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街景弩利】
    众人回到江城已是小半月后。史七等帮众各自迎接不提。

    江城比沿路的城池都热闹些,越城已许多店铺,江城更甚,胭脂水粉、鱼腥海错都有招牌,还有许多外域的奇珍仿佛不值钱一般,沿路摆个布摊就上架。街上攘来熙往,店前热浪鼎沸。

    上回见这样豪横作派,还是昔年是旧京的地方,一应古物仿佛不值钱一般,系马桩、抱鼓石,看刀工形制应是几百年前的,在沿路花草堆里随处可见。

    路过江边主道时遇到码头船家们上岸,夹道彼此招呼,苏云卿在马上见了,倒已见怪不怪。这一路上帮主路遇的招呼就没有停过。

    帮主单手持缰,浅笑四顾。她特地留心,发现那几个说书聊天的艄公船娘不在,大约前阵已走水路送货去了,不由遗憾不能看个热闹。

    小娘子遇到扬言想睡的世家公子,这一场初见定是热闹非凡。

    本地还不叫“热闹”,叫“闹热”……看闹热不嫌事大!

    帮主给苏陆二人的住处早在接信时就着手安排,史七姑娘亲自看着洒扫过。苏陆一行到地方,只见院落风雅,有菡萏树荫,日过回廊,绿窗野鸟,秋簟疏帘。花园外一道青砖矮墙,过墙连着帮主的住处,帮主住的地方宽敞,却也寻常,前面一层厅堂,后面两层小楼而已。门外过街不远,是小桥流水,给两个小友准备的屋子里还备着垂杆钓鱼的一应物什。

    这江南雨水既多,一层就显暗潮,民居卧房多设在上一层,以木造墙,然而帮主又嫌木质易霉坏变色。

    江南也有砖瓦平房,都按门窗开阔了造,往往随之有弄堂、稻地、院子天井。

    这些居所,倒与帮主家的花园不同——她又不练武,要那些空地做什么。

    稻地是晒谷用的,乃是屋门前、院墙内的一块开阔平地,因而称之稻地。

    这稻地晒谷只在夏日,平日晒些别的,通常配着此物:寻常檐下墙角日晒雨淋不到处,常斜靠着三脚棚,或曰三脚绷?——以其像绣花绷一样,三足叉开、绷牢撑起。

    这三脚棚做法,乃是三根中等粗细、一人多高竹竿,劈去枝叶、烘烤汗青过,一端打孔,拿铁丝一类穿过绞紧,将三根竹竿连在一处,另一端支开放在地上,就能绷开站立。如此两副竖好,上方连接那端又有交叉出头的位置,正好架上同样汗青过的横竿。横的这根毛竹更粗一些,可与撑筏的撑竿比,也有个专门名字,叫作晾竿。用时,便将这几样在稻地的太阳底下搭起来,供晒被晾衣。

    这稻地上孩童穿梭玩耍,夏夜又能露天摆桌、吃饭乘凉。如今城里仍有些散田,自然也有稻地,但大多还在农家,如房舍有三开间,这院内空地就大约七八间宽,因屋舍左右还有井水、洗衣石台,一般在东,屋后西墙边亦有农肥缸等占地方。另有沿河沿江的码头仓库,也有这样开阔场地,车船不忙时,自然被附近的人家拿来搭竿晾晒。

    天井则多在城里,几个厢房围出一块,檐下接着雨水的引槽,与农居厨后的檐槽一样,引水接到大缸里。缸里有时还养着鲤鱼,也只有这样满缸的水才养得住河鱼。陶缸如果小一些,就是浸年糕、腌菜卤的用处,也分广口的斗缸和收口的酒坛。

