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武周后世谈(十一)
    以重金遣散了几位做掩护的才女,上官昭仪仗着身份借了当地豪门的园林,再亲笔下帖子邀请米氏一家的女眷游园赏玩,殷切好客之至。

    这同样是为米兰芳掩护的窍门。而今并不推尚女子的才华,以“才女”的缘由骤然施加恩宠,恐怕会招来难以揣测的议论猜忌,一个不慎还会波及米氏全家的名声——设若牵涉到皇帝那位仰仗为护身符的心肝才女,那上官婉儿可就真是万死莫赎其罪了。

    因此,虽然心中热切亢奋,但帖子上的口气依然相当的冷静克制,只说是奉圣人口谕,沿途休息之余要查访忠孝友爱家风清正的大族,因听闻米氏善于持家的名声,所以特意请内眷们上门一叙,也算是光大至尊的盛德。

    忠孝是天经地义的礼法纲常,自然没有人能说出个不字。且上官昭仪有备而来,事先早就打探好了消息,知道米家家主不过是当地五品的小官,自来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虽说忠臣孝子云云实在过誉,但持家清正四个字还是恰如其分的。

    再说,深闺事秘人所难查,米家内院又没安插外人的探子,只要厚着脸皮以皇权钦点了米氏的“忠孝”,难道还真有人来抬这个杠不成?

    不过,外人虽不敢言,米氏一家自己却是相当之有逼数。虽然奉昭仪的敕令不敢不来,但由老及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到近乎畏手畏脚,浑然不知自己是有什么福气,居然能够蒙获这样的恩赏——对于根基浅薄的小官来说,来历不明不知所以的福分,有时也是莫大的灾害。米家的主母及几位长嫂深明世事,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真奉命被迎入园林,米家内眷们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们仅仅在亭台假山处遥遥与尊贵的上官昭仪拜见过一面,而后便被丫鬟仆役们领着退出亭台,取小道观赏这曲径幽深、以重金苦心雕琢的花园,只说是“各请自便”,而后再不见贵人踪影。

    主人高卧不动而只遣身边仆役陪客,原本是极大的无礼。但在米家诸位看来,却又实在有种莫名安心的合理感——正二品的上官昭仪女中宰相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了,尊荣华贵到完全超出了一个五品诰命的想象;这样的人物真屈节卑礼热情招待,估计只会引发米氏内眷们不能自制的恐惧与猜测,反倒是这样理所应当的高傲与冷漠,更能平复忐忑不安的心绪。

    简单来说,不耍点高高在上的宠臣脾气,别人还真以为上官昭仪居心叵测呢。

    不过,上官氏高傲归高傲,安排的下人还是相当得力的。大约是自宫中带来久经调训的仆役,虽然并没有什么殷切谄媚百般奉承的作派,但办事四平八稳不缓不急,将米家的女眷们招待得极为周到,行走趋奉、招呼往来中自有一派镇定从容的气度。

    这样的不徐不疾的风度,乃至于米家主母张县君都大为感慨,乃至私下向女儿米兰芳颂叹:

    “都说‘礼出大家’,而今咱们才知道了皇家的风范;都是内廷供奉见惯了荣华富贵的宫人,居然侍奉我等五品的小门小户也能这样尽心竭力,不以富贵骄人,单单这一份心气,便是寻常豪门大族万万不能及了!”

    ·

    上官昭仪尊贵无匹,卖面子借来的庭园当然是廊阔幽深,千姿百态,迥非常人意料。米家内眷在林中闲逛半个时辰有余,还未能稍稍领略园林风光的一半,只能坐在流水亭台处暂且歇息,品尝茶水聆听水音,鉴赏两岸精心铺排的花木与奇石,一时称叹不绝于口。

    在诸位宾客休憩之余,紧随左右的某位侍女却悄悄退后,衣衫一闪环佩微响,早已隐入繁花杂草之中。这侍女于密林内取小道左右穿行,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绕过山岭,径直步入山外精致小巧的亭台,敛衣向正襟危坐的上官昭仪行礼:

    “好教昭仪知道。贵客们已在流觞观水阁歇息下了。”

