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有些长,扶寻冬牵着小东走到城西的药铺,捡了几味药,出来又牵着小东往家走。
“姐姐,你家好远哦。姐姐,为什么大家有的时候讲话都那么文绉绉的,好酸,明明说着大白话彼此之间也能听得懂不是么?”
“再走走就到了。大概是因为,说话样式是用来区分人的吧。就像舞蹈一样,明明千百家舞就该出千百种样式,偏偏有人定义出了什么样的舞蹈是好看的,是可以登上高雅之堂的。什么样的舞只适合在穷乡僻壤间好似随意搭起个草台板子上动两下就结束的。这其实都是不对的,人生百味,舞自可万种,孰贵孰贱,不可以人定义。”
小东脸上尽是对扶寻冬的一片敬佩,肉肉的小手紧紧拽着扶寻冬,“姐姐,你是不是也喜欢跳舞呀?”
行至扶寻冬家门口,扶寻冬蹲下与小东平视“记得姐姐和你说过的话吗?在姐姐家不可以提起?”
小东恍然大悟,胖乎乎的小手捂紧嘴巴“舞蹈。”
“好。”
她推门,带着小东入内。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转角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高挑清冷的影来。
六节“舞自可万种,人不可自贱。有趣。”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六节却拿出个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转身隐迹潜踪入了暗巷。
小东得了个热烘烘的烤红薯,一个人拿了站在院子中间剥皮。红薯蒸腾起热气熏得小孩的脸白里透红,喜气洋洋。
扶母“小心烫呀,过来我给你剥。”
小东吃得正是热闹的劲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扶寻冬挽起袖子,放下一桶装得满当的水,一滴汗从鬓角滑落。
扶母喃喃“若是当年没有因为家贫养不得两个孩子,将小的送走,弟弟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娘,所道胡话。十年都昔了,小弟如何像这点大?”
“是,是我糊涂了。”
扶母对着小东柔声“你欲吃些什么,阿姨与姊为你做。”扶寻冬出声制止“家里岂有可做珍馐之食的蓄备,有何食,便食何也。”
“嗯嗯,小东是乖孩子,”小东学着扶寻冬的语气,“有何食便食何也!”
“乖仔。”
此时,有人急叩于门“小东,小东在此乎?”
扶寻冬放下袖子,甩了甩手上的水“是你爹娘来了吗?”她就要去开门,忽得小东扑上来,连带着手上的烤地瓜糊在了扶寻冬的粗衣上。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是老巫婆来了!她要把我抓走吃掉!”
“老巫?”
小东挂在扶寻冬的腿上,扶寻冬便一脚一瘸一瘸地走向大门。门外立着个女人,年纪看着稍稍比扶寻冬长一些,个头倒是长出扶寻冬不少。
“小东,为何下午不来上课。你可知师之担忧。师四处问而得知你居于此,课业一日都不可废,舞蹈之功更是!你一日不练,即会退步千里。你和固较舞堂之中其余学子比原本就差一大截,你却不知私下用功。你不来上课则已算了,为何以不事先告诉师,你知道若是你在师的班级上丢了,师要承担多大之责!”
扶寻冬听得忍不住在心里诽谤,原来也只是害怕孩子丢了自己需要担责……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正义凛然。小东死死扒着扶寻冬的腿,半跪在地面上,眼睛斜着看向地面。
韩舞师“你又是谁家的小孩,竟然这样不懂事,纵着人不读书也不练功吗?”
“我已及笄。”
扶寻冬蹲下,与小东平视“你是为何不想去上课?因为那群孩子取笑你么?”
“不,不是。”
“那是为何?”
“我,柔韧度不好的,每次压筋都痛得很。”
韩舞师忍不住插嘴“你知自己天资不足,后天还不加倍努力。”
小东有些委屈了。
“可是我再怎样努力,都是比不得舞堂里那些天资过人的学子。他们只需要轻轻地弯一下腰就可以做到的动作,我要被老师下了狠劲才能压下去。我这辈子再怎样努力都赶不上他们了,我将来也不会去做个舞卿做个舞姬我为何还要练舞!”
扶寻冬“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烤红薯不烫了,还握在小东手上,黏在扶寻冬的衣领上。
小东“烤红薯!我要去卖烤红薯!”
“好呀,你喜欢烤红薯是吗?”
“嗯,红薯香香糯糯,小东喜欢烤红薯。”
“那就去做一个卖烤红薯的吧。”
韩舞师的脸上净是错愕“你在说些什么醉话?他家只生得他这一个孩子,将来全家上下都须得靠他一人养活生计,你让他去卖烤红薯,岂不白生养的这一子。”
“子孝于亲则当宜,若生此子所为将来留彼而养老用,莫如无生此子。夫以其所欲而生儿,岂望所儿乐之?”
韩舞师有些恼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哪个不得是养儿防老生儿育女,赡养子女
一步步走下来的。你今日这样教育她跳脱出寻常人的路子,而他又没有去过另样人生的能力,你当你这样是在造福他吗!你这是在害他!平白无故害得他去见得他够不着的世界,剩下的人生里只能徒在难捱愤愤里度过。”
扶寻冬心下一动,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她心念,自己又何不是如此。
韩舞师见扶寻冬不言不语,便要带走小东,小东垂着头有些丧气。
扶寻冬忽得开口“然物有违天,天赋即决定了上限不是么?”
韩舞师“是又如何?你当普通人这一生有几时是用得上天赋二字?不过都是含糊间混口饭食。不信你可与谁比的一比,他说他压不下腰,可若是不每日勤加苦练,天赋再好的人也压不下去。”韩舞师上下瞧着扶寻冬一眼“我知你不服气,你来与他比比,人总妄于未尝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