    天井也做晾晒用,也用三脚棚,但显然局促了些,于是若地方够,就多设一个晾晒的院子、或空出些弄堂里的宽阔处,若不够,就层楼横竿地挑高着晒。这江南地方也不只晾衣晒被,春日晒菜,比如菜蕻、梅干菜、笋干,后二者合起来又是笋干菜——这是刚入春、雨后春笋时节做的,再迟不仅春雷后的嫩笋要变竹子,梅雨季也到,不见日头;夏日晒鱼,有最易钓的鲳丝,鱼身细长,一指多宽,大的七八指长,又小又多刺,难洗也腥气,长得像银条、或像白条,钓鱼佬们混叫分辨为乐,实在吃不济,就晒干了做鱼鲞,也有喂猫的,沿海还有黄鱼晒的黄鱼鲞,既鲜又咸,蒸熟溢香,极为下饭,价格昂贵,与烧酒浸的泥螺、醉蟹、呛蟹等生食,同为年节常见下饭。——此地饭桌上的小菜就称为“下饭”。秋冬多雨,便没有可晒的东西,往北一些倒有晒酱鸭板鸭的,这都是鲜食难以存放的缘故,倒并不是吃了无害。

    这些吃食可以穿了绳挂在晾竿上,但穿绳、晾绳、收绳、拆绳工序繁杂,不如用几把竹椅板凳搭起来,上面横架两根竹竿,竹竿上搁放洗净的竹簟、篾席,或者底平形圆、边沿浅高出两指、竹篾穿绕收口的竹编“晒花笪”,这样竹簟悬空,上摊煮熟的菜笋、盐过的咸鱼一类,时不时翻面。——这地方还将侧空翻称为“晒花笪跌”,因侧空翻手脚轮番触地,像是扁扁竹笪竖起、在地上滚动。花笪的花字,是因当地人在这竹编大圆盘上描花作画,小小印些红花绿叶以为装饰。

    这江南地面景致,便这样与京里不同。

    几人到地方第一餐自然是一起用的,史七兼着管家的活计,帮忙采购订菜,从酒楼叫了一桌席面摆到厅上,权作众人到江城后的接风洗尘宴。

    帮主等人洗过风尘,到得厅来。

    众人围桌坐定,帮派里几个主事陪坐,除史七、扬眉剑外,还有一位青年娘子,面庞晒得浓墨重彩,眉目却又清细婉约,正坐在扬眉剑左手边听他说此次见闻。

    此人唤作长韵,姓葛,历来蹭吃到得最早。苏云卿与陆美坐在帮主身边,白羽等人推辞几番,另去聚一桌。

    帮主取公箸为苏陆二人夹蟹开席。“这是酒楼的招牌菜,瞧瞧是不是吃得惯。”

    桌上除红肥螃蟹,还有生醉海蟹、酱汁毛肚、油滚黑鱼、爆炒螺蛳等,俱是野性十足的菜色,只怕比茹毛饮血只多一道火候。

    这螺蛳算火候最猛的,这里叫作蛳螺,河沿里摸上几盆,拿清水养几天,等它泥沙吐得差不多,也不知怎么洗刷,连壳带苔的,拿剪子剪去外壳屁股,而后下油锅大火爆炒,洒入调料。吃时,它螺蛳壳口那圆形小门扇仍在,有吸啜吃肉的,有吸不出拿针戳挑出肉的,扯出螺肉是长条螺旋状,一端常还连在门扇上,要吐硬渣。虽肉极鲜,汤汁亦鲜,但因为长得野性,一只一只又小,并不能料理得很干净,细想竟不敢吃它。本地人历来吃惯,是盘荤菜,一朝请外面来的人吃它,客人多半面有难色,两下一对,才发觉竟真不很干净,于是便连本地人也不爱动筷。但这是地方特色,看看新鲜也好。

    边上一道黑鱼,当地也有叫法,叫乌鳢鱼,一般红烧简便,酒楼摆个场面,码葱姜蒸熟后用滚油泼上,也不见得少多少腥气。但凡河鱼,多土腥气,海鱼倒少土腥气,又有海腥气。

    譬如这生醉海蟹,就拿酒去浸泡,除一些海腥气,只留鲜甜美味。但这又是生食,拿酒醉熟,便算能吃了。也放盐,呛蟹就是青白色大梭子蟹用盐酒浸熟,嫩滑鲜美,亦是生食,外乡人不解吃法,拿去煮熟,便是暴殄天物了。大蟹做呛蟹,小的毛蟹、白玉蟹就用酒泡熟在罐子里,称作醉蟹。

