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纳丝收回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凝视着国王。
梅修斯不以为意。他抬起指尖抚了抚少女的眼睫。
“你该休息了。”
伊纳丝就等着梅修斯说这句话，她躺回床上秒睡。
梅修斯的唇畔露出一抹浅笑。他迈步离开房间，修长的乌发在身后荡起。
外面仍下着雨。国王和骑士擦肩而过。
*
过了一会儿，伊纳丝睁开眼睛。少女站起身，拖着长裙光脚踩在地毯上，敲了敲窗格。
亚拉德尔的脸出现在窗外。烟灰色头发贴在脸颊上，给他的气质平添几分阴柔。
“怎么站在雨里？”伊纳丝问。
“等国王离开。”隔着长窗，雨声淅沥，伊纳丝只能通过骑士的口型辨别他的言语。
“进来烤烤火吧。”伊纳丝瞥了一眼寝殿里燃烧的壁炉。
亚拉德尔沉默半晌，身影在窗前消失。敲门声随即响起。
伊纳丝走过去打开门，又迅速反锁。
骑士身上都是雨水，打湿了门口的地毯。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
伊纳丝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麻烦您后退一些，陛下。”亚拉德尔的嗓音低沉而温和。
伊纳丝后退了几步。就在她后退的同时，骑士身上升起赤红的火焰，等火焰消失的时候，他的盔甲和发梢都变得干燥。
伊纳丝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包括之前对于梅修斯的担心也是一样。
她还在用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这样一个充满魔法和神秘的世界。而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出于礼貌的关怀。
不过，她叫亚拉德尔进来还有别的事情。
伊纳丝走到亚拉德尔的身边，踮起脚在骑士的耳边轻声说：
“那些乌鸦……是梅修斯的眼线。”
亚拉德尔并不意外地颔首。
“我有过怀疑，但没有证据。”骑士也压低了声音，“陛下是打算从下水道离开？”
“从地面上逃走一定会被乌鸦发现。”伊纳丝说，“如果我没记错，下水道连通着大海。”
“没错，但……”亚拉德尔顿了顿，“您知道，兰提是建在峭壁的城市，下水道的排水口在崖壁的高处。先不提如何从海面上离开，在迷雾中出没的海妖就是个大麻烦。”
伊纳丝陷入了沉思。
在书中，被梅修斯软禁的大天使格温妮丝，就是被一只海妖所救，经由下水道逃离了兰提。
“我来想办法。”
亚拉德尔抬起手，似乎想抚摸王后的脸颊，手臂却在半空中停住，有些无力的垂下。
“现在，您该休息了。”骑士离开了房间。
*
等亚拉德尔也离开之后，伊纳丝取出她藏在枕头下面的木偶。
木偶绯红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剔透瑰丽。
伊纳丝集中精神力，很快，她和木偶之间就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联系。
木偶从少女的怀里跳到地毯上，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门口。
就在伊纳丝准备下床给木偶开门的时候，木偶忽然一头撞在了门上。
然后，它从门里穿了过去。
伊纳丝共享着木偶的视野，晦暗的雨夜呈现在少女的面前。
木偶跳进了最近的下水道里，顺着里面的雨水朝下飘去。
伊纳丝的视野里浮现出败叶、枯枝、食物残渣、蚁虫的尸体，这让她一时有些倒胃口。木偶身上华丽的蓬蓬裙被打湿，紧贴在木头身体上。
很快，一个巨大的孔洞将水流吞噬，木偶随着水流坠落下来，砸出大大的水花。
木偶顺着水流继续向前飘动。过了一段时间，随着一个急拐弯，漆黑的下水道变得稍亮了一些。
圆形的洞口外是阴云密布的大海，远处的闪电不时给洞壁刷上一层白光。
但让伊纳丝瞳孔紧缩的是，洞口处的石台上站了一个人形生物。
他身材高大，侧站在那里，宽大的银蓝色法袍在风中轻轻摇曳。浓密的、海藻般的绿色卷发绵延在腰际。
线条优美的鳃从发间探出，呈现柔和的粉蓝色。侧脸被闪电的光芒照亮，有种不属于人世的美。
海妖。
一个单词出现在伊纳丝的脑海。
就在伊纳丝透过木偶的眼眸观察他的时候，海妖也轻轻转过半张脸来。
黑暗之中，那对海蓝色的眸子流转着莹莹波光。
他朝伊纳丝伸出了手。
准确地说，是朝木偶伸出了手。
下一秒，木偶就暂时脱离伊纳丝的控制，朝海妖飞了过去。
在它飞行的瞬间，身上的水滴和污秽在半空中剥落，轻飘飘地坠下。
木偶的裙子和卷发变得华美如初。
海妖握住木偶的腰，垂眸安静地注视着。
在伊纳丝的视野里，海妖那张极尽魅惑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他光洁的前额上刻着深蓝色的花纹，卷曲的发丝垂落，半遮住颊侧美丽的鳃。线条分明的唇上，绽出柔和的笑意。
海妖似乎说了一句话，但伊纳丝没能看清他的口型。
下一秒，她就失去了对木偶的控制。
*
伊纳丝觉得今天真是倒霉。
两次操纵木偶查探情况，两次都遇到了人，不，都不是人。
尤其是第二次，谁又能想得到下水道的排水口会有只海妖呢？
伊纳丝有些失眠，但她命令自己乖乖躺在床上睡觉。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亲自去下水道把木偶捡回来。
明天让亚拉德尔去看看吧。
