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差池出现,谢呈与林蕴霏一路不停地驶向云州。
好在余下的路还算顺遂,两人赶在天明之前抵达云州州署。因为州署正门被一群目光幽深如饿狼的百姓围得根本打不开,他们只得绕路由侧后门进入。
这绝不是二人小题大做,毕竟云州城内外的难民与流民远比雄州的看起来更不好对付。
林蕴霏当时甚至仅是匆匆一瞥,便瞧见了一位幼童在啃噬其父的手臂。
那孩童吃得很急,污血沾满了他半大的脸。他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天真而又残忍,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心上被扎入尖刺。
林蕴霏有一日未曾吃过东西,见到此景忍不住地干呕。
谢呈却极为淡定,仿佛对这些人世间的阴翳司空见惯。
不欲在谢呈面前过于失态,彼时林蕴霏选择借调侃谢呈转移心神:“百姓们若知晓他们平日里供奉如神明的国师就这般视而不见地经过,恐怕要大失所望吧。”
“我本就不是什么神明,”谢呈的声音因长时间没饮水而低哑,却还是回答了她,“十年前在街头乞食的我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
“恶犬的利齿、成堆的白骨,我全都见过。”
他一字一句地说,讲得很慢,侧颜被夜间的雾气遮蔽,叫林蕴霏看不清神情。
谢呈浑身都流露着一种内敛的淡漠,但林蕴霏依稀猜到,或许这种淡漠才是他的本性。
林蕴霏在感到不寒而栗之余,心底又生出些旁的情绪。
大概是越清楚谢呈的真面目,便越觉得他们俩相似。
“何况殿下也很清楚,眼下的情况‘不患寡而患不均①’,没有理智的善心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谢呈继续道。
林蕴霏的确清楚谢呈在说什么。
假使她现在下车分给一人食物,那么其余未有得到食物的人便会高呼不公。
对于这群饿到极点的人来说,这种不公会彻底激起他们的恶念,林蕴霏不仅将陷入不义之地,还会被众人的怒意撕成碎片。
用怜悯去饲养饿狼,向来是讨不到好处的。
林蕴霏的眸光看向远处未熹的天幕,里头晃动着灼火。
*
从马车上下来时,林蕴霏绷了一路的心弦骤然断开,整个人脱了力。
若非谢呈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差些要跪下去。
闻讯前来迎接的是云州太守徐直,他见到谢呈与林蕴霏惨白疲惫的脸后,连忙吩咐仆从带他们下去休息。
林蕴霏记挂着谢呈手上的伤,动唇道:“国师的手臂受了伤,烦请太守请一位大夫来看。”
徐直的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谢呈半边的素白衣袖全然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眼眸很轻地眨了眨,他推着另一位仆从去寻大夫。
谢呈对着徐直微微颔首,道:“多谢徐太守。”
又转过头来看林蕴霏:“赶了一日的路,殿下快去休息吧。”
抿了抿泛白的唇,林蕴霏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在马车上睡过一会儿。更何况你的伤是我拖累了你,我若不跟去看看情况,如何也不能放心。”
谢呈清楚她的性子,说一不二,于是道好。
屋室内大夫拆开林蕴霏为谢呈缠上的帕子,丢入盥盆中,又拿剪子小心剪开他的衣袖,露出里头狰狞可怖的伤口。
林蕴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紧盯着大夫的动作。
她比谢呈看起来还像是受伤的那位。
大夫被她这灼热的目光盯得心底发慌,加之谢呈的身份又不一般,几下他额头便沁出了汗。
“殿下,你再这么盯下去,谢某的胳膊怕是要平白多出几个窟窿了。”
经他提醒,林蕴霏反应过来此地不比京城,她断不能就此松懈了神经,让旁人瞧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蕴霏敛起些许目光,端起茶盏猛饮两口,润了润嗓子。
“我的伤如何?”谢呈主动询问起大夫。
“国师这伤还是有些深的,”大夫用洁净的白布替他将手臂上干涸的血迹拭去,“好在及时做了包扎,虽然粗糙,却早早止住了血。”
林蕴霏闻眼抬眸,目光竟是与谢呈隔空对上了,对方冲她弯起笑眼。
大夫恰好低头去药箱取金疮药,是以两人间的互动未有被他发现。
“国师且忍忍,这药撒上去会有些疼。”大夫其实清楚这话可以不必说,因自他踏入室内后,谢呈面上几乎没有过多余的神情——一点属于疼痛的神情。
药粉真正洒在伤口上时,谢呈将手攥紧成拳,手上的青筋鼓起,但仅此而已。
林蕴霏看着他伤口之下交叠的那道淡痕,忽地想起这是他右手第二次受伤。
两次他皆是这般风轻云淡,好似只是被小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般。
林蕴霏愈发好奇,谢呈曾经究竟经历过哪些遭遇,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样子。
他的伤口很快便被重新包扎好,大夫交代道:“伤口这几日先不要沾水,小的一会儿再去药房为国师抓几帖防止热症的药,国师记得每日按时服下。”
谢呈颔首称谢:“劳烦你了。”
大夫才出门,谢呈正欲劝林蕴霏回去歇息,门外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彦阔步进到屋内,直奔着谢呈而来:“听闻国师在来的路上受了伤,伤得可还严重?”
