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死替
    寒风料峭,积雪封霜。

    冬日的天启城,和往日的繁华大不相同。

    虽然说。

    小摊小贩们碍于生计,还在起早摸黑地干活,扯着嗓子揽客,为了一斗半拉的粟米奔波。

    出行的达官显贵却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因为天气太冷了。

    有那功夫在巷道上浪荡,跑去花楼中寻欢作乐,还不如在家中烧起银屑碳,关上房门窝着猫冬。

    而此时。

    在这稍显冷清,缓缓眯起眼睛的天启城一角,有一家府邸却一反常态,变得格外喧嚣。

    “快点,都动起来。”

    “你们腿断了是小事,伯爷的妻儿要是有闪失,你们能有几条命够赔的?”

    “一群吃饱了都跑不快的饭桶。”

    “若是夫人出事,仔细你们的脑袋。”

    膀大腰圆的老嬷嬷叉着腰,甩着破锣嗓,手臂几乎要挥出残影,指使着一群侍女,小厮奔波,一盆一盆的热水就往房里端。

    等到再端出来,原本一汪汪泛着烟气的清水早已染上红意,不时晃荡出涟漪,木盆边沿还挂着一条条脏污的长巾。

    显然,府中有人生产。

    这群下人鱼贯而入,又快速鱼贯而出,一有机会就端着盆子跑,手眼五官都在用力。

    那嬷嬷看起来却更加着急。

    就冲那吼哑了嗓子都不见停的叫嚷,快要堆成褶山的老脸,换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出生的是她三代单传的金孙。

    当然这是胡话。

    这老嬷嬷之所以这么拼,完全是因为,这家的伯爷是真刀真枪,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武勋。

    像这样草莽中崛起的英雄,出手阔绰是真阔绰,脾气暴躁也是真暴躁。

    所以,她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

    都是替权贵当差,哪里需要分什么文臣武勋。

    有权的碾死蝼蚁可不用凭证。

    上下嘴皮一合,脑袋一摘,大雪天裹了草席往外一丢,还不是洒洒水的事?

    这会儿。

    老嬷嬷抖着肩膀,早已经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光那对凸起青筋的鸡爪,难不难看还是两说,哆嗦得像得了羊癫疯却是真的。

    所幸没多久。

    一声婴儿的啼哭如期而至。

    来自新生儿的天籁之音,不仅打破了笼罩在宁安伯府上的阴云,也让众人拧着的眉头,在同一时间松开。

    生了好。

    生了好啊~

    生了便是一桩喜事,等会儿向那位伯爷讨个彩头,明年上半年的生计就有了着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众人满脸笑意,想着待会儿该用什么吉利话讨赏时,一场无妄的变故悄然袭来。

    “贺,利见六爻,夫人诞下麟儿。”

    前半段,剧情发展还算正常。

    侍女稚嫩的唱声犹如仙乐,让院子里的人听得飘然若仙,一个个全都笑逐颜开。

    “哈哈哈哈,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啊~”

    “头胎有点波折算什么,像这样先难后易渐入佳境,我敢打赌,这位小伯爷日后定是我们北离的肱骨之臣。”

    “...”

    一水的漂亮话。

    摇头晃脑的粗衣小厮,掩面而笑的大小丫鬟,还有一个个面色严肃的护院…

    这些要素填充下,一幅寻常官宦宅院的图景跃然纸上,看起来绘声绘色。

    而随着房内之人成功生子,气氛逐渐明快。

    一道肃杀的身影也顺着寒风,悄无声息出现在墙头,提着铮亮的刀锋,卷着风雪,落在产房正前方。

    “伯爷有后,是儿子?”

    脸上带刀疤的青年冷着脸,沉声发问,双眸锐利如同鹰隼,强大的气势爆发,逼得众人身形一沉的同时,双腿也开始不住地打颤。

    这位怎么来了?

