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楼小仙君发善心救下的九幽恶鬼,能拜入仙山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她难不成还敢奢求其他?”
“瞧她看楼小仙君的那个眼神,真是恶心。”
“肮脏的恶鬼……白师妹这次可是受苦了。”
眼前戏台咿咿呀呀唱着从前往事。
叶南徽木然地看着。
神仙笔下,写凡人命数。
命数天定,不可更改,无法违逆。
没曾想竟是真的。
命书。
叶南徽识海之中的书卷之上,只写着两个大字。
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心中憋闷着一口怒气,想撕了这书,破口大骂,可往往都以被那虚幻的剑影吓出一身冷汗而告终。
又是一场惊梦。
她翻身从床榻坐起。
窗外晨风习习,树影婆娑,微弱的晨光落在她的肩背,带着一丝暖意,才堪堪将她从阴冷的回忆里捞了出来。
“恶毒女配……”
叶南徽坐到铜镜前,镜中映出张些微茫然的脸。
琼鼻朱唇,柳叶细眉,肤色虽是身为恶鬼一贯的苍白,但并未有命数将尽的灰败之色,也没有……多余的血迹。
松了口气。
虽然十分没出息,但自从第十三次重生以来,她几乎每晚都能梦见被楼砚辞一剑穿心的场景。
难免心生忧惧。
上次死时,叶南徽终于认命了,命书所载果然不可违逆。若是再有新的轮回,她一定戒色戒赌,远离仙山、远离楼砚辞。
可等她再睁眼时,入目便是一张极尽可怜的小脸。
一双圆眼颤颤巍巍地看着自己。
“叶……叶师姐。”
声音柔得似水,若是第一次听,叶南徽怕也会为此心折,生出几分怜意。
可第十三次轮回,再见时,叶南徽只是绝望地闭了闭眼。
“你这恶鬼!想对白师姐做什么。”
楼砚辞的小师弟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叶南徽听着便头疼,她没多停留,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巴掌也不想甩在楼砚辞小师弟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
白清枝,她的爹娘为护人间而亡,将其托付给了彼时在人间镇魔的楼砚辞。
楼砚辞则将她带回了仙山,拜在了仙山门下。
成了仙山中人见人爱的清枝仙子。
这位清枝仙子,性情温和柔婉,生得也好,花容月貌,看谁都带着几分笑意。
除了她。
白清枝怕她。
她父母死在妖魔手上,若不是楼砚辞搭救,连她也难以幸免于难。
而叶南徽生于九幽,周身妖魔之气,一脸恶鬼相,便是在仙山修行百年,也难以压制。
微微一个抬眸,便凉薄至极,漏出森森鬼气。
每每见她。
白清枝整个人都抖得像筛子,事后还会大病一场。
叶南徽招惹不起。
此次一睁眼便见她,对叶南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命书所载已经开始了。
【恶毒女配叶南徽,身为恶鬼,命带煞气,冷漠无情,因嫉恨女主白清枝与男主楼砚辞两心相悦,时常暗害女主,致使女主暗伤发作,危在旦夕。后逃出仙山,走上歧途,杀害数百修士,最终被楼砚辞一剑穿心而亡。】
命书轻飘飘地几行字,就写下了之后的命运。
再看一次,叶南徽仍旧没忍住,气得冷笑一声。
轮回十二次,她不过是因为过于贪图楼砚辞美色,因此动心,不仅想求条活路,还想坐拥美色而已,至多算她贪婪。
什么嫉恨,什么暗害,和她有什么关系。
至于杀害数百人……
那些修士一拥而上,要拿她的血洗剑,难道她就只能引颈就戮才对?
往事已矣,她本也不想再计较。
可……老天实在是戏耍于她。
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却偏偏已经快到终局。
那厢与她偶遇以后,白清枝大病一场,她体内曾受过的暗伤,因此发作。
楼砚辞刚镇魔结束,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去了昆仑寻药。
而她又一次被山主一道法印封在了破败不堪的废弃学舍之内。
和上一次轮回的剧情相差无几。
叶南徽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微凉。
命书所载。
她在这仙山众人的眼里,从来都是一个觊觎楼砚辞,暗害白清枝的卑鄙恶鬼,无论做没做过,本身她的存在便已经是罪过。
十二次轮回,命书天定,不服不行。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活着。
窗外天光大亮。
春景融融,鸟鸣声入耳,迎着有些刺目的暖日,叶南徽眯了眯眼。
学舍之外,已经陆陆续续有弟子们赶赴前殿练剑。
她吐出口浊气,按下识海之中纷乱的思绪,起身更衣。
仙山之中三千弟子,皆着月白云纹长袍,这云纹是仙山长老以灵力入线所制,御剑飞行之时,衣袂浮动,方显得仙风道骨,格外出尘。
除此以外,这也是仙山弟子的标识之一,有这身衣服,才算是入了仙山。
叶南徽压箱底的地方,也有这么一套月白云纹仙袍。
那是昔年魔族进犯,她拦下魔族半数先锋的嘉奖。
论功行赏时,仙山山主高坐在刹那殿上,开口问她:“恶鬼,你想要什么?”
