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吸血
    连裳睁开一双潋滟的眸子,眼眶里还满布着宿醉后的血丝,看起来怪可怜的。

    钟可却仔细盯着他看了又看,忽然好奇地问了句:“不难受吗?”

    连裳显然还没恢复神智,他带着刚醒的懵懂和宿醉的头痛,迷茫地眨了眨眼:“……什么?”

    钟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

    见连裳还是满脸茫然,她忍不住凑近了他,又问:“隐形眼镜?”

    连裳好像听明白了。

    但他此刻的身体实在难受,脑袋里又晕又涨,胃里和口腔里满是翻涌的酸气,眼睛……也的确是干涩发痛,四肢,更是因蜷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而僵硬发麻。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头,挣扎着坐起身来。

    钟可也不急,只在旁边从容地看他。

    连裳坐起来之后,就像断电了一样,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耷拉着,无精打采地发起了呆。

    钟可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客厅另一边的吧台上,冲了一杯咖啡递给他。

    连裳傻傻地接过,整个人却还是,像具行尸走肉一般——

    人醒了,魂还没有。

    钟可瞧着好气又好笑,她一贯没什么耐心,于是决定主动诱惑:“要不要……我帮你?”

    连裳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写满疑惑:“帮……我?”

    他长得实在过于美貌,又是一副刚睡醒,软绵绵、任君采撷的模样,让饥饿的钟可不禁咽了咽口水。

    不行,越看越馋!

    只见她一个迅捷的俯身前倾,在连裳吃惊的目光下,握住他的手,接回了刚才递给他的咖啡杯,顺手放回茶几上。

    连裳还来不及思索,钟可的头已经靠近了他的脖颈,柔软的唇,几乎贴住了他薄薄的皮肤。

    她轻轻地嗅着男人脖颈间散发的香气。

    他身上的浴袍,在一夜沉睡之后,早就垮落下来,现在只是松散地裹在他身上,精瘦的胸膛若隐若现,白净的脖子,更是一览无余。

    钟可的心思,却只在他的气味上——

    好闻的,香甜的,新鲜的……血的味道。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鼻尖甚至舒适地在他颈间蹭了蹭,嘴角不自禁地弯起,在他的颈窝里蛊惑道:“帮你……醒酒呀。”

    说完,不等连裳回应,迫不及待地张口,就咬向眼前那白皙的脖颈!

    她锋利的尖牙,毫不留情地嵌入了连裳细嫩的皮肤,扎破表面之后,很快便有腥甜的热血,从他的血管,涌入她的口腔。

    她早起时总是最饿的。

    于是,在浅尝一口之后,那直冲味蕾的香甜,令她胃口大开,很快就贪婪地吮了起来。

    连裳只觉得颈子上一阵剧痛,然后,便有一双柔软的唇贴住了他的脖颈,传来密密麻麻的、酥酥痒痒的触感……

    再然后,他的神思就恍惚起来,整个人再度有了一种醉酒的醺意。

    不同的是,没有醉酒的不适,只有那飘飘欲仙的悬浮感。

    五官、四肢,都逐渐丧失了感知,浑身就像泡在镇痛的温泉里,越来越舒适、沉醉、无力……

    钟可吸得意犹未尽,但理智尚在。

    连裳的反应,她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的精神开始涣散,气息也越来越弱。

    钟可连忙住了口,并立刻用妖力治愈了他脖子上骇人的伤口。

    难得,有这么美味的猎物送上门,搞出人命就不好了。

    她伸舌舔净了唇边残留的血迹,畅快地长舒一口气,这才对连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眼光不错,你果然很好吃。”

    连裳虽然被她这一顿吸食,弄得浑身绵软,脑筋却真的清明起来,宿醉的不适……竟然,真的消失了。

    他终于能开始正常思考。

    这女人……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脖子好像很痛,可是摸了摸,什么伤口都没有。

    是幻觉?