    这样样做法生猛,那盘毛肚也不见得多烧多久灶台。牲畜内脏水烫汆过,又不能烫老,细切后加酱油糖盐麻油等,搅拌装盘。此物也鲜美,这酱糖盐油一类拌作一处,配谁不鲜美呢。

    苏云卿一时有些理解她为何抓紧机会在越城尝那一路精致小食。

    好在席上还有半桌京城菜色,也有白斩鸡、焗腰果等不出错的冷盘,帮主叫人将酒换成米浆,一时众人把盏皆欢。

    “都是年轻人,不要饮酒。”帮主隔座虚摁下举杯起身的葛长韵,“尤其你,不要敬酒。”

    那青年女子笑得爽利,脆生生道:“帮主出门大半月,不记挂着人家不说,人家记挂你,还不许来敬一杯亲近。”

    她抬指点点座位,一手拈杯扶颊的。“瞧瞧我在这家里的位子,七姑娘夹在我们之间,也罢,我都爱她,谁不爱她桃花糕一样又甜又软,不想现在连扬师弟都更和帮主亲近,我这就隔了两个座了——到底是我进门迟,敬陪末座没有名分。”这女郎开着玩笑,面上一双多情眼往对面一挑,又笑道,“如今来了两个玉兰般的郎君,更没有我吃饭的地方了。”

    绕这一大圈,原来是为了夸人。

    陆美被玉兰夸得脸红,见牙不见眼,苏云卿也握着筷子,闻言向对面看去。

    帮主笑骂她:“你不要吓到客人,你再无赖,我们就把你送酒楼烧火去。”

    那女郎放下杯子道:“看看,这就要为了新人发配旧人了,烧什么火,吃我在行,烧却不行,而且那等刀刀见血的地方,我是不去的,又是烟熏火燎,又是宰鱼杀鸡,罪过,罪过,那才叫吓人呐,好帮主,你舍得么?”她面无表情撒个硬娇,又朝帮主隔座斜丢个媚眼,笑道,“若是你院里的后厨么,我也就勉为其难听你差遣了,我也不用工钱,管吃管住、厨房有肉就好,嗯……不如今日便住下了?”

    陆美和苏云卿叹为观止。如今的女娘调戏起女娘来,真是连草稿都不必打。

    被硬生生调戏那位无奈扶额,对扬眉剑道:“快管管你师姐。”

    扬眉剑安安静静剥着蟹,悄无声息剥空了三四个蟹壳,一朝被点到,一桌蟹腿先暴露人前。真是人在桌前坐,话从身边来,他转头看一眼葛长韵,沉默地把手里刚拆的这满黄蟹盖放师姐盘子里。

    吃菜,吃菜,人野,菜也野,只有剑客菜菜,管不了。

    陆美隔桌看热闹,目光熠熠兴致勃勃,嘿嘿嘿直乐,难怪扬小哥今天坐得腼腆,原来是长姐在旁,这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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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他有渊源。

    葛女郎侧头看蟹盖儿,又看稀奇似的瞄瞄自家师弟红透的耳垂,和帮主史七几个女郎相视一笑,做口型道:脸红了。她收回身,和蔼可亲地夹了一筷子猪皮冻到扬眉剑的碟子里:“在外面帮主也这么消遣你么,我家小师弟脸上嫩,帮主可不能有了更好更年轻的,就不疼我们姐弟了——快吃点这个补补脸皮。”

    哈哈哈哈哈,众人看着那一筷子猪皮冻笑开。

    太招人恨了!