    上官昭仪手持团扇,盘腿坐于几案之前;案上香炉青烟缭绕,其下却压着一张极为精细的园林图纸,池苑楼台,无不纤毫必见。昭仪神色沉肃,俯首端详舆图,只是略一思索,随即颔首:

    “也好。流觞阁毗邻溪涧,也可稍解酷暑的热气,只是茶点要预备好。”

    在左近跪坐的女官立刻起身,垂手退出楼阁,快步走入林中传话。

    “溪水深寒,难免会伤身,茶水中多添些补气的药材。此外,应该在上游点好沉香,借溪边清风缭绕,更能醒神。”

    又有女子退出亭台,疾步而去。

    上官昭仪微微沉吟,又道:

    “既然已经到了水边了,那枯坐无味,也不是道理。还可以在瀑布外的假山上安排些琵琶箫管,借着水音才好听。”

    跪坐

    于昭仪后的宫装女子也闻声而起,抱起了悬于亭台石柱上的玉石琵琶,俯身向贵人行了个礼。

    上官昭仪点头回礼:

    “有劳庄大家了。

    这位姓庄的女子原是宫中奉上的乐师,一手举世无匹的琵琶绝艺名动京城,曾蒙圣人亲口赞为“大家,故而人人尊称“庄大家

    以庄大家的声名,即使上官婉儿亦不能不尊礼。不过回礼之后,昭仪却额外叮嘱了一句:

    “庄大家的技艺,自然高妙绝伦,非我等可以置喙。只是行止之中,却不可太露痕迹。一旦为米氏的才女发觉,便说自己只是园中供奉的清客,到此处练一练琵琶而已。切莫显出刻意趋奉的模样。

    庄大家垂手听命,嘴角却微微抽搐,神色古怪之极。不止庄大家神色怪异,亭台中跪坐的数十女官宫人都是眉眼抽动,颇有些绷不住的古怪。

    此时于亭中听候指令的女官,大都是皇帝掌权数十年精心调训出的人手,各个精明强干权柄在握,早就是宫中独当一面的人物。要不是上官昭仪以圣人密旨暗自传召,恐怕换谁来也不可能集齐这样盛大整肃的阵仗。

    可如此前所未有的人才配备煊赫而来,到今日为止却依旧是茫然无措,连出行的目的都一无所知;几十位宫中的老人忙里忙外,操持的最大的事务,不过是接待一个区区五品小官的家眷。

    这到底又是想做什么?

    当然,女皇培育出的工具人们冷静自持,再不解也能把事情料理好。可区区接待固然不是问题,贵人们提出的要求却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上官昭仪再三下令,一是务必要将米氏的内眷们招待得妥妥当当,绝无疏漏;第二却是要在招待中“若即若离、“不露痕迹,万万不能被发现有刻意雕琢的迹象。

    ——简单说,虽然精心招待,但绝不能让米家人觉着自己被精心招待。突出的就是一个欲迎还拒若隐若现,与寻常招待迥然不同,才尽显天家的风范。

    某种意义上,这种自相矛盾脑洞大开的命令,大概等同于让设计师调配五彩斑斓的黑,属于应该被背地里吐口水扎小人的神经病甲方。

    即使女皇手下在忍

    耐性与执行力上都非同寻常,实际也很难理解顶头上司这匪夷所思的脑回路。要不是手持密旨以皇权弹压,恐怕上官昭仪都支使不了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

    不过,今日在园林内奉命招待,诸位女官却大概见识了自家上司脑中那“五彩斑斓的黑

    自米氏内眷踏入园林以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侍从仔细探听记录,而后一一转至上官昭仪驾前。而昭仪坐镇指挥,不但行程路线要亲自推算,就连米氏一行所用的点心、茶水,乃至随行赏玩的花卉、聆听的声乐,都要一一推敲,甚至再三与女官们议论之后,才能最终定谳,其间花费的心力,大概已经能与侍奉女皇时的尽心竭力相比了。

    只是,虽然耗费心力到如此地步,上官婉儿却严禁属下在米家母女前泄漏自己一丁点的行踪。她不但带着下属藏身深林之中,避人耳目;还特意调换了每次前来通风报信的侍从,不时迁移方位,唯恐旁人从行踪中窥探出自己的用心。

    这样的精心遮掩百般躲藏,虽然用意莫名其妙,却终于让女官们猜出了上司的心思:

