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薄冷的声音,像雾霭缭绕于祠堂之上。
一时间,阮凝玉有些恍如隔世。
她遽然抓紧裙摆。
她记得,前世在谢家祠堂,她拿出与沈景钰的定情信物,口不择言执意要嫁给小侯爷当妾,气得长辈跟族老当场就要对她行家法。
她被几个家奴押在地面上时,吓得梨花带雨时。
这时,家中那位云中仙鹤般的嫡长孙出现了。
当时他也是这么淡然地站在了她的身侧。
她垂眼,就能看见男人的缂丝靴面。
她如见救星,通红的闪了闪,便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惊慌失措,粉衫底下刚成熟起来的女性身体在细微地颤。
死到临头了,她这才知道厉害了。
眼泪抛珠滚玉,她跪在他的脚边,毫无体面可言。
“表哥!表哥,求你救我啊表哥……”
谢凌当时扫过了地上的她一眼。
便对着宗祠上的长者们作揖。
声音也沉稳,冰凉。
“凌儿作为长兄,却教育不好底下弟妹,为人兄长,也要肩负一份责任。”
他的眸仿佛有着珠玉光华,这样天底下最顾盼生姿的一双眼,里头却常年往日凉得叫人心惊。
“凌儿请求,由我代为主持家法,训诫表姑娘。”
上方一群族老们却为难了。
有人为难地问。
“大公子,你是表姑娘的兄长,可会徇私,就此饶过她?”
当时心眼非常多的阮凝玉听到这句话,眸光闪了闪,立刻低下头掩藏自己的神情。
府里仆从都知道大公子谢凌温润如玉,何况他还是她长兄,她当然是想着由谢凌来处罚她……说不定会手下留情点,又或者是她装可怜骗取他的怜惜,她好逃过这一劫,不至于真的受这家法。
她低着头,装聋作哑。
而她边上的男人似乎静默了半晌。
很快,谢凌抬起清明的眼。
斩钉截铁地说了句。
“不会。”
族老们商议了片刻,最后决定信任他,将刑罚的权利交给了男人。
毕竟长孙谢凌温恭直谅,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脸上还沾着凄凉的泪的阮凝玉偷偷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位尊贵又清冷的男人当真说一不二。
当晚祠堂之上只有她和谢凌两人。男人站在一众牌位前,只听轰隆巨响,夜幕突然闪过闪电,一瞬息,冷白的光突然照亮了男人那张刚毅清隽的脸。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再度扑面而来。
阮凝玉面色发白,她心脏跳得好快,精致的额泌出层细汗来。
再后来,无论是祠堂上铁面无私的男人,亦或者是朝廷上身穿紫袍杀决果断的谢大人,全都变成了她在皇宫里的梦魔。
皇宫里人人都皆知皇后娘娘每晚都被梦魔缠身,睡眠也浅,任何的动静都会惊动到她。
阮凝玉不得不日日喝着御医调配的苦药,睡前还得各种熏香,才能保证她夜里能够安然入睡。
可是没有人知道,却是朝上那位在世修罗般的权臣大人,害得她夜夜梦断魂劳,心神不宁!
她心里太恨。
谢凌的气场还是足够慑服人的。
谢易墨跟文菁菁没有人敢对这位长兄的话有任何的异议。
阮凝玉低着头,掩盖着眸里翻滚的厌恶,在几个姑娘里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见到她这次却逆来顺受了起来,座椅上的男人撩开眼帘,朝她看过来了一眼。
阮凝玉身体僵住,假装没有感知到。
很快,谢易墨和文菁菁的处罚便下来了。
苍山在前面念着。
“二姑娘跟文表姑娘,各自杖责十大板子,禁足半月,抄女则五十遍,以示儆戒。”
谢易墨听了后,差点晕过去。
文菁菁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黯淡着眼,对着谢凌一拜,“菁儿谨遵长兄教诲。”
那可是十个板子啊!
她的掌上明珠一辈子就没吃过苦,如何挨得了这种酷刑?!
何洛梅心疼不已,上去就将谢易墨护在怀里。
她咬牙,泪眼婆娑地看向自己的这个侄子。
“凌儿,这处罚……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谢凌却淡声道:“处罚不重,如何以儆效尤?给府中子弟一个警戒?”