    自打去岁伯爷染疾,借故辞去一切职务之后,张副官就领了城门郎的差使,代替镇宁伯府,在外亮相露面。

    可是代替归代替,没听说连儿子出生也请人代看的啊~

    还是个贱籍。

    就算是城门郎,就算靠着伯爷的帮助成功洗白了身份,也同样改变不了,这张岳是西楚国遗民的事实。

    一时间,众人内心腹诽。

    张岳却咧开嘴,露出一丝略带肃然的笑意。

    “将军有后,这是一等一的喜事。”

    “王嬷嬷,你去

    将少爷抱来。”

    “啊?”听到张岳的话,王嬷嬷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看了眼这二十多还不娶妻的大毛愣子,好心提醒了一句。

    “大人,刚出生的孩子是受不得凉的。”

    “我也没说要让他受凉啊。”

    见王嬷嬷不理解,张岳一手按在刀上一动不动,另一只手随意朝身前一挥。

    轰!!!

    灼热的气息卷动着,化作一股宛若熔炉般的热力,将这一院子的风雪化作白气,也让众人热得直哈气。

    当然了。

    这突然的变化只是一瞬。

    高温过后,张岳就开始控制自身真气,在掌心形成一个浅红色气团,散发出温和的气息。

    紧接着。

    一道得意的声音响起,毫不掩饰逐渐上扬的尾音。

    “王嬷嬷觉得这一手怎么样?”

    “我的焚血功炽烈如火,只需要稍加控制,就能快速凝聚出一方温暖气域,里面别说是些许严寒,连风都不会有半点。”

    王嬷嬷顿时目瞪狗呆。

    她望着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像个愣头青的张岳,一口老槽不知道往哪吐。

    大人,你是来干什么的。

    说什么带少爷走,为什么老身觉得,你特么是自己没后,所以想图个新鲜,来捏小伯爷这个包子团的。

    男人都一样。

    对自己没有的东西那么执着,结果一提到要帮他娶亲,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张岳去怡红园的次数有多少,你个拔屌无情办完事不负责的老油混子…

    想到这。

    王嬷嬷继续劝道。

    “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不好看,一动不如一静,大人要是真的稀罕小伯爷,为什么不找个伴,自己生一个?”

    “你少废话,就里头的骚货,能有老子我在意少爷。”

    “我和将军什么关系?”

    “就冲那个贱人,当初敢当着将军的面来钓老子的饵,我都想一刀刀活剐了她。”

    “一个注定被发卖的边缘人,你们以为还有活头,少爷和这种人待一块儿,我都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她掐死。”

    图穷匕见,一语惊人。

    原先众人有多在意里边的那位,这会儿也都忍不住后退,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喂了翔一样精彩。

    而等到张岳闯进产房,‘砰’一下踹开大门,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阻拦。

    漫天的风雪,飘得更急了。

    直到三个呼吸后。

    张岳拎着滴血的长刀,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婴儿走出来,一个飞身消失在院落中。

    王嬷嬷才从愣怔中惊醒,看了看斜对面垂落的门帘,咽了口唾沫,嘟囔着往自己那松弛的胸口抚去。

    “这叫什么事啊?”

    “有人说说,里边那位主儿,我们到底该如何处理吗?”

    正常推断,人应该是死了。

    按那位张大人的手笔,从战场上磨砺出的狠辣,过脖子一刀哪需要半个呼吸。

    这会儿。

    那位夫人说不准都凉得透透的了。

    就那惨飕飕的一具尸体,放在大冷天也怪瘆得慌。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而众人在惊悸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古怪。

    以前总听说富贵人家多奇事。

    这去母留子的常规操作,他们也算略有耳闻。

    可是。

    像这样在杀人前装得那么恩爱,大半年丁点怪异都不漏的,他们活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

    这样说来。

    镇宁伯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私底下居然是个狠人。

    那尸体...

    “处理个毛线!啊呸~”

    一个小厮红着眼睛,朝产房吐了口唾沫。

    他那流畅的动作,强烈的悲愤,看起来根本就是个为主家不平的忠仆,共情能力十足。

    见状,其余人开始有样学样。

    有的踹脚,有的丢盆,而除开这些个顺风倒头的家伙,房间里还连滚带爬冲出了几个。

    “别动手,等会儿。”

    “我们可都是一边的啊——”

    “夫人被张大人给一刀杀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住手,杀千刀的死王五,你再敢傻不愣登地对我们胡来,信不信老娘今晚上咬死你。”

    “...”

    整个

    院落乱成一团。

    而就在一众丫鬟仆役咒骂着,衣衫不整地胡咧咧时,张岳已经七拐八拐着,来到了一处更大的院落。

    “将军,我把少爷给你带来了。”

    “还有那不知从何处来的细作,我也已经...”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