就在伊纳丝快睡着的时候，敲窗户的声音从清凌凌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中传来。
伊纳丝睁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
一张惨白而美丽的脸浮现在雨里。
如果不是刚才还看到过这张脸，伊纳丝是真的要被吓一跳了。
伊纳丝想了想，觉得一道门并不能拦住此等高手，就从床上爬起来，客客气气地把海妖请进了房间。
即便刚才还站在雨水里，海妖身上的法袍仍然干净飘逸，长发也极为柔顺。
海妖的手里拿着伊纳丝的木偶。
“你不该把它弄脏。”动听而魅惑的声音似远似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木偶递了过来。
“谢谢你，海妖先生。”伊纳丝接过木偶，爱怜地抚了抚木偶的脸颊。
“我可以帮你。”海妖垂眸注视着伊纳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伊纳丝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我没有名字，”海妖说，他蓝色的眼眸像深旷的大海，“我独来独往。但如果你想，可以叫我塞勒斯。”
“你好，塞勒斯。我叫伊纳丝。”
“你想扳倒那个魔鬼，没错吧？”海妖温柔地笑着，“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你身上有春之女神的眷顾，找一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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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地方学习神术，用不了几十年，就会获得不亚于魔鬼的力量。”
几十年对她来说太长了。不过，伊纳丝也从来没打算杀了魔鬼，她只想离原著那些剧情远一点。
但先离开兰提总不会错。
“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伊纳丝凝视着海妖的眼睛。
“我喜欢你的人偶，”塞勒斯的眼睛里泛起海啸般的潮涌，“还有你。”
伊纳丝略感荒谬地摇了摇头。
“塞勒斯先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
“既然你不相信，”海妖狭长的眸子垂下，看着法袍的下摆，“好吧。魔鬼的存在让沿海的鱼群不安，也影响了我的心情。帮助你逃走这件事，可以让魔鬼不痛快，这样就能稍微安抚我的心情了。”
“所以，您的条件，还是刚才那个？”伊纳丝追问。
塞勒斯微微颔首。
“否则你还能付出什么？”
伊纳丝不喜欢海妖自大的语气，她故意说：
“我的骑士将和我一起。”
“请便，”海妖回答，“但海上风高浪急，倘若船只失事，我只能救得了你一个人。”
如果不是在书中塞勒斯曾经把大天使格温妮丝放走，伊纳丝决计不会相信这个家伙。
“好。我该怎么联系你？”
塞勒斯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只海螺，用另一只手将伊纳丝的掌心摊开，放了进去。
“想起我的时候，就吹响海螺。”
伊纳丝：“……好吧。”
这个海妖一看就不是正经海妖。
不对，也许海妖这个种族就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魅力？
一句话明明可以用正常的方式表述，偏要选择暧昧不清的词汇。
塞勒斯朝伊纳丝挥了挥手：“再见，美丽的小姐，无边的深海等待着你。”
塞勒斯离开之后，伊纳丝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洗漱之后，她换上睡衣，一头倒在了床上。
*
伊纳丝是被悦耳的中音唤醒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好听的声音？不像海妖的声音那样朦胧魅惑，也不像亚拉德尔的声音那样低沉性感，这个声音本身就具有一种让人心动的质感。
既像魔鬼的耳语，又像吟游诗人的轻唱，像最神圣的赞歌，又像最堕落的呻.吟。
伊纳丝“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昨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完全还没有睡够。
一张美丽而妖异的脸出现在少女的面前。
绸缎般的黑发顺着毫无瑕疵的脸颊，垂落在少女胸前的绸被上，更衬得那张脸的肌肤毫无血色。冰蓝的眼瞳注视着她，像在注视着一朵玫瑰。
“早。”梅修斯说，“我带了早餐过来。”
“早，陛下。”伊纳丝还穿着睡衣，有些不好意思，“您可以先回避一下吗？”
梅修斯乖乖去会客厅等着了。
很快，两个女仆从外面进来，帮助伊纳丝换上了华丽的长裙。
打理妥当之后，伊纳丝来到自己的会客厅。梅修斯身穿得体的晨礼服，坐在铺着金线刺绣坐垫的雕花铜椅上。
他面前是几道精致而轻淡的小食，还有伊纳丝看不出材料、但却很香的浓汤。
少女被勾起了胃口。
梅修斯向他的王后优雅地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他的蓝眸是那样清澈，宛如刚刚放晴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