不想看见了林蕴霏,他的眼中翻腾起几分兴味:“嘉和也在啊。”
逃不过那套人前的礼节,林蕴霏对着林彦笑了笑,唤了声三皇兄。
“多谢殿下关心,谢某伤得不重,”谢呈启唇引走了林彦的注意,“我们从雄州至云州走了条野路,结果不幸撞上了山匪。”
“原是这样,云州多崇山峻岭,是以山头上盘踞了不少山匪,”林彦话锋一转,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瞒你们,几日前,我与运输赈灾粮的小队也遇上了山匪……”
“彼时夜色阴暗,我们的人又因连日赶路疲惫不堪,是以被他们得手,几大车的粮食尽数被夺走。”
林蕴霏听后,心中那点疑云顿时消散,怪道城内的情况没有好转,原来是运输的路上出了差池。
所以前世林彦便是因此与山匪杠上,而后借消灭山匪、为民除害的事声名大噪。
“那皇兄打算怎么办呢?”林蕴霏问道,“你也瞧见了云州的情形,一日无粮,百姓们便要多挨饿一日,他们可撑不了几日。”
林彦面露忧色:“我又如何会不知晓此事已是迫在眉睫。”
“昨夜我一宿未眠,适才想去与徐太守齐心商榷对策,但听闻你二人到了,便来瞧上一眼。”
“既然你们没事,我这心也放下些许,”林彦道,“你们好好休息,我去找徐太守谈事。”
林蕴霏紧跟着起身,对谢呈福了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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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回房间小憩了。”
林彦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流转了一圈,垂下眼睫遮去其中暗色。
屋内谢呈在床沿稍缓了会儿神,看向盥盆中那方被血色玷污的帕子,单手慢悠悠地搓洗起来。
奈何血丝已渗入丝绢里,如何也难洗净。
谢呈用指腹摩梭着上面淡淡的绯色,眸底有些懊丧。
*
这几日实在太辛苦,饶是林蕴霏心中装着一箩筐尚未弄懂的事,最终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已擦黑,是一位州署里的侍女端着晚膳叩响了门。
林蕴霏唤了声“进来”,发现食盘上的食物是简单的一菜一汤,菜汤内不见荤食,另外的一碗饭也仅是半满。
制汤的水甚至也肉眼可见地有些浑浊。
见她久久地盯着饭菜不动筷,侍女低顺着眉眼,喏喏道:“殿下,您千万别嫌弃,这已是州署内最好的饭菜了。”
“我没有嫌弃,”林蕴霏摇了摇首,“眼下云州是这般情势,能有吃食便已很好。”
怕对方不相信,她执筷吃了两口,问:“你可吃过晚饭了?”
侍女不自觉摸着干瘪的肚子,答说:“奴婢用过晚饭了。”
“都吃了些什么?”林蕴霏又问。
“吃了一碗粥。”侍女轻声回答。
是了,饥荒之时做粥能少用些稻米,如此又能多坚持几日。
“你吃饱了吗?”其实多余问这个,林蕴霏清楚她断没有吃饱。
侍女才答“多谢殿下关心,奴婢吃饱了”,她的肚中便发出一道响。
这道响声在落针可闻的屋内尤为清晰,那侍女连忙跪下来,说:“奴婢在殿下面前失了态,还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饥饿又由不得你控制,”林蕴霏将那碗汤递给她,说,“我有些吃不下,倒了却也可惜,你帮我吃了吧。”
侍女那双圆眼一下子瞪得极大,喉咙也忍不住滑动,但她还是有些不敢轻易动主人的吃食,迟疑着没去接。
林蕴霏看出她的顾虑,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唤作蓝儿,大人吩咐奴婢在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服侍殿下。”侍女如实以答。
“你若将我伺候得好,这样的赏赐也算不得什么。”林蕴霏驾轻就熟地装出以往跋扈娇蛮的派头,从头上随意取下一支金钗一并给她。
这下蓝儿欢天喜地接受金钗与汤,她欲出去喝,但被林蕴霏叫住:“你且在这儿喝完吧,如若被别人瞧见,恐会惹来非议。”
“哎。”蓝儿脆生生道,捧着汤悄然无声地喝完,眼睛眯起像只偷腥的狸奴。
林蕴霏确乎没什么胃口,倒不是因为饭菜粗淡。
甫一夹起米粒,她便想到云州城外那个稚童的血盆之口,胃中顿起翻天巨浪,搅得她难以下咽。
但她既不能随意浪费食物,又得靠食物吊着气力,是以缓缓将饭菜吃完,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
待林蕴霏用过饭,蓝儿收拾好食盘将门打开,猝不及防见到外头站着的黑衣青年,发出一声惊呼。
“蓝儿,怎么了?”林蕴霏循声走出去,惊异道,“你回来了。”
潜睿向她颔首,言简意赅地言明来意:“殿下,徐大人与三皇子邀你去侧厅议事。”
“国师他已经去了。”青年望着她,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