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劫道
    假设她能活到一百岁,四分之一生命就是二十五年,为了一个人渣,让她牺牲自己二十五年的性命?

    沈梨初咬牙,使出浑身的劲儿抬起膝盖,朝着赵世安下半身顶去。可预想和现实总是有偏差,赵世安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屁股将她的腿压在身下。

    虽然腿上无法使劲,可随着赵世安坐在她身上,脖子上两只手的力气却越来越小,空气的涌入让沈梨初感受到生命的火苗又再次燃起。

    也是这涌现的一丝生机,让沈梨初多了力气,随手捡起地上棱角分明的石块,狠狠砸向了赵世安的手臂。

    周围的哗然让沈梨初的眼神更是冰冷。

    血腥味瞬间弥漫至沈梨初的鼻间,那双桎梏她脖颈的手也彻底松开。大量的空气蜂拥而至涌进肺里,沈梨初迷离的双眼也转瞬清晰,而那被她用石头砸出血的臂膀,还若隐若现几点森森白骨。

    未等惊讶散去,沈梨初听见马蹄声。

    踏雪迎着月光,带着马车朝她奔来。

    沈梨初没看见马的主人,但感受到了一股轻柔的风。

    再眨眼,沈云瑾已经站在了赵世安身后,虽然一张黑色的面罩遮住了沈云瑾的脸,可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不悦。柔和的月光也在沈云瑾的怒火之中变得凌冽,一如他手中的剑光,一如他眼眸里的冷霜。

    未见白日里那样的温和,也未见狠戾的杀意,他只是再平常不过地举起了那柄锋利的剑,在沈梨初愣怔的眼神里,利落地将剑从赵世安背后刺了进去。

    冰凉的血水滴落在沈梨初的脸上,瞳孔因震惊而缩小,用微微颤抖无声诉说着害怕。

    “奕川兄可还好?”

    声音里也没了柔和,清冷如高挂天上的寒月,疏离且无情,眼中的笑意也让人莫名升起惧怕。

    他明明还是沈云瑾,却又不似沈梨初印象里的沈云瑾。

    沈梨初回过味来,眼神复杂。

    不是哥们儿,早说你会点功夫,自己不就不用受这苦了吗?在哪儿演谁先走的苦情戏码给谁看啊!

    沈梨初正欲开口,却被赵萍儿的一声“等等”打断,沈云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将沈梨初扶了起来,顺势又握住她的左腕,试探着她的脉搏,确定没有内伤,才松了口气。

    “我无碍,只是些皮肉伤罢了。”

    她不着痕迹地抽走沈云瑾手里自己的手腕,看着赵萍儿迈着前进又沉重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要停的意思,她静默走到离赵世安三步远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磕了三个响头,拿出一根朴素的银簪。

    “你个贱人!竟敢找人伤我?”

    剧烈的嘶吼扯着赵世安的伤口,赵萍儿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握住赵世安身上的利剑,毫不犹豫拔了出来递给了沈云瑾,在赵世安痛苦的嚎叫声里,赵萍儿拿出了一根银簪,刺入了赵世安的脖颈。

    青石板染成了鲜艳的红。

    赵世安死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获取任务积分:2,当前总积分:2】

    铜铃般的大眼里留下的是他死前的错愕。

    哪怕很多人挤在这客栈的小院,周围也寂静无声。

    直到一声尖叫声划破天际,人群才混乱起来。

    有人大喊“杀人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着“杀得好”。

    “抓住那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兵才涌过来,长矛对准赵萍儿,在将她团团围住之前,沈梨初和沈云瑾一人拖着赵萍儿的一只胳膊,将她带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混乱之中,沈梨初无意透过车窗抬头看到了二楼有一男子,着玄色衣袍,袖间绣有金丝祥云,白玉的发冠将墨发束起,极简的装扮衬得那人气质更加不凡。

    男子左手抬起端着茶杯,细品杯中的茶,那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还朝她的方向举了举茶杯,狭长的狐狸眼里带着玩味和不屑,好似这场血腥于他而言,不过是场闹剧。

    “瑾安,放他们走吧,莫要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惊了蛇。”

