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栩夜至大理寺,见寺卿房中亮着灯,叩门问道:“陈伯还没睡吗?”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陆栩一时怔住了,她将手搭在门上不敢推开,屋内的人好似看穿她心中所想,“做事当果断,这般犹豫何时能成器?”
陆栩推开门,果然见陆煜站在案前,她知道这是梦,即使知晓,也不敢靠近。
“爹……”泪模糊了眼,她有些看不清。
“弱者才流泪,你若再如此,便去面壁思过,哭够了再回来。”
“嗯。”陆栩强忍着心中苦楚,“我没有哭了,爹…我做官是不是不够好?”
陆煜走来帮她擦去眼泪,陆栩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是不够好,爹教的少了。”
“阿栩。”
她闻声回头,是只在画像中见过的母亲,她想过去抱一抱,又怕一触碰梦就醒了。
柳云清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娘走的早,苦了你了,我骂过你爹了,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让人看了心疼。”
她见陆栩咬唇忍着泪,还是哭的一塌糊涂的样子,更为不忍,喊陆煜死过来把孩子哄好。
陆煜哪里会哄孩子,道了句:“不许哭!”
柳云清骂道:“陆煜你蠢死的吗?早知道你这个样,我就该一脚把你踹了。”
陆栩只是看着,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双亲,连眼睛都不愿眨。
“记得爹教你的,摒弃私情困扰,一些答案你自然能看到。”
“可我还是看不到。”
柳云清道:“傻阿栩,你爹说不明白,你需平等的看待每个人,判断时,不可心急。”
陆栩惊醒,坐在床上久久难回神,窗外雨声淅沥。她披了外衣出门去看,春雨细落枝头,绿芽点点,今年的春来的有些迟了。
之后几日,陆栩将先前的证据与事情整理了一番,“平等的看……”她还是想不透。
柳府附近有间学堂,有孩童长在一起嬉闹,陆栩自柳府归家时听几个孩子争辩。她本不喜欢凑热闹,见有两个孩子争得要打起来的样子,便过去劝架。
黄衣小童道:“我分明是想帮你,你为何冤枉我?”
青衣小童也不满答道:“可你先前总骗我,我定是要怀疑你呀!”
陆栩道:“你不可因为他先前如何就断定他之后会如何,这样……”她顿悟,喃喃道:“这样不公正…”
对于景秋,她心中存疑,所以她去做孙惟妾室一事,陆栩竟也卑劣的认为她是为了荣华富贵。倘若她自己也是棋子,那一开始她就没想独活。
陆栩闯进孙府,孙惟与景秋都不在府中,等了一个时辰孙惟才归来。
“景秋呢?”
“前几日去庄子上养病,如今也不见人,不是你们将人带走了吗?”
陆栩想到钱垣,找到钱垣时,他坐在书房里满脸颓然。
“骂我的话就不必说了。”
陆栩没功夫和他吵,看了一圈也不像绑了景秋的样子,本想自己去找,觉钱垣好歹与其相识十余年,或许知晓些方向。
“景秋不见了。”
“什么?”钱垣慌忙起身便往外跑,“我去找。”
见他火急火燎的离开,也没问到什么有用的,陆栩只能去回想景秋都曾说过什么。
她想起席温留下的话,“恩与仇…笼中鸟……”赶至荣婉墓前时,果然见景秋,她虚弱的靠着墓碑,见陆栩来了,扯出一抹笑道:“现在的你,比钱垣聪明。”
“是现在的他太蠢了。”
景秋将怀中书信递给她,是孙惟与千霞楼身后富商的书信,数量不多,作为证据也足够。
“我带你回去。”陆栩扶她起来,景秋太过无力,只能靠着她。
陆栩尽量放缓动作,怕再伤到她。
景秋道:“回哪里?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陆府,等你好了,我要问罪。”
景秋想笑,连咳了几声,“你果然不一样,颜月的选择是对的。”
“什么选择?”
“提议大家寻死的人不是我,是颜月,算不上提议,她本是想自己去死的。”马匹轻微的颠簸都使得她剧痛更甚,她吸了口气道:“我们知道她一个人是不够的,那么多人一同赴死,你才能彻底接手此事。”
“钱垣不知道这些,我说等得了良籍,便同他回洪州,我骗他的,若不害你,孙惟怎么会信我呢?”