何洛梅还欲说些什么。
这时原本还很乖顺的阮凝玉却又轻声细语地道。
“三舅母,表姐做错了事,自然是该罚的。我犯了私奔这罪孽深重的事,就算长兄打死我……也是不要紧。表姐是识礼知书的嫡女,更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舅母如果执意要给表姐求情的话,莫不成……对于表姐三番五次私会李公子的事,舅母也是知情的么?”
何洛梅瞪大眼睛。
这小贱蹄子这是要上天吗?她哪来的肥胆敢这么同她说话!
何洛梅憋着气,指着她,疾言怒色:“你这小女娘怎如此骄横跋扈目无尊长?长辈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阮凝玉道:“舅母教训的是。”
说完,便垂着脑袋,当没事人了。
能缩能伸,何洛梅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都没地方撒。
谢凌又看了过来。
“三婶,可是知情?”
何洛梅震惊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比她小了足足十几岁,是她的晚辈,可是……望着他如无其事面不改色的神情,她却哆嗦了一下。
大房的这个嫡子,自孩提起便多智近妖。
当时谢凌神童的名号已经颇负盛名,可身为三房新妇的她却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只以为是大房在鼓吹,宣扬过度。
可是直到那件事……却彻底颠覆了她对这个侄子的认知!
当年谢诚宁格外偏宠一个侍妾,甚至还为了这个腌臜玩意次次跟她吵得面红耳赤,而最后,这个侍妾还怀孕了!
于是她故意在谢家的一次赏菊宴上,算计对方,害得那贱人流掉了腹中的孩子。
她原本以为天衣无缝。
谁知,赏菊宴上那位衣裳华丽仙童模样的小嫡长孙,却一张脸冷冷的走过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
“梅姨娘身上香料的味道,怎么跟三婶婶身上的一模一样?”
童言无忌,可就算是这样,坐在玫瑰椅上的她差点魂不附体地跌下去。
等被丫鬟搀扶着,她去看站在底下的小嫡长孙,依然觉得惊魂未定。
而这事,幸好有惊无险,谢凌并没有将这事情说出来。
梅姨娘的孩子彻底没了,但经过这事之后……何洛梅心里就有了阴影,平时见到谢凌都会绕远,就怕他一双慧眼又看出了她什么心思。
谢易墨在她怀里哭泣。
何洛梅心疼坏了,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的阮凝玉。
表姑娘的话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求情了。
何洛梅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强颜欢笑:“三婶自然是不知情的……”
说完她假装愤怒地怒斥怀里的谢易墨。
“看你都做出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为娘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谢易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何洛梅,娘平时对她娇宠无度,百依百顺,何曾这般斥责过她?
她红了眼,“娘!”
阮凝玉在旁边,悄悄用手指捂了捂唇角的笑意。
谢凌再也不想管这样的闹剧,起身离开,很快,就有几个牛高马大的奴仆扛了板子过来,谢易墨吓得往何洛梅的怀里躲,而文菁菁的表情看着也不是很好受。
很快,两位姑娘各自被打了十个板子,鬼哭神嚎,惊天地泣鬼神。
还没轮到阮凝玉,很快她便站在边上看着,说风凉话。
她眼里含着绵绵的笑意。
“去年听说有位失职的官员,在皇宫里挨了几十大板后,回到家中后竟从臀部割出了不少烂肉……”
谢易墨听完,吓得眼珠子抽搐着往上翻,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何洛梅失声尖叫:“墨儿!”
苍山在旁边惊奇地看了阮凝玉一眼,没有想到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姑娘切开里面竟然是黑的。
谢易墨就算是晕厥了,还是得挨板子。
两位姑娘打完十大板后,都晕了,各自被抬了出去。
祠堂上,只剩下了阮凝玉一人。
苍山面无表情地道:“表姑娘,公子有事要处理,你再稍等片刻。”
见她要走动,他又冷声补充:“公子有令,在他回来前,你要对着谢家的列祖列宗长跪不起。”
阮凝玉微怔,眼里再度闪过了恨意。
于是她就这么跪了半个时辰……
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