昭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