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冠良久无声,许是被堵着嘴,所以发不出一丝声响;也许是……他本就无话对这个女儿说。
但只有韦冠自己知道,此刻他感受到了害怕,他仿佛意识到……
他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也不知是在感伤邹恒远去;还是迷茫没有了邹恒的经济来源,他未来要如何生活?
终于,邹恒再次打破了沉默:“我早就警告过你,我此生不娶夫,毕竟身后跟着你们一大家子废物,你让我拿什么娶啊?可你偏要去司府提亲?去提亲也就罢了,竟还有脸去司府大放厥词,索要巨额财务?你做这些之时,可有片刻为我的处境、我的颜面考虑过?”
“过去我不与你争这些,是因为我愚孝;半年前我不与你争这些,是因为我不屑;可我现在想争一争,没什么缘由,单纯是我不想忍了。我扪心自问,无论是为人子女,亦或是为人长姐,我已仁至义尽,不欠你们几个一丝一毫。”
“男子生育维艰,你怀胎十月,我以十年恩养偿还;临盆之苦,我以今日耳光相抵;父女之情,恩义两绝。”
发丝又垂落下来,邹恒轻轻抬手为其理顺,才又柔声道:“缘起缘灭,顺其自然,您也看开些吧。”
邹恒言罢缓缓起身。
见其意欲离去,四人的呜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邹恒一个眼神都欠奉,迈步走的毅然决然。
阳光随着女子步出洒落其身,仿佛为邹恒披上一件温暖的羽衣,微风亦徐徐拂过她的面颊,邹恒无端闻到了一阵清冽的梅香。
她凝神片刻,迈步行至院中,邹仁启上前看着她肿起的脸颊关切:“怎么下了这么重的手?”
邹恒随口道:“也许是最近伙食好吧。”
邹仁启叹了口气,视线看向堂厅呜咽的四人,本想询问邹恒一二,可沉吟片刻后只道:“放心吧,娘会好好照看他们的。”
邹恒微微颔首:“那就有劳母亲了。”
邹仁启微微一笑:“你我母女,说什么谢不谢的。”
彼时,邹文拿着几份点心走过来:“爹知道你还没来得及的吃饭,亲自下厨备下的,你带回寺里吃。”
邹恒毫不客气的接在手里:“劳文姐同父亲说声谢谢。”
邹文道:“我去叫马车吧,别误了你上值。”
“不必了,”邹恒拒绝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邹文只得止步叮嘱她道:“那路上慢些。”
直至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邹文才道:“到底要如何处置这家人,娘可问清楚了吗?”
邹仁启沉吟道:“都恩义两绝了,自是要从根上彻底断了关系。”
邹文一愣,惊愕道:“杀了?”
“榆木脑袋!”邹仁启白了邹文一眼,想了想招了她耳语一番。
久久,邹文恍然:“如此甚好,一劳永逸。”
邹宅外的巷子还算安宁,前行是回大理寺的方向,司清岳行了几步垫脚仰望,却未曾在冗长的街上看到了邹恒的身影。他有些失落的转身向后走去,途径一条小巷,自家马妇正襟危坐,似有话要说。奈何司清岳情绪不高,只道一句:“回吧。”
说罢,郁闷的上了车,只是刚一推开车门,发现车内无端多了一位女子,女子阖着眼,身姿悠闲的斜倚车厢,一手搭在车窗上,听到门启之声,才缓缓睁了眼,黑漆漆的眼眸恰与司清岳对了个正着。
司清岳愣了愣,旋即堆起一张笑脸:“姐姐,”他视线偏移,一脸惊讶道:“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疼不疼啊。”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碰她的脸,却被邹恒一把握住了手腕,而后,一脸漠然的看着男子,道:“邹宅修缮,又破费了不少吧?”
司清岳:“……”
司清岳本想否认,但见女子眸光微深,不得以默默抽回了手,小心翼翼道:“姐姐……生气了?”
邹恒漠然道:“确实不太高兴。”
她虽与邹仁启十数年未往来,但邹家能有多少家底她心知肚明,这么多年坐吃山空,还哪有余钱够她修缮房屋,增添奴仆。
而且今日邹仁启母女的表现也太浮夸了,简直将她当成钱袋子疼了。
不过想想也是,司家那么有钱,她如今是司家儿媳,自然也称得上钱袋子了。
车厢内,气氛忽地凝重起来,过了半晌,司清岳才缓缓启齿:“婚期将至,府中总需稍作点缀。我已先行探查了她们的虚实,确已无力支付银两。所以以我父亲的名义,偷偷接济了她们一二。”
他边说边试探性地轻扯她的衣角,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知姐姐不重那些虚名,但母亲的颜面,总需顾及。你说是不是,姐姐?”
