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趁着没下雨,蒋冬霓提前去给画室送下午茶,刚送到,就又下起了雨,于是情势调转,蒋冬霓成了避雨的那一个。
她在画廊吃多出来的一份甜点。
楼上的画画兴趣班一节课一个半小时,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铃声响的时候,“噔噔蹬”有人跑下楼梯。菲菲跑过来,兴高采烈地把画板展示给蒋冬霓看,“姐姐,这是我画的!”
蒋冬霓:“哇,画得好好呀!”
昨天菲菲和她妈妈来店里买面包,知道了她会每周六给画室送下午茶,菲菲拉着蒋冬霓,“姐姐,明天我给你看我画的画”,今天下午茶一送到,她就知道她来了。
蒋冬霓还是太少和小朋友打交道了,只会模仿印象里幼儿园老师的声调表情,非常僵硬浮夸,还好小朋友尚且是看不出演技好坏的。
而相比之下,一旁许景恺有经验的多,他问菲菲画的是什么,菲菲说是自己梦想中的童话世界。
“为什么云朵是星星的形状?”
“这样白天也能看到星星!”
如此循循善诱。
休息时间就要到了,菲菲得回去上课了,她恋恋不舍,问蒋冬霓:“姐姐,你能帮我画一只小鹿吗?我看其他人都有画小动物,但我画不好。”
“这是你的画呀,不用管别人,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蒋冬霓说,“你自己画的都是最好看的。”
菲菲嘟着嘴,“我不知道怎么画……”
蒋冬霓问她:“你想画什么样的小鹿?”
“白色的!”
“还有呢?”
“嗯……在这里喝水!尾巴短短的,头顶有一朵小花。”
“你这不是知道怎么画吗?”蒋冬霓鼓励她,“姐姐还以为你想要画棕色的小鹿呢。”
“不是,要白色的!”
“所以呀,让我画不是就画错了吗?”
菲菲咯咯笑起来。
菲菲进到教室重新上课后,许景恺对蒋冬霓说:“我觉得你挺适合当老师的。”
蒋冬霓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好歹她也是个成年人,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话引导小朋友走上正确的创作道路她还是知道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轻松道:“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许景恺也跟着一笑。
雨看样子要停了,蒋冬霓抓住时机得回店里去,她骑着电动车来,许景恺不好开车送她,“下次我去店里取吧。”
“不用不用。”蒋冬霓说,她拧动车钥匙,“不过之后我们应该会叫骑手帮忙配送了。”
“是吗?”许景恺觉得这样比较合理,“那我们……微信联系?”
他送了她一束茉莉花,好像他们之间有了一个不知何时定下的约定,蒋冬霓不知道许景恺这算不算“以公谋私”“中饱私囊”,她说:“ok,微信联系。”
那束花她带回家里,张旬接过,竟然能从花束包装上认出和上回是同一家店,蒋冬霓连连惊叹。
张旬问她怎么又买花了,潜台词么,那瓶鸢尾花现在全托靠他照顾,蒋冬霓是甩手掌柜,偶尔路过欣赏一下、说一句真漂亮。
“算送的吧。”蒋冬霓说,这次让自己心安理得接受了,“就上回请我吃饭的那位,画室旁边就是花店,也是他和他朋友开的,今天去送下午茶甜点,走的时候就送了我一束。”
“这样啊。”张旬淡声道。
茉莉花开,蝉叫起来似乎是梅雨过境瞬间的事,一声高过一声,把天气叫热了。
烈日当空,蒋冬霓无比感谢自己不用在这个天气下送外卖了,虽然是因为订单越来越多,但她也知道严叔廖姨不想看她辛苦。她开始学着给严叔廖姨打下手,只是着实没什么天赋,一点不像廖姨所预期的手巧。
电动车还是蒋冬霓用,后备箱子拆了,到了夏天,骑车上下班,准确地说,无论怎么上下班,都变了一件更痛苦的事情,特别是白天上班的时候,早上九点的太阳和下午一点的太阳,蒋冬霓感觉不出来任何区别,在室外的每一秒都是在被凌迟,地面热得烫脚。
还好,就十分钟的车程,店里有空调,家里也有空调。
蒋冬霓是在缴电费的时候发现问题的。
过去一个月的电费激增。
电费涨了?算错了?有人偷电?以上猜想一一在脑海中飘过,蒋冬霓才想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家里的空调好像一天24小时都开着。
……造孽。
她还在上班租房那会,她可是只有晚上睡觉才会舍得开空调的人,而且还定时,现在每天回家就是空调房,因为张旬把日子过得太舒适,以至于她由俭入奢易,竟然一点儿没事先察觉到苗头。
其实她是有想到过的,但当一身热汗踏进空调房、又有人再端来一盘冰西瓜或者一杯冰饮的时候,她一时也就只顾得了眼前的享乐。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这天晚饭后,蒋冬霓沉重地对张旬说:“电费涨了。”
张旬朝她推了推切好的甜瓜,“涨得多吗?”