    清冷的声音穿过嘈杂的喧嚣,落在耳里却只有冷漠。

    官兵如那男子所说,没有再追过来。

    随着马车的远去,那些喧闹也随之抛却身后,等驶入空旷林路之时,只剩下鸟啼虫鸣,马蹄车辙碾路之声。

    沈梨初是说不出话的。

    赵萍儿杀死赵世安的时候,两人离她不过几步远,喷出来的血甚至还有一部分溅到了她身上,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觉得周身全是血腥。可她没办法去收拾,她甚至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空白的大脑让身体变得笨拙,眼神也不知道该停在那里,只能任由其涣散,她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赵世安的死样。

    她想回家。

    沈梨初大口喘着气,她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一顿舒服的热水澡了,没有宽敞的按摩浴缸,没有事先醒好的红酒,也没有浴后阿姨给她准备的鲜牛奶和精油spa,她甚至没有好好睡过一顿觉,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算不完的账,处理不完的事情,还要被人掐着脖子差点死掉,亲眼看着人被杀死,一点准备都不给她留。

    身心俱疲,两行热泪与鬓角头发里的汗水交织融合,感受到了黏腻却又不想去管,沈梨初只想安详地躺着,直至死亡。

    赵萍儿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面色惨白,瘫软在马车的榻间,身体不住颤抖,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借由汗水胡乱贴在脸上,混着满面的泪水,双目失神地看着马车顶,嘴唇不停的张合,不知是害怕地颤抖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涣散的眼神片刻停在赵萍儿身上,沈梨初又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小第二,我的奖励呢?」

    【奖励已经划到县衙的账上了。】

    「把那五钱单独给我,不过县衙的账。」

    看着荷包里多出的五两碎银,沈梨初闭上眼缓缓叹了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吞回肚子,连充盈的泪水也没放过,生生挤了回去后,才勉强撑着身体靠近赵萍儿,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这里有五钱银子,你先拿着,莫要推辞,我是一县之令,管辖之内的百姓有难处,我理应帮忙,这是我的责任。”

    安慰的话语像是打开了赵萍儿的情绪开关,哭嚎声响彻整个寂静的山林,惊起四处的鸟儿,扑棱着翅膀离开这吵闹的地方。

    “不哭不哭,都会好起来的,你又没有错。”

    该如何安慰人呢?

    沈梨初迷茫地看着马车的门帘,她自己也都还在委屈着,要怎么去安慰比自己还要糟糕的人呢?

    哭嚎之声在耳畔萦绕,欲要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争个高下,崎岖的山路时不时让马车颠簸,踏雪嘶叫,野狼也不甘示弱,让山谷响彻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许是哭累了,昏睡在沈梨初怀里,听着赵萍儿平稳的呼吸声,沈梨初又重重叹了口气。

    “可是睡了?”

    沈云瑾停下马车,撩开门帘用气声询问。见沈梨初点了头,又小心翼翼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赵萍儿身上,帮沈梨初将赵萍儿平放在塌上,扶着沈梨初下了马车。

    沈云瑾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山洞旁。山洞看着还算宽敞,生了火后整个山洞都暖和起来,抵御住了山林晚间的寒冷。

    “我对这里不熟,再加上是山路,周围又有野狼,贸然前行恐有危险,便找到了这里,想着歇一晚再走,奕川兄觉得如何?”

    “甚好。”

    沈梨初累到实在讲究不起来,直接躺到一处草堆上,“我已经累到再多颠簸一下就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的程度了。”

    沈云瑾闻言轻笑了一声,沈梨初下意识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在笑什么。

    沈云瑾含笑将沈梨初额前的碎发扒到脑后,盘起腿,一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看着沈梨初:“奕川兄说话的方式很特别,时不时会说一些虽然听得懂,但与我们表达不太一样的话。”

    一句话,让沈梨初瞬间清醒。

    跟卫安,盛望混熟了以后,她在府衙里说话就经常会带着浓郁的现代风格,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反而说得少,刚刚实在累到不行,一时忘了。

    “小时候小妹四处流浪,听了很多口音,以至于有时说话比较混乱,喻之兄莫要见怪。”

    “你还有个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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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跟小妹是龙凤胎,只是前段时间小妹为了救落水的小孩,去世了。”

    看着沈云瑾眼中的歉意,沈梨初笑摇着头:“无碍,小妹是救人而逝,我为她感到骄傲。”

    “你可知生父生母是何人?”