他听邹恒微有叹息声,才又娇声道:“姐姐~”
邹恒:“……”
邹恒面露无奈之色,轻叹道:“我只是担心她们会同邹远一般,倚仗姻亲之便而自满、不思进取,日后事事令司将军平添烦忧。”
司清岳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依我看,此事未必。送礼的嬷嬷曾回禀,邹仁启一家行事谨慎,礼节周到,与你……韦冠一家相比,强的不止一星半点。我亦遣仆从暗中探听,她们虽对你有所图谋,却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至于妄为。至关重要的是,她们深谙自身的分量,懂得适时而止、见好就收,不过分贪图。”
他言此眼眸缓缓弯成了一双月牙:“总之,姐姐你这次换的爹真不赖。有这好爹,之前怎么还藏着掖着呢?就该早点换了!”
邹恒:“……”
邹恒又是一声轻叹,似已不在意他贴补邹家之举,只道:“你满意就好。”
司清岳点头如捣蒜:“满意满意、相当满意。”
邹恒终于微展笑颜,反问:“又出来乱跑,盖头绣完了?”
“额……”司清岳眉头紧蹙,不答只道:“哎呀,时辰不早了,我送姐姐回大理寺吧。”
邹恒:“好吧。”
邹恒顶着一张肿脸刚一露面,瞬间引来了众人侧目,尤竹雨更是一合折扇,断言道:“性子张狂,挨揍也是迟早的事,万望记住教训,免得出去丢大理寺的脸。”
湛丽文怒目圆瞪:“你会不会说话?”
尤竹雨撇嘴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嘛?小小录事,整日操少卿的心,她不挨打谁挨打?我都想打她!”
湛丽文语塞:“你!”
尤竹雨哼了一声,昂首走远了。
湛丽文急忙安抚邹恒道:“你别听她胡扯,她就是嫉妒你被黎寺正所喜。”
邹恒也不计较:“话糙理不糙。”说着,缓缓奔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你真没志气。”湛丽文追上她道:“去户部了吗?可查到有用信息了?”
邹恒摇头,回头看着揣手的她问:“牢房里你揣手,大日头的你也揣手?你很冷吗?”
湛丽文愣了愣,取出手揉揉鼻子,复又挠了挠头道:“许是惹了风寒吧,无碍,过两日就好了。”
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一个揉眼的功夫,终于察觉邹恒目光凝神看着自己,她的眼眸漆黑慑人,虎的湛丽文愣了几息,转而稍有气恼:“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邹恒嘴角轻扯:“你不知道吧,人在尴尬的时候,动作会显得很忙碌。”
湛丽文眨眨眼:“……啊?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邹恒眼眸深眯:“没事儿,进去吧,黎寺正该等急了。”
*
石春竹这两日稍有不安,凭借她对司法程序的理解,她认为大理寺应当急于从她口中获得供词,并迫使她透露诸芳华的行踪。然而,他们却突然对她置之不理。
只是听送饭的汉子说,范含景扛不住严刑,将事情全都招了。
石春竹不疑有他,范含景是她亲自找的替罪羊,她能抗住几道刑罚,石春竹都心知肚明。可招就招了呗,她登天说是受了自己的威胁,自己拒不承认不就完了?
何况梦华楼一直以来都是范含景在经营,坑害了那么多百姓,被砍头都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突然间不来刑讯她了呢?
石春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个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吏又过来了,见其取了钥匙,开了锁,不由心中冷笑:果然,她们还是需要她的口供。
连着数日在这臭烘烘的牢房里,她早就待够了,出去松乏一二也好。
只是走着走着,感觉路径有些不对。怎么跑到人满为患的外监区了?
她不禁问:“邹令史,我们走错地儿了吧?”
“没错啊,”邹恒说着,示意狱卒开门:“梦华楼贩毒案现已查明,所以您再住内监区也不合适,往后就住在外监吧,您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在内监无关无照的,万一死了都没人知道。还是外监好,这人多,热闹。您不是爱唱戏吗?往后你若无聊,就唱戏给她们听。请吧~”
石春竹脸颊微抽:“既然梦华楼贩毒案现已查明,合该放我离去,却将我转至外监,这于理不合吧?”
邹恒眨眨眼:“您老说什么呢?种种迹象表明您是本案主使,放您离去才于理不合吧。但您拒不认罪,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等审判程期一到,将案件与您一同移交给刑部。大理寺的审判程期您也清楚,具无定期,三五个月?一两年?全看我们什么时候集齐您的罪证。您放心,在此之前,我们绝不会打扰您的,您就安心在外监住着。这里有吃有喝,有人陪你,但就是有些犯人脾气可能不太好,你且忍忍,万万不要同她们置气,毕竟她们关上几日就出去了;但你还要住上许久,与她们打好关系至关重要啊,石县丞!”
石春竹:“你们这是……”
“您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一直保持沉默,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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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扯这么多废话作甚?”
