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出现又离开(2)
    有一天王奶奶又给蒋冬霓送菜来了。

    她先是探头往里瞧了瞧,蒋冬霓顺着她的目光也转身看了看,有点疑惑但客气地请她进来坐坐。

    王奶奶也客气推脱,但这客气来客气去的,王奶奶坐到了蒋冬霓家的沙发上,开口:“小蒋啊……”

    蒋冬霓应声。

    王奶奶有些担心:“我怎么好久没见着小张了呀?”

    蒋冬霓一愣,后知后觉还有这么个事儿。

    的确挺久了,这都年底了,但她怎么和王奶奶说,说小张现在估计在沙漠种树呢?

    冬天白茫茫、灰蒙蒙,夏天的酷热和潮湿都似梦一般地远去了。

    王奶奶一看蒋冬霓的反应,明了了,但年轻人自己的事,她又不敢多说,只是觉得可惜:“唉,我看小张挺好的,本来我还以为你们能长长久久,这样你爷爷奶奶也会放心……不过奶奶知道你最懂事,不适合早点发现了也好、也好,及时止损这叫。”

    这当真是误会到底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王奶奶这么说也没错。

    “我没事,奶奶。”蒋冬霓微微笑着说。

    “晚上来奶奶家吃饭?”

    “不用了……”

    “来吧,炖了鱼汤,汤喝好的,多喝点。奶奶还不知道你,之前都是小张做菜吧?你一个人住,吃又吃不好,你看你这一到冬天人还瘦了,等会下楼来吃饭哈。”

    蒋冬霓只好答应。

    有的饭蹭也挺好,晚上不用做饭,蒋冬霓便把中午囤积的碗盘洗了。

    她用回了她那些有缺口的旧餐具,吃自己随便做的一日三餐,虽然有时会有点由奢入俭难的感慨,比如画了一天的画还要自己做饭的时候,比如心血来潮对着菜谱下厨结果差强人意的时候,但只是偶尔。

    在张旬搬走后,蒋冬霓失眠了一个月,一躺在床上,就会想起张旬曾经夜半三更地坐在她的床前看她睡觉,甚至爬上她的床——过去以为的梦境,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生气是多么消耗精力体力的情绪,一点点累积,跟给气球打气似的,等爆发了,气球炸了,就好像喷发了的火山,再多愤怒也都消散了,迸裂的碎片捡不齐,就算捡齐了,也拼凑不回原来的形状。

    打了张旬那一巴掌后,张旬这个人对蒋冬霓来说,就像一只炸了的气球。她似乎不再生他的气,他的好她也不会挂念,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但偏偏闭上眼睛,总感觉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看她睡觉的张旬。

    她一度觉得这张床好像睡不下去了,隔壁房间也不行,张旬睡过,客厅沙发张旬也睡过——她总不能有床不睡,还在自己家里打地铺,这是造什么孽?而且明明张旬的东西要么还给了他、要么扔掉了。

    化不甘为力量,蒋冬霓熬夜画画。这一招还是有效的,画到后半夜,笔下的线条开始重影,她倒头就能睡着。

    最初的愤怒和惊慌是滔天的巨浪,那时她只顾着躲他,没敢问他为什么,又都干了什么,因为害怕,如今潮水褪去后,岩石裸露,好奇和疑惑反而微微占据上风。

    这之间的先后顺序、逻辑关系,蒋冬霓已无从分别辨明。

    而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危险信号,桥归桥、路归路,蒋冬霓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需要自己做饭、不需要打扫卫生、有人陪着聊天喝酒……这些对蒋冬霓来说都不重要,张旬搬走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只要她想,她还是轻松就调整回了原来的生活模式。

    现在,她勉强可以靠接稿画画养活自己,葡萄藤画室如果有老师请假,偶尔还会去临时代课。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蒋冬霓已经连续六个月都有稿费到账,虽然这个记录随时可能被打破终止,但这足以令她自我惊奇一番。

    以往她得过且过,第一次花了时间拉取稿费流水,认真分析对比,但分析能力有限,并没有找到自己进步的原因。

    她并没有额外做什么,甚至账号都是新的,只是这一次,一切都很顺利。客户沟通爽快直接,回头率高,还会帮忙介绍新的客源,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接到了越来越大的单子。

    年关那段时间最忙,蒋冬霓计划去市区找毕彭和覃思正跨年,因此日夜颠倒地赶稿赶了好几天才完成工作。从郊区坐动车过去要半个小时,出发前囫囵吃了块面包,结果诱发了胃炎,胃疼到她差一点就要乘务员帮忙广播呼救有没有医生。