    ……所谓“若即若离又“招待周到,大概便是如上官昭仪一般,虽然是在用心猛舔米家内眷,呵护迎奉无所不至,但绝不能让米家内眷发觉到自家被殷勤奉承用心猛舔的事实。

    ——换言之,虽而在舔,但绝不能名之曰舔。

    如此一来恍然大悟,上官昭仪所下达的种种奇怪指令便昭然若揭而简单易懂,再没有疑虑不解之处了;只要她们照着昭仪的法子同样开舔,想必便能完美执行甲方的需求,一丝不苟践行至尊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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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诶不是,我们为啥要舔一个五品官呐?

    ·

    总的来说,上官昭仪这种种的表现委实也太过诡异,迥然超出正常人理解范围以外。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官虽不敢明言,心下却也大有猜怀。她们思来想去,觉得这不像是招待贵客,倒像是宫外说话本子上描绘得津津有味的大家公子追求千金小姐;什么爱在心口难开,什么欲语还休默默付出;什么羞涩胆怯而不敢当面言语,简直,简直……

    不是,这怎么还越说越像了呢?!

    正在女官们心思不定,神情恍惚之时,事情的走向却越发不对起来——上官昭仪安排好

    音乐后又命人开始预备膳食还一一将米家女眷的忌口与爱好复述无误如数家珍;待司膳的大宫女领命而去她又召来了皇帝御前侍奉的一位李姓坤道(道姑)竟命她去打探米家小姐的生辰八字!

    你打探这个又是想做什么?

    ——好吧其实这也不算奇怪。自高宗天皇大帝以来玄学禅宗的风气大兴内院夫人小姐们都有点迷信的小爱好。也正因如此贵族人家多半都会养几位有点本事的神婆比丘尼在席间为客人们算一算八字说说祸福也算很有意思的小派遣。

    不过与上官昭仪先前的古怪举止混在一起难免看起来也甚为古怪罢了……

    上官昭仪事无大小一一过问拉着李道长的手仔细叮嘱占卜的说辞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大叠绢帛塞入李道长手中:

    “等那位米兰芳小姐报了自己的八字道长便请假作吃惊的模样再从袖中抽出一条绢帛来……”

    李道长奉命收好

    “也没有什么。”上官婉儿面不改色:“陛下的生辰八字而已。”

    李道长猝不及防闻言脸色一白险些当场晕厥在地——须知自古宫掖事秘为了防备巫蛊压胜一类的邪术皇帝的八字都是决不示人的机密。只要沾染到一星半点便足够在场所有人一齐腰斩九族同归极乐。

    不过未等李道长真正厥过去上官昭仪已经慢悠悠说出接下来的叮嘱:

    “……原本该事先打探才女的生辰但现在也是来不及了。不过这些绢帛上书写了一千八百个八字大抵已经穷尽了一切可能再无不妥。

    ——所以无论米氏小姐说出的八字是什么都请道长立刻抽出一张合适的绢帛然后声称米家才女的命格大贵难言正与至尊命盘相合对朝廷有莫大的助益若能常伴圣人左右必将能推隆圣道永昌基业。”

    惊魂未定的众人:…………

    ——难怪这么厚的绢帛原来是全都备齐了呐?

    大概是先前被刺激过头了即使而今听到如此莫名其妙的叮嘱李道长依旧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态只是神色茫然诺诺开口:

    “……什么?”

    “道长不必焦心发挥尊驾的长处大展口才为米氏内眷解说命数便

    可。解说得越丝丝入窍,越打动人心,我们的事便愈好办。上官婉儿微笑着安慰这位至关重要的坤道:“放心,等道长说完了这种种的关窍,我一定亲自出马,将后续事体办得妥妥当当。

    李道长:…………

    不是,你到底要办什么事情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虽然这里所谓的“追求只是开玩笑而已,但在华夏传统中,君主访求贤才,的确也往往被描绘为“男子追求女子——贤人们自比为淑女,等待明君来“好求

    所以吧,很多时候看似描述男女爱情的诗词,人家搞不好是在描述君臣际遇的委婉情绪……

    ps:最近在看民俗与丹道的书,大概下一本书会写这方面的。(这本应该很快就要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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