她又没缘由的落泪,手却紧紧抓着陆栩的衣袖,“我赌赢了……”
她赌钱垣对她的真心,赌陆栩会选择相信自己,这两者,她都赌对了。
进入临风楼后,非人的折磨让她一度想要寻死,是一同受苦的姐妹劝说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起初是为了查明真相帮钱垣的仕途更进一步,而后她是为了那些命苦之人。
荣婉之事是她意料之外,她比席温更憎恨程安,席温也不无辜,他明知荣婉有家室还那般行径。
陆栩请大夫看过后,知她中毒太深,无药可医,还是求了些续命的药喂给她。
“别告诉钱垣。”她道:“我不想见他。”
不是不想,是不敢,她又何尝不是被年少时的心动束缚呢。
陆栩拿着证据去抓孙惟,他携家眷出逃,陆栩将其在乡野僻静处拦下。
“我可以认罪,他们都不知晓此事,请大人放我家人一条活路。”
孙惟在她面前跪下,言辞恳切。
“你的家人是人,别的人家人就是蝼蚁吗?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孙惟的儿子哭了起来,孙夫人抱着孩子也跪在她身旁,“求大人放我孩子一条生路也好。”话落,袖中抽出匕首刺入她腹部。
陆栩忍着痛带人将其押送回京,自己在驿站简单处理了伤口,继续赶路。
孙惟招供,他出身商贾,他本不想做官,安稳一生也是极好的选择。父母给予厚望,逼他去读书,为了他能科考,买户籍用了全部家当,店铺又遭人打压,一夜间穷困潦倒。
他心中万般不愿,为了父母他也甘愿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与苛责。
一朝中进士,同行之人皆从五品起,唯他仅得了个七品小官,他的学识绝非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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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
原是一切都需要金钱铺路,他以为的苦尽甘来,以为考中进士便得以圆满,不过是从一个困境走入另一个困境。
他本想改变这样的局势,时间久了,也被同化,唯有金银珠宝才能使他心安。他操办千霞楼敛财,不听话的就送到临风楼去赚钱,他有过不安,又觉世道如此,这点不安也变的无足轻重。
没有什么比穷怕了的人突然富起来更可憎的了,因为过往太过绝望,后来得到时又轻而易举,强烈的反差便扭曲人的心智,做出与初心背道而驰的事情。
孙惟道:“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出身,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陆栩俯视着牢中之人道:“这与出身无关,你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利益,众多说辞不过是掩盖心中贪婪。”
她隐瞒了孙夫人那一刀,孙夫人以为杀了陆栩他们就能活,陆栩看她护着怀中孩子,起了恻隐之心。求来毒酒,比绞刑体面一些。
陆栩受了伤,大夫进陆府也不用藏着,钱垣还在苦苦找寻。
牧言曦前来探望,见大夫从别的屋子里出来,上前问了几句,得知景秋在此。
他道:“钱大人在外面不停歇的找,原来是在你这。”
“她不想见钱垣。”
“你怎么样了?看你最近不能久坐,挨刀子了?”
“小伤。”
牧言曦顺手帮她收拾书架,“你要是去战场,多少也是个大将军,问什么都说没事,军医最喜欢你这种。”
“为什么?”
他回身学着军医救人的样子,“就这样手起刀落,这样拔箭缝针,根本不用在意其他,你又不会喊疼。”
“我又不傻,疼了我自然会说。”
“嗯哼?”牧言曦将书放好,至她面前俯身看着她,“是吗?”
陆栩微微后倾,心中那股莫名情愫又开始蔓延,再看向他,只觉得莫名。
“怎么了?躲我做什么?”他又往前几分。
陆栩忽然转身往外走,“没事,我去看看景秋。”
牧言曦勾起浅笑跟上去,“走这么快做什么?害羞了?”
陆栩停下转头盯着他,双手扣着他的肩凑过去看他,确定没有那种异样的感觉后松开。
“应该不是。”
牧言曦被她这一套动作惹红了脸,强装镇定道:“你…就不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人本就不同。”
看他又要开始闹,陆栩先开口:“你最好。”
“你现在都会说这种话了?”牧言曦还是要闹小情绪,“太假了阿栩~和我你还搞奉承那一套干嘛?”
“真心的。”
他问:“比柳初诃还好?”
“你总和他比什么?”
在牧言曦嘴里,柳初诃时不时被贬低,时不时被拉出来准备贬低。
“我就要和他比,你说是不是比他好。”
陆栩道:“各有各的长处。”
他不喜欢这个回答,缠着她改口,“你这个时候可以奉承我了!”
陆栩叹气,“你的心思好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