她来仙山修行百年,除却楼砚辞外,无一人记得她的名字,只称呼她为恶鬼。
初次轮回之时,她尚还稚嫩,并不觉得有多刺耳。
听山主如此问她,心里还生出几分雀跃。
入仙山百年,她时常偷溜入人间,也喜欢了很多东西,元宵的灯会,仙山脚下小镇拐角处那家红烧排骨,还有满天星河,日升日落,以及那些垂死凡人得救时乍亮的眼神,可若是她最想要的……
那时,她眉眼一弯,看向山主,说了三个字:“楼砚辞。”
她最想要楼砚辞。
此话脱口,周遭便是一片笑声,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亦是不屑。
“真是痴心妄想。”
弟子之中传来的嘲讽。
山主并未阻止,也未应她。
最终赏了她一件仙山之中人人都有的月白仙袍。
她用半条命得来了人人皆有的东西,心中不忿,却不敢得罪身为大乘期修士的山主,拿了这仙袍,躲回了自己的小屋。
待楼砚辞从人间镇魔回来疗伤,她想寻个机会,亲口去问一问他愿不愿意与她结为道侣。
她想他是愿意的。
他们彼此互有救命之恩,最适合以身相许。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只是那一次,他带回了白清枝。
两人站在一处,甚是般配。
耳旁突然回响起一片笑声。
“真是痴心妄想。”
她心口一堵,没有问出口。
此后轮回,阴差阳错之下,这件月白仙袍总是会落回在她手中。
她不喜欢,也不稀罕。
叶南徽看着眼前一次也未穿过的月白仙袍,嘴唇微微一动,默念法决,那仙袍上骤然便燃起火焰,转瞬就化作了灰烬。
从一旁挑了件嫩绿色的衣裙,将长发用玉簪挽起。
她肤色雪白,着这绿色格外好看,融进这漫漫春日中,该很是相配。
今天是个好日子,二月二十一,人间春分时,正是她为自己择的死期。
叶南徽垂眼,拿起铜镜旁放着的烟红色小瓷瓶,轻轻打开,里面散开轻薄的一层白雾,沾染上旁边放置的盆栽,转瞬间,那盆栽便连根枯萎。
断肠红饮,神佛不救。
当真名不虚传。
命书所定,楼砚辞和白清枝天命姻缘,是这书中之主,而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既然怎么挣扎都无用,那不如赌把大的。
叶南徽将小瓷瓶攥在手里。
门外,熟悉的叫骂声响起。
叶南徽等着那位脾气火爆头脑简单的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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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破开山主法阵后,熟练地避开朝她而来的飞刃。
将他禁锢在屋内,轻车熟路绕开赶来的一众弟子,脚步轻快地朝仙山山门走去。
二月二十一,今日也是楼砚辞从昆仑而归的日子。
……
……
“楼砚辞。”
清亮的声音自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传来,楼砚辞一睁眼,便对上了她的双眼。
心魔张狂,这一次竟直接幻出了她的模样。
她的眼里尚带着生机勃勃的笑意。
“楼砚辞,你怎么不理我?”
女子见他低头,便蹲下身,双手自然地撑在他的膝上,凑到他面前,语气里染上三分委屈。
“是你将我带走的。”
分明是幻象,脱口的话却被堵在了嘴里。
“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见他不说话,女子嘟囔着埋怨了几句,似是觉得无趣,又轻飘飘得离他而去。
他并未阻止,只垂眸看向女子方才碰过的膝上,残留的余温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发烫,直至蔓延到他的心口。
伸手将其截断。
温热的心口渐凉,秋风起,卷起一堆枯叶,遮住他的视线。
心魔之力能幻化出这般实景,是他放纵之故。
枯叶落尽。
一模一样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只是不复方才的亲昵。
她离他几步之遥,浑身染血,目光呆愣,胸口处穿过一柄长剑。
楼砚辞低头。
果然,不知何时他的手中拿起了那柄春秋剑。
鲜血诡异地顺着剑身往上,染红了他的双手。
长睫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最近一段时日,心魔总爱玩弄这样的把戏,他有些厌了。
额眉微拧。
利落地将剑抽出。
幻影散去。
眼前是一个身穿月白仙袍的仙山弟子正提着灯,无措地看着他。
“楼小仙君……怎么了?是有何处不妥吗?”
“并无。”
楼砚辞答得简短,脸上浮现出几分倦意。
来接应的仙山弟子都很有眼色,见状也不在多言,脚下快了几分。
边走边解释:“楼小仙君您一入人间镇魔数十年,后又转道去了昆仑,现下许是不知,因这百年仙山也屡遭魔族进犯,这才将限制术法的法阵扩至山下,因而不能御剑只能步行上山。”
“不过这也快到了。”
“山主说,您到以后,直接去刹那殿……”即可。
话未说完,最后两个字便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
引路弟子朝那处看去,只见一群弟子正围在一处,不知再看什么。
不由生了些火气,今日楼小仙君回山,这些弟子偷偷摸摸躲在暗处,想来瞧一眼楼小仙君的风姿也就罢了。
现下围聚一处,是想做甚。
楼砚辞自然也见到了,不过不想多费心搭理,正想绕路避开时。
身侧的引路弟子却聚了灵力,清咳几声,镇住了喧嚣,也引得那围在一处的弟子看来。
“你们围聚在此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引路弟子拉下脸来斥责。
那些弟子推推拉拉,推出一人,那人却也不答引路弟子的话,只朝楼砚辞行了礼,才脸色古怪地说道:“望楼小仙君见谅,只是……”
那人往旁边侧了侧,露出条缝隙道:“只是……山中……您带回的那恶鬼,似是服了断肠红,死了。”
春风送音,声声入耳。
明明是二月阳春,已至化神境的楼砚辞却觉遍体生寒,脸上血色褪尽。
一步一步走进人群之中。
仙山石门下。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她身着一身绿色衣裙,唇边一道血痕,已无生气。
可如今草长莺飞,春色正好。
她…怎么会死。
他茫然抬眼,想寻心魔踪迹,可仙山之上,天地祥和,哪有半分…心魔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