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若记得那是锦绣十五年。
秋分日,红消翠减。
皇兄楼清邰突然之间起了兴致,要在紫云宫的桂花树下安置一架秋千。
安置时磕磕绊绊,因而被一旁的皇嫂常氏嗤笑许久。
是以紫云宫的秋千架并不紧致,总是“吱呀”作响。
况且又逢次年叛军逼宫,秋千架在争斗中被撞翻。因此如今这紫云宫中,本不该有这架秋千。
可楼若见到的……
难道?
这不是她的紫云宫。
她当即反应过来,抬头瞥见空中阁台,这方位确实不对。可是为何,牌匾之上却是清楚可见的“紫云宫”。
见楼若有些呆滞,一旁的轻苓轻声唤回她的思绪:“娘娘。”
她示意,眼前正殿里,皇后并不在。
宫女前来回禀:“静妃娘娘,皇后娘娘去了昭明殿侍疾,今日不在宫中,还请娘娘先回。”
楼若狐疑,“皇后娘娘不是今早才回来,怎么……”
“静妃娘娘。”
身后的女声在逐渐逼近,“还是依陛下之命,在千汀宫好好待着罢。”
好嚣张的语气。
楼若本欲回头,但这声音,叫她心下不免一紧。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面前的宫女们皆颔首行礼:“罗锦姑姑。”
姿态神情比刚才面对她时还为尊敬。
罗锦……
楼若转了身,目光却不觉落在眼前人手背处的伤疤上。经年已久,这道疤仍不曾消退。
她心中难捱,想起旧夜呼啸的寒风,不经意间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袍。那一夜,是真冷啊。
在风雪之间,她要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罗锦带回长陵营,却在离京途中遇到当年的叛贼余孽。
他们是一群亡命徒。
立誓要杀尽楼氏皇族。
她一人难敌,差点丧命。是罗锦生生用手替她挨了那关键一刀。
那一夜,楼若在满目的血光之中,看见她的泪光,听见她说:“殿下,带我回家。”
只这一句,楼若曾拼尽一切也要护她周全。
哪怕身死之时。
也早早地将她、将整个长陵营送离上京城这巨大的陷阱之外。
可为什么?罗锦如今会出现在宫中,还待在沈弃的身边?
楼若不曾注意到。
目光相接的一刹,罗锦也愣住了。
若说此前这位静妃娘娘只是相貌上与殿下极为相似,到了如今,她竟觉得,连眉眼之间的神态都像极了。
若非她心如明镜般地知晓,她的殿下早已不在世间。
恐怕真的会认错。
“奴婢见过静妃娘娘。”
沉寂被打破,轻苓反问道:“不知罗锦姑姑何意?陛下何时有这样的令?”
罗锦抬眼,“昭明殿。静妃娘娘那一日,合该听得很是清楚。”
“陛下有令,静妃禁足千汀宫。”
“哪怕如今宫中乱成一团,哪怕以后宫中出了天大的事,都与静妃娘娘无关。”
她的语气神态与楼若印象中的罗锦没什么差,唯独可能言语间多了一丝疏离之感。
毕竟,此时她们是陌路异行。
罗锦身处皇宫,注定牵涉皇权君臣之争。而她,大抵此后要走的第一步路,便是出了宫,远去长陵。
至于权争、伐异、一雪前耻……
总归要排在之后了。
如今又何必,求一个相逢相识。
“本宫明白了。”
言罢,便提步离开。
回千汀宫的途中,轻苓支吾其词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开口。终还是楼若抢了先,问:“这个罗锦,什么来历?”
她总要搞清楚,罗锦怎么就留在宫中了?
“传闻罗锦姑姑是长陵军那位公主殿下的人,那公主一朝没了命,长陵军乱成一团,她便投靠了陛下。按理说背信弃义之人本不该受到重用,可陛下偏偏十分看重她。后宫前朝,如今这位罗锦姑姑,俨然成了天子耳目。”
轻苓一直在观察楼若的神情,一席话下来,见她仍未起什么波澜,才压低了嗓继续道:“晋阳公府与这位罗锦姑姑有些旧怨,是以刚才……”
说起罗锦和晋阳公单崔的交集,怕是没人比楼若更清楚了。
她确实该恨他。
可如今,牵连着他的女儿也不给什么好脸色,却不像罗锦的处事之风。
她细细琢磨起轻苓的话来,良久才开口:“你适才说,那位公主一死,长陵军便乱成一团了?不是,还有赵将军在吗?”
舅舅是长陵军主帅,怎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赵将军?娘娘说的是哪位赵将军?”