    可是痛得很真实,身体的无力感,也很真实。

    奇怪的是,除了那一瞬间的疼痛,后来……他的感觉,就像是真的有什么,被从他身体里清除了。

    是……酒精吗?

    她说,帮他醒酒……

    是认真的?

    就……被她,亲了一口?

    而钟可,作为上古血族的嫡系后裔,对自身妖力的理解和使用,很多都来自父亲的提点。

    在“进食”这件事上,据父亲所说,她比幼年时的父亲自控力好很多。或许是因为,她还继承了母亲人类血统的缘故。

    她的“饥饿感”,通常也不怎么强烈,平时甚至可以毫无障碍地食用人类的食物,并且不会影响她的体力。

    偶尔,觉得饥饿难耐的时候,会变得暴躁一些,看到人类的食物会觉得反胃。

    妖力也的确会随之变弱一些——幸好她使用妖力的频率也不高。

    以前,小时候,父亲每周会带她去郊外的钟氏牧场,那里鲜活的动物们新鲜的血液,为幼年的她提供了很好的营养。

    至于人……

    人血一定是最好的。

    无论是气味、口感,或是,能给她带来的强大补给。

    但她爹总担心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导致无法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

    或者更危险的是——她会伤人,甚至杀人。

    因此,她爹在教她捕食技能时,总是最优先教一些治疗方面的,和吸血后清除对方记忆方面的。

    尽管如此,她爹还是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她:不能随意伤害人类,除非自己实在处于难以摆脱的危险。

    即便是这样,也绝不能伤人性命。

    但她爹给她的建议是:为了安全和保密,最好还是,找到自愿和他们建立血契的人类。

    血契,是血族与人类建立的,一种长期合作契约。

    内容大致是,人类甘愿为血族提供他们所需的能量——也就是血液。

    同样的,血族为他们提供双方协定好的帮助。

    由于强大的妖力和治愈能力,建立血契之后,人类几乎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唯一的影响是被吸食之后,会由于失血量的区别,而产生不同的虚弱感。

    而只要血族控制得宜,基本是一个双向互惠的契约。

    因为,比起人类会受到的伤害——血族能提供给人类的帮助,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比如,为人类收集所需的情报,无论多么隐秘,血族总有方法可以办到;

    或是为他们提供更实在的好处,比如金钱;

    又或者……替他们达成某些,只有妖才能不露痕迹地完成的心愿。

    尽管,妖的能力非比寻常,如果他们愿意,动辄便可吸引到数量可观的人类,甘愿做他们的食物。

    更何况是他们这样,不愿伤人还提供回报的血族。

    她曾问过,那她是不是,可以和许多许多人类,建立血契?

    那样的话……不就可以有源源不断的、安全的食物了?

    她爹却十分严肃地警告她,不要小瞧了人类的贪婪。

    作为钟家的后代,必须严格遵守钟家的原则:绝不与品行恶劣的人类交易,绝不为进食,做出危害社会的行为。

    那是她爹——血族最强大的妖王,千年来无论受过多少来自人类的加害,依然坚守的准则。

    因此,对钟家的血族而言,血契的建立,并不如寻常妖族选个奴仆那么随心所欲。

    她爹还放过狠话,如果被他发现钟可随便与人类合作,违反了任意他坚守的原则,就算是亲生女儿,他也会狠狠地给她教训。

    甚至,她爹还曾十分罕见地,如同一个普通人类父亲般,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过:“如果可以的话,爸爸其实……更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而平淡的生活。像你母亲这样,就很好。”

    当时,钟可就回了他一个白眼。

    像母亲那样的……普通人?

    ——是指,母亲当年为了保护他,一个人随便单挑八个壮汉那种……普通?