邹恒耐心有限,一个眼神示意,狱卒便将石春竹推进了牢房。
石春竹本就行动不便,一个踉跄跌入牢房,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哎呀呀的叫了半天,终于有犯人忍不住骂道:“吵死了!老东西,你给我听好了,我才不管你什么县丞不县丞的,再扰我清静,我就打断你的腿!”
石春竹被囚禁在外监区不过五日便扛不住了。她多年来养尊处优,自视才智出众,却不幸与一群粗俗悍妇同囚一室。在这里,无人对她阿谀奉承,更无人倾听她的胡言乱语,尤其无人敬重,她夜晚只能睡在恭桶旁,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难以承受。
她已年逾六十,此生唯愿便是体面老去,绝不是苟延残喘,为一群刁民守恭桶。
深思熟虑后,她终于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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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物名唤‘梦华’,是诸芳华幼时游学时所得,人一旦饮用,便会感觉如梦似幻,如登天境。最初,我们只想挣些小钱,但没想到利润如此丰厚。而且可随着药物的深入,客人的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譬如狂躁、欲求不满,导致梦华楼经常有闹事的,于是我们在露酒中逐渐加重了药剂的含量。可没想到,竟有百姓因此致死。”
起初是死在家中,后面是死在路上,最后竟死在了梦华楼沿街外的小巷。为了不暴露梦华楼,沿街会设暗哨跟着,一旦察觉不对劲,会将发病的百姓往引入不见北的地界。
发病时,眼前如梦似幻,全无自己的主见。
所以那口井里才会有三具浮尸,并非人为弃尸,只是单纯命硬,中毒颇深的百姓摇摇晃晃的行了那么远,最终不幸跌入井里。
不见北无序,一旦发现死者,她们可按斗殴致死结案。
因死者都是平常百姓,官府一经威压,家属便会撤案。但诸芳华担心这样下去,会有贵女因此罹难,于是便有了暗室。
贵女担心声誉受损,便会对家人隐瞒行迹;但很快,贵女们也有因此病亡者,常泰县只能假意查办,最后寻个奴仆屈打成招。
如此操作足有两年之余,直至东市井浮尸案的出现。
“我察觉不对,便让梦华楼改了露酒的配方,又关闭了暗室。本想等此案过去重新启用,但许多客人在楼中闹事,声称酒的味道不对,恰好大理寺与禁军卫又撤出协案,诸芳华只能下令复以启用。”
石春竹言此看向众人:“我知道仅限于此。”
这与范含景等人口供基本一致,并无疏漏,只是还有一事众人不解。
黎舒平问她:“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石春竹发出一阵轻笑,那笑声在地牢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我已逾花甲之年,无夫无女,无牵无挂,你问我为何行此事?或许是想畅快淋漓的活一场吧。”
提及石春竹,梦华楼中戏子无不感激涕零,感念她的再造之恩。
石春竹不近男色,亦不沾女色,唯爱戏曲,将所得俸禄尽数用于戏子之身,邀戏子回家,待之以礼,未有丝毫亵渎与轻视。
石春竹任常泰县丞二十五载,其间侍奉过六位上官,每四年便有新县令接到升迁旨意。
邹恒曾疑她因怀才不遇而心生怨恨,报复于世,然而事实却是,她多次婉拒上官提拔之意,甘心在常泰县屈居副职;
后来方知,那些县令多是为镀金而来,故全县事务无论巨细,皆由石春竹定夺,她虽名义上为副手,实则为真正的掌舵人。
她不在意那些虚职,只要她的话有份量就够了。
想必是到了年岁,安分守己了一辈子,临了决定放肆一把,所以她迫切想开一家戏楼,一家高朋满座的戏楼。
因为她想给每一个喜爱的戏子一个家,一份体面的工作,她有什么错?
黎舒平面露难色,对她的行为感到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她行事乖张,莫名其妙。
邹恒初时亦觉匪夷所思,然经事后深思,发现她就是奇葩。
所以黎舒平狠狠啐她一句,继而追问:“诸芳华现在何处?”
石春竹也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是听到诸芳华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幽怨:“诸芳华自幼游历四方,广交江湖豪杰,如今手握巨资。若她决意逃离,便如同断线之筝,无牵无挂,其落脚之地,谁人能料?”
黎舒平眉头紧锁,质疑道:“她的女儿尚被拘禁于大理寺,怎可能无牵无挂?”
“女儿?诸芳华冷心冷肺,却又四处留情,儿女不计其数,一个诸秋灵算得了什么?”
石春竹冷笑一声,语气中透露出对那女人的轻蔑:“那日你们的行动出其不意,她却能携带巨资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事先得到了风声。可她依旧让我与诸秋灵前往梦华楼……而今想想,我与诸秋灵都不过是助她逃跑的棋子罢了。你们与其在此逼问我她的去向,不妨好好查查内部叛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