    帮主笑点她一下。

    “扬兄弟素来稳妥,我哪里敢消遣他,他也就在你这师姐面前做个毛头小子!说来这两位新小友,年轻是真的年轻,一位二十一,一位二十七,比我小七岁,更比你小八岁。”她笑向众人引见苏陆二人,“来来,好好见见,这两位是我至交好友家的公子,来江城玩,现下住在这里,你们可不许欺负人。”

    她又向苏云卿陆美介绍桌上坐的几位。

    “这是史七姑娘,银钱一类账上的事归她管,衣食住行都可寻她,外面的用度人手也很熟悉,对了,你们在山洪里丢了物件,要新采办什么东西,列个单子给她就是,千万不要见外。这是扬眉小哥,已经见过了,稳重,能打,也不必和他客气。”

    她又指向长韵:“这个泼辣美妇,不顶什么用,只来吃我白饭,非说有什么本事,也就消息灵通,好美食、爱游乐,在江城地界里想要消遣,不知哪个好玩,不知哪家好吃,叫她推荐定不出错。”

    又指着苏陆二人向众人道:“他们一个姓苏,是哥哥,一个姓陆,是弟弟,都是好后生家,既来玩,也并不来白转,有什么可以指派的活,也尽可托付他们去办。”

    葛长韵笑道:“好偏心的帮主,他们一个个有名有姓,到我便只剩‘泼辣美妇’四个字,我还须谢谢你,给我剩个‘美’字。”

    诶哟,说得俏皮。

    其实哪里都有名有姓,扬眉剑是江湖外号,并不姓扬,史七是排行混叫,也不名七,连苏云卿陆美二人,也只提了姓,免得众人不知他们家的姓法,叫错成“两位陆公子”。

    回头若是相谈甚欢,自然彼此交换姓名,这互通表字的环节也自然留给他们自己去通,事事他人介绍了,还有什么词给他们留着闲谈用呢。

    陆美听得失笑,他开口随着扬眉剑叫:“我们跟着称呼您师姐也是一样。”

    “好弟弟,真不愧是京里来的公子,”新收弟弟的这位师姐柳叶眉一抬,晒红的面庞如美人蕉展颜,“到底长得也好,说话也甜。”

    她抬杯朝对面碰一碰米浆,以示敬过面前两位少年郎君,笑着接下消遣陪玩的差事。

    “便跟着姐姐逛去,江城别的不多,只水多,船多,商号多。我们家帮主,不拘乌篷、画舫,渔舟、海帆,她都藏着几艘,二位来得正好,我正馋她那支白茅银舷舟,明儿我们将船骗出来,一起划舟游湖去。凡来江城的客人,最爱白日泛舟赏花,夜里摇桨玩月……这时候还有点莲子大菱能吃,帮主,你作什么偷笑?”

    一旁的帮主摆摆手,想到上回所闻船娘们的壮志豪情,忍俊不禁,咳一声压下笑意,只道:“多带人,注意安全。”

    ——尤其到了水上遇到船,千万注意清白。

    史七周到,替众人盛汤加水,也笑道:“划船却好,不知公子们会晕船不晕,除了划船玩,在地上也能到我们自家产业里消遣,路上的店面,凡门头刻着云纹的都是我们的。”

    帮主应道:“确实,虽然不比京里,但也有些茶坊戏苑,还有个小跑马场,只管逛去。小七记得知会各家掌柜,记我帐上就好。”

    二人客气谢过。帮主又问史七道:“帮里如今有什么事务没有。”

    “倒真有两桩,一来蔡小哥此前说的,今年或许有个寒冬,一应事务都要采买检查,事先备妥。二来书局那里也有一些儿童来问,有没有学技看店的空余,我看他们年纪小,倒并不能安排做工,多搬两张桌子先让他们学着。”

    帮主点头:“十二岁以下的太小,就不必看店,你不要他们做工,却不知其他要做工的见了会不会不平?——记得表扬表扬十三四岁用心做事的,他们能帮上忙,自觉是个大人,大约反而骄傲,总之不要让小朋友不快。至于过冬的事,城里各自准备,我们只在商道上帮忙疏通,钱货是不必帮里筹的。”

    她笑向史七指指苏陆二人,打趣说,“这些事,等他们逛腻了,你便差遣他们去,回头到了京里,也好说是历练的经历。”

    写在履历上,总归也是满满当当几条,并不白来一趟。

    倘若再有些水上赛舟、誓不借模子的经历——岂不更加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