“赵其。”
“那位赵将军不是早已……”轻苓顿时瞪大了双眼,捂上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前朝臣,前朝事,都是这座皇宫里的禁忌。
何况,当朝天子在前朝皇室身边蛰伏数年,提起前朝之人,无疑是在揭其伤疤,触之逆鳞。
她此刻的胆战心惊,叫自己已然顾不上身旁的楼若。
是以并未察觉到眼前人神色中的异样。
楼若听得明白,轻苓的言外之意。
只是她不愿相信,舅舅一向身强体健,怎么会倒下?是因为……她吗?
*
“娘娘适才……”
“如何知晓那位赵其将军?”
回到千汀宫,轻苓的神色稍稍镇静下来,便问向楼若。
哪怕她们娘娘没有失忆,按理来说,也不该认识这位长陵军的赵将军。何况如今,一场落水致使她失了魂,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如何还能叫出赵其将军的姓名?
轻苓不解。
楼若只得先掩饰道:“听了宫女们一嘴闲话。”
“宫内竟还有人敢嚼这样的舌根!真是不要命了!”
她没想到轻苓反应如此大,“为何这般说?”
“娘娘不知,那长陵军如今是独占长陵城,不受天子管辖。称得上,逆军之名。何况宫中妄议朝政,算是死罪。”
“娘娘身份特殊加上没了记忆,奴婢才敢在您跟前谈论几句……”
是了。
她不在的这三年,若是舅舅也离世,那长陵军苦苦支撑着一方,担着世人口中的逆军之名,怕是撑得十分艰难。
念及此,如今在这宫中,楼若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心中焚火般的念头扯着她,叫她无法安心地再待在这里。她想要出宫,想要回到长陵,去见舅舅、去见同她一道的故友。
而非待着这千汀宫内,披着他人的皮,替他人活。
她要记得,她是楼若。
而非人人口中的“静妃娘娘”。
她身上还背负着六年前的亡国之恨,近在咫尺的背叛之仇。她的身后,风雨之间,还有人在等她。
轻苓眼见楼若神情恍惚,生怕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忍不住打断她的思绪,“娘娘,您可千万记得,在这宫中,决计不能提长陵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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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陛下的逆鳞。
“好……”
楼若这几不可闻的一声“好”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叹息。
轻苓以为是她累了,便俯身作揖,退了出去。
可不知,她此刻心思翻涌,正想了遍,如何早日逃出宫。
她想起沈弃的这场布局。
以身为饵,引得是哪只豺狼?楼若虽不得而知,但也有所预料,届时,这宫中恐要乱一次。
借着乱,或许是她逃离的良机。
只是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只豺狼,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长陵军。
*
天子病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陵。
城内军营,揣着密信的暗卫急匆匆进了帐内,只见座上之人一袭青衣,目光正盯着手中的令牌。
口中喃喃自语,“将军、殿下,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元叙的吧……”
又过了三年。
长陵军做孤军已经三年又三年。
这一次,哪怕一场死局,他齐元叙也要亲自去赴一赴。毕竟,身前已经无人能再为他挡一挡这风雨了。
思绪很快被下方之人打断,“将军,上京城来信了。”齐元叙才逐渐敛了伤情的神态。
信上的字迹他很熟悉:
“请齐将军践诺,三日之期一到,长陵便再无回旋。”
这是在威胁他。
这世间,活着的人中,还有胆量威胁他的,除了那位,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这一次,他出奇地没有动怒。反而在熟稔地烧了信后,下令道:“启程。”
单刀赴会。
将军,六年前您也是如此的吧。
但他也知道,将军与他不同,将军从不会犹疑不决。他说过,犹豫便会败北。
而他齐元叙懦弱至极,躲了一辈子,连这唯一一次的向前,都要处处留疑、时时小心。
他知道,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能败。
只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秋夜,长陵军当今的统帅,选择独自去赴那一场天子设下的鸿门宴。
*
沈弃的病到了第四日。
后宫中已到了人人自危的境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这位登位不过三年的天子要病死在自己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上了。
楼若更是诧异,到底是这位入局之人太谨慎有所察觉,还是沈弃真的病到了这种地步。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转机陡地出现了。
是第四日的午后。
阖宫上下得了罗锦传的沈弃的旨意,道是驻军回京,天子要设宴犒赏三军。
前朝之事,后宫能探得的寥寥无几。
幸借着晋阳公府的门路,楼若才找到了一在御前服侍的小太监,问及这道旨意的缘由。
小太监压低了嗓,“是一清早那位裴公子入了昭明殿后,代为传达的。”
裴公子?
莫不是……裴寂……
“那陛下可真是病了吗?”
小太监大惊失色,“娘娘怎地如此问?陛下自是病了……只是病情如何、救治如何,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见小太监说得诚恳,楼若也不好再多问,生怕露出破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便草草结束了这番盘问。
轻苓见此,忙不迭地跟上楼若要出宫门的脚步,“娘娘,禁足令还未解……”
她闻声回头。
眼里却是轻苓从未见过的凌厉。
她想,她们娘娘这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