“涨了三四百。”
张旬不急不慢,“因为空调?”
蒋冬霓被迫般必须插了一块甜瓜吃,含糊道:“嗯。”
那么她提起这是因为什么?张旬看她的眼神是这么问的。
在蒋冬霓回答前,张旬似乎有点埋怨她又自责自己地说:“我只是想着你每天下班回来能舒服点,外面这么热。”
蒋冬霓:“……”
她又没有要骂他。
“不是,我就是想,有时候我们不用一天都开空调。”蒋冬霓说完,又补充,“但你在家热的话就开吧。”
“我付电费就好。”
蒋冬霓有点憋闷:“……说好了不用电费。”
她知道张旬不差钱,但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会想占张旬的便宜呢?他当她是什么人?
另一方面,蒋冬霓也搞不懂自己了。何必和张旬说这些,电费涨了就涨了呗,又不是真的要住一辈子的人。
就不是钱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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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多点耐心和智慧,但既然不具备,她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还是开着吧,不然下班回来的确很热。”
张旬看着她,半晌,他说:“好。”
一副唯她是从的模样,如果她说“为了省钱为了环保,我们接下来就开风扇别开空调了吧”,蒋冬霓估计张旬也会说这个字。
——“好。”
好个鬼。
不知不觉间,蒋冬霓觉得她和张旬陷入了一种或许受闷热天气影响催化的浮躁关系,但彼此又都非常按捺得住——也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焦躁,蒋冬霓心想,毕竟,谁知道张旬什么心思。
张旬在家休闲娱乐的方式依然还是看影视剧,他说他也打游戏,但蒋冬霓从来没有见到过。
蒋冬霓以前偶尔和他一起看,甚至看过一部张旬出演的电影。
多尴尬呀,还好他说他是客串。
犯罪片,张旬客串了主角之一老警察记忆里的一个小混混,可恨可怜又可爱,为掩护老警察而死。
小混混最后死得其所的那一抹重新自由的笑,蒋冬霓憋足了劲才没有在张旬面前掉下眼泪。
现在蒋冬霓就很少再和张旬一起坐在那张沙发上了,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画画。
严悦在学校尚有一个比赛进行中,还要过两个星期才回来,但她已经和她的“厂二代”朋友谈好了他们这一笔小订单,首先店铺的包装悄无声息地换了,除了一些来到店里的老顾客会提一嘴新包装很可爱外,并没有什么反响。
于是蒋冬霓便又画了一则条漫,关于店铺包装logo的迭代史,意外地在朋友圈多了很多点赞评论。
如果说logo和所谓的周边设计,算是完成小老板交代的任务,“最开心果派面包”只是随手一画的测试,但现在,蒋冬霓也不禁认真考虑这一渠道的宣传方式,至少到在周边正式被生产出来的时候,多少应该都能起到一些宣传作用。
她放弃了“冬晓”的笔名,抛弃掉过去所有的积累,即使那并不丰厚,藏在“乐乐烘焙”之后,肆意地攫取溢美之词的养分。
蒋冬霓一直想要跳脱出原来的评价体系,她突然之间就跳出来了。“这儿”没有人会画画、没有人懂画、没有人在乎画,所以没有人会去衡量她的价值,那么说喜欢,就真的是喜欢了吧。
她保证每天至少一副小画的更新,画得多了,手感渐渐找回来,也开始重新画些她以前常画的风格,画从冷餐柜里蛋糕视角所看到的一对母女,小女孩一手扯妈妈的衣服一手指着它;画一只死在地上的蝉,绿荫过滤的阳光洒下一片圈圈点点,其中一粒光斑印在它的尸体上;画花店门口的风铃,画画廊角落里的照片……
都差强人意。
还可以画什么?她想起那天朦胧细雨里的张旬,他的眉睫是欲湿的青山,春天的时候,他的身后曾落过一场缤纷轻薄的花雨。
但蒋冬霓始终没有下笔,她只是在脑海中一幕幕、一帧帧地刻画细节,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的美术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