    毕彭和覃思正开车来接他,一下车,带她直奔医院抽血挂水。

    毕彭都被她气笑了,“你这样不如去找个班上,不然哪天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蒋冬霓有气无力:“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毕彭哼哼,她提起古今中外的艺术家们,大多都是男的,世人只宣扬他们的功勋,实际人家背后都有一个任劳任怨、操劳家务的妻子,甚至有些还会作为助手帮忙,“你想象一下,你只要安心画画,其他都不用操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爽?所以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优秀的女人,我算是明白了,我也要给你找一个优秀的男人。”

    蒋冬霓靠在毕彭肩上休息,笑着听毕彭振振有词。

    毕彭认识的人多,大学的时候撮合了好几对,打从知道张旬搬走后,毕彭不知道怎么想的,拾起了中断了的红娘事业,就要给她介绍对象。

    蒋冬霓太知道毕彭,与其抗旨不如遵命,听话地加过人,但聊几句就没下文了,原因不明,以至于毕彭试探地问她,别真对张旬念念不忘。

    蒋冬霓就想不明白了,还是那两个问题:

    一、张旬到底是什么魅力,她好像不喜欢他说不过去?

    二、怎么她如果真的喜欢,就好像注定是悲剧?悲剧在哪,她难道就配不上?

    半夜不睡觉骚扰人的可是他。

    但这么想,又太傲慢,鬼知道他抱着她睡觉是为什么。

    反正蒋冬霓没觉得是喜欢。

    而彼时毕彭紧接着甩来一条微博,正文是一排震惊的表情,配图一张照片:金黄色的沙漠、深蓝色的天空,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侧着身子,逆着光,但可以看出他的眉头微拧地看着远方,

    热评第一:这是zx???

    zx是谁?蒋冬霓刚冒出问号,灵光一闪,慢慢地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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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指放大照片,再去看照片里的人眉骨到鼻梁再到脖颈的线条。

    这居然真的是张旬?

    毕彭发来消息:张旬现在长这样。

    蒋冬霓看着屏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张旬的消息她还是都是从毕彭那里听说的。

    最初是毕彭先刷到了张旬最新的杂志照,才来问蒋冬霓,张旬是不是已经搬走了,过了不久,毕彭又随口提起她的那位旧室友现在去沙漠拍新电影去了,大导演,很可能拿奖,稍微有点后悔之前没有要几张签名。

    在蒋冬霓意外撞倒他的那个夏夜之前,他与她的关系好像也就是这样。

    她可以从网络、朋友口中得知他的近况,逛超市会在货架上看到印有他肖像的商品,张旬变回了她随处可见的大明星,关于他的一切,比头顶的天空还要远,好比一个平行世界,与她是彻头彻尾的无关。

    倒是有一次,蒋冬霓在朋友圈刷到了张旬的动态。

    “分享图片”,沙漠ip,蓝紫色缎带似的银河。

    蒋冬霓给他的备注就是“张旬”,他们没有任何共同好友,因此蒋冬霓没有看到点赞评论,他就这么一张图,插在她朋友圈的信息流里,毫不起眼。

    那时都快第二年的春天了,蒋冬霓差点不记得她还加了张旬的微信。那次赶他走的时候给光顾着扔东西,忘了删除好友,也默认以为他已经删了自己。

    想了想,蒋冬霓设置了好友的权限,这样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朋友圈了。

    再想了想,干脆把张旬删掉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蒋冬霓的微博粉丝数早早地就超过了一万,并且达到了五万以上,这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评论激增,不可避免有一些不好听的话。

    蒋冬霓希望有更多人看到她的画,喜欢批评都可以,可是当她真的获得了成千上万的关注,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焦虑与恐慌。

    不过蒋冬霓的自我调节能力够好,尤其是看看其他人,无论粉丝数量比她多还是少,都在努力都在挨骂,她所经历的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在这个人均至少拥有一个网络id的时代,乐乐烘焙面包店的粉丝量都比蒋冬霓多,再去看宋水苏的微博,人家粉丝是她的十倍,去年她的那则道歉声明在她一众拥趸者的支持理解中化为不痛不痒的一条历史微博。

    孟行远的粉丝倒是只比她多一点,他最新一条动态停留在转发宋水苏的声明。

    而她认识的人里粉丝量最多的,自然是张旬,那数字非常惊人,蒋冬霓难以想象如果每一个账号后面都是真人,这得是多么庞大的群体,而他竟能游刃有余甚至享受于这些目光。

    每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蒋冬霓都会觉得去年那个轻信张旬的自己当真傻得可怜。

    于是湮灭的怒气像被火柴擦过,“蹭”得又冒了股白烟,伴随着一股升腾的斗志,要是哪天她的粉丝量超过张旬——虽然这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但既然张旬可以,她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等他年纪上去了,人老了,丑了,她可一定还有力气拿画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