    但玩笑归玩笑,父亲的担忧,钟可心里都明白。

    她出生在一个复杂却简单的家庭,复杂的是身世和血统,简单的,是父母对子女再热诚不过的爱意。

    因此从小到大,钟可只结过一次血契。

    对方是她多年的好闺蜜,艾奇。

    她和艾奇的感情,并不比她爹和付越的差。

    能拥有艾奇这样的挚友,拥有艾奇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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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情谊——那毫无保留、毫不做作的关怀和偏袒,令钟可时常感叹,做个普通人,拥有靠谱的朋友,可能也不错。

    ——妖虽强大,却难免孤独。甚至,还要应对暗处,不知来自什么敌人的危险。

    但今天,她刷新了自己的感叹:做血族……也挺好的。

    眼前这个人,味道真不错。

    于是,她原本被热搜破坏的好心情,瞬时又恢复了一些。

    难得的,用平易近人的语气,问了问她的猎物:“感觉怎么样?酒醒了吗?”

    连裳的手脚已经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好多了。”

    然后很快,他又换上了昨夜那熟悉的勾人神态,对她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血族的唾液进入人类或动物的血液中,是有清除毒素的效果的,这也算是钟可临时起意吸食他的补偿。

    但她并没有刻意控制他的精神,让他失忆或记忆错乱。

    她想,不妨先试探试探,这个拼命倒贴上她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钟可状似随意地问:“那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这里什么都有。”

    连裳却沉默了一会儿。

    他握着温暖的咖啡杯,片刻之后,终于问出了,两人相遇至今,第一个,钟可意料之中的问题。

    也是,正常的人类,都应该会问的问题——

    “姐姐……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钟可终于等到这个问题,心情大好,直接挨着他,也坐到了沙发上,神秘地弯了弯唇:“你猜?”

    连裳陷入了沉思,好像真的很想猜出答案似的。

    钟可也不急,伸出了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他。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叹:啧,真好看呐。

    连裳被她这样近距离地盯着,视线也忍不住看向她,原本随意的目光,却在看到她的裙子之后,突然亮了亮。

    “姐姐的裙子,好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裙子的缎面,由衷地发出赞叹。

    钟可愣了愣,不由得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其实,她对衣着一向是随意的。

    毕竟从小到大,什么都没缺过,不管是华丽的、贵的、限量的,只要她想要——

    或者,她母亲觉得适合她的,基本都会很快挂进她的衣橱里。

    她有时候,也会突发奇想:无论是人是妖……她终归是得益于,生在这么一个富有的家庭吧。

    这条缎面吊带裙,她也记不清是什么来头了,只是很喜欢它的颜色,一种介于蓝色和青色之间的,孔雀蓝?

    虽然,他们血族吸食的是血,看到红色,她总是天然有好感一些。

    但她自小,就十分喜欢各种各样的蓝色,和各种各样的绿色。

    不知道是不是……醉心于大自然的缘故——天空?草木?

    那些东西的颜色。

    一看见,心情就很好。

    因此,钟可也对这条裙子很满意。

    她饶有兴致地对连裳挑了挑眉:“哦?你还懂得看女装?”

    这本是一句调侃,没想到,连裳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甚至,他还加了一句:“这里……要是有一朵绣球花,就更好看了。”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钟可纤细的腰间。

    钟可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自己裙身的收腰部分低头看去——

    紧接着,她目瞪口呆地发现——

    那原本丝滑光洁的缎面上,竟然缓缓地……出现了一朵绣球花的图案!!

    还是针脚绵密,十分精巧的缎面绣。

    而那朵绣球花——缝得惟妙惟肖,服帖而工整地嵌入了原本纯色的裙子。

    就连颜色,都是与孔雀蓝相得益彰的青紫色,更衬得这条原本大气的裙子,多了一份精致。

    这下,纵然钟可是千年妖王的后代,算得上博闻多识,又精通神鬼异闻那类的故事传说——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朵凭空出现的绣花,震惊到了。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好撞上,连裳那双美艳的桃花眼里,泛出诡异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