    “不知。”沈梨初回忆了下原主的记忆:“我从记事起就跟小妹一起流浪了,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有个嬷嬷照顾我和小妹,可后来可能是她一位老人家实在照顾不动了,就把我和小妹送……”

    不对。

    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忆原主的记忆,那位嬷嬷可算不上好人,甚至原主体内的毒也是她下的,要不是因为在赶路的途中,他们被流民冲散,恐怕原主和她哥哥的命早就没了。

    只是为何那位嬷嬷要给她下毒?难道是因为原主的父亲得罪了什么人?

    “怎么了奕川兄?”

    沈梨初回过神,目前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别人的好,“没事,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深夜的山林,虫鸣鸟叫声低沉了些,偶尔夹着几声野兽的嚎叫,更是让人毛骨悚然,连带着风吹树叶的声音也觉得恐怖。

    虽然周围的火堆给了人安全感,可贴近地面的耳朵里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时,还是心有不安。

    坚硬的地面硌着柔软的肌肤,时间久了也会生疼的厉害,以至于不得不随时翻身,像煎板上的鱼,不断的翻烤就是怕它糊了。

    这一夜沈梨初睡得很不安稳,尤其是心中有事,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时,以至于天大亮,刺眼的的阳光照着眼皮,让人不得不清醒时,沈梨初觉得自己像被人半夜打了一顿,浑身酸痛。

    马车内赵萍儿沉默不言,沈梨初想着她可能需要独自静一静,便和沈云瑾坐在了马车外。

    回去倒不是很急,走走停停花三天才赶到了清河县内的凤栖山山脚。

    “清河县上任县令在他的为官志中记载,凤栖山山匪横行,我们还是小心些,莫要与那些山匪硬碰。”

    沈梨初还在全神贯注翻看王青海给她的志书,感觉到马车停下,刚要问一嘴怎么了,便看到三四个蒙面抗大刀的人站在他们不远处。

    “巧了。”

    “可不是。”

    “掉头?”

    “掉头。”

    沈云瑾小心翼翼握住缰绳,控制着踏雪回头,可马车转到一半,他们就看到已经堵在马车后面的山匪。

    逃无可逃。

    沈梨初只好起身作揖,拿出这辈子最低声下气的态度,笑语盈盈面对土匪,“各位爷有话好说,若是劫财咱们这出门急,没带多少钱,确实给不了各位爷,不如今儿个行个方便,就让我们过去?”

    为首的一句话没说,只是抬手做了个上的姿势,土匪便向他们冲了上来,沈云瑾连忙将沈梨初护在身后,长剑出鞘,剑鸣之声压制住土匪们兴奋的嚎叫。

    沈云瑾只是轻轻一甩,剑未触碰至地,地上却多了一道锋利的线,扬起的尘土隔在他们和土匪之间,划出鲜明的分界。

    “踏出界线者,死。”

    话音还未落,就看土匪后面乌泱泱窜出人头,显然不是来帮他们的,各个扛着大刀,匪里匪气。

    沈梨初无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拽着沈云瑾的衣袖:“喻之啊,要不咱先别装这个……呃,别耍这个帅了。”

    “放心。”

    不是大兄弟啊,咱们就仨人,她跟赵萍儿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点武功能打的只有你啊,可对面少说几十号人,你这让人怎么放心?

    要看山匪越来越近,沈云瑾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便冲着山匪过去,“奕川兄,后面就交给你了。”

    你不要交给我啊!

    沈梨初在嘈杂的刀剑碰撞声里欲哭无泪,搬起了石头就要与这群山匪拼命,还没冲到人跟前,几下就被夺了手中的武器,眼睛也挨了一拳,火辣辣的痛感灼烧眼眶周围,眼皮也因此遭罪,一睁就疼。

    沈云瑾更是凄惨,被一脚踹飞到沈梨初身旁,鼻青脸肿,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肿成了猪头的模样,叫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花拳绣腿,弟兄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