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 两 风
    从机场回来的第二天,就是校内的期末考试,考试每结束一门,钟婳就觉得时间充裕了点。

    之前接洽的实验剧团的曲目也在进行小剧场巡演。

    虽然不是黄金时间的重要场次。

    但她觉得很不错。

    演出时间排在上午九点。

    钟婳早早出了门,到了演出现场,这次演出好多校内的同学一起,男生女生都有。

    一派青春的气息。

    不过钟婳最高兴的是,观众对新曲目的反应很好,有的观众已经是多次到场欣赏,这一点让她非常开心。

    演出历时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等到曲目结束时,演员纷纷出来谢幕。

    钟婳是重要的压轴角色,所以未曾卸妆,头饰有点重,所以她没有向旁边看,只想着早点下台去把头饰卸了。

    熟悉的谢幕音乐响起,有观众代表陆续上台送花。

    现场的掌声似乎比刚才更热烈了一些,钟婳微微侧头,往右手边看了一眼,有位观众捧着一大捧麦穗花束向她而来,左右的目光都看向钟婳,人们的脸上笑容灿烂。

    钟婳心里疑问,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来人把花束递到了她手中,她才看清对方是季方宇,已经有八个月的时间没见到他,钟婳一时间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

    季方宇一本正经:“恭喜你钟婳,祝你演出成功,新戏大卖。”

    钟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季方宇:“昨天回来的,这不想给你个惊喜。”

    这时候,旁边有淘气的学长喊了一声:“好。”给钟婳闹得很不好意思。

    她对季方宇说:“谢谢你来,你先等我一会,我谢幕了就来。”

    季方宇点头,说的:“好的,那我台下等你。”

    然后他和旁边一些认识的人打了招呼,走向舞台下方。

    钟婳在舞台上看着他的身影,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他,心里没来由的竟有了点陌生感。

    到了化妆室,坐在妆台前,开始卸妆。

    每当卸掉一样头饰,钟婳的心思就如静水流深般,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她刚刚考入京南戏曲学院,季方宇是隔壁音乐学院的风云人物,比她高三届。

    然而两人并不是在校园里认识,而是少年时代就在演出中遇见,那时候父亲钟士昭还在世,两人也不过是偶尔在演出中相遇的点头之交。

    后来钟婳家中变故,季方宇在排到爆满的日程中抽出时间,学了一样为戏曲伴奏的民族乐器。

    每每钟婳演出时,他就在旁伴奏,为她打气。

    记得也是那一年,一位歌手退出舞台,那位歌手在告别信中写到:“当父母亲都去世后,我顿失了人生的归属,没有了他们的关注与分享,绚丽的舞台让我感到更孤独。”(注)

    父亲走的时候,钟婳没有落泪,但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大哭了一场。

    是季方宇风雨无阻的陪伴,还有对昆曲本身的热爱,让她一点点找回自己。

    钟婳时长想起他在舞台边上,用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的模样,这是她会铭记一生的美好画面。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学习新的乐器耽误了不少时间,季方宇不知道忍受了多少来自母亲叶岚的责难。

    十八岁那年,钟婳如愿考入京南戏曲学院,那天正好是钟婳的生日,秦绍翁夫妻俩为她包下酒店庆祝,季方宇买通仪式承办方,充作琴师,在大堂给她弹了很多她喜欢的乐曲。

    虽然一路走来相当不容易,但是他们偶尔也会因为留学得问题争执,季方宇希望钟婳能和他一起出国,可是钟婳舍不得国内的戏曲氛围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学业。

    因为这件事,想到两个人的未来,钟婳心中总是有点不安。

    终归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压倒了隐忧。

    钟婳在后台卸了妆,走到已经等了半天的季方宇身边,两人一起出了门。

    ******

    靳时安拿到了小周帮他定制的手机,他把手机打开试用了一下,确实是适合老年人使用的机型,很容易就能学会。

    手机并不贵重,但他知道祖母不拘泥于礼物的形式,会感受到他的心意。

    当然他也知道那一家人想尽办法让他回去,是因为季铭的生意遇到了困难,希望他从中斡旋一下。

    好像靳时安这个名字只要一出现,就能解了他们那燃眉之急一样。

    想到此,他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司机的车在季家别墅前停下,叶岚早就等在大门处,见到他眉开眼笑,靳时安连致意都懒得给她一个。

    直接进了门。

    一进大厅,满厅的客人霎时静了一瞬,客人们的眼神里有敬畏的,有欣赏的,也有带着一丝鄙夷然后又马上掩饰的。

    靳时安完全无视,他掠过众人,走向了二楼祖母的房间。

    老人的起居室位于二层最里间,很好找,因为门口有一块显眼的牌子,走近看,这块牌子是一针针绣出来的,上书:“老眼昏花,闲人勿扰”八个字,字的下方还绣了一个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老奶奶画像。

    靳时安不禁失笑,祖母每次刺绣的水平提高一点,就把这块牌子换个新绣的,这次上面的绣工看着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看来她最近没少用功。

    他猜祖母怕吵,一定是在房间里躲清静,靳时安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人说了句:“进”。

    靳时安推开门,阳光投射出来,给房间里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房间里是再古老不过的装修样式,连电器都是十几年前的产品,但是主人家明显很喜欢这个调调,有一种怀旧的舒适感。

    祖母耳朵好使的狠,听见脚步声马上知道是谁,她头也没回就问道:“小安,是你吗?”

    靳时安马上答应:“是我,祖母。”

    祖母抬起头,她穿着舒适合体的丝质家居服,面容慈祥,此刻正在房间里看书,虽然她才是今天的寿星公,但是没看出一点想参与的意思。

    看见靳时安,她很高兴,祖孙俩聊了两句,靳时安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结果却看见她伸手在坐垫里拿出一个手机,然后看看门口,说道:“小安,我会用手机的,不会用是装出来的,你祖母念的书也不比你祖父少,怎么可能不会用手机,我装作不会用,是因为免得他们来让我磨你。”

    靳时安见她手里拿的手机是前些日子才面世的最新款,被祖母的可爱逗笑:“祖母还是您高明。”

    “当初我劝他对你好点,结果不听,今天他们自食其果,不要帮他。”老人叹了口气说道。

    靳时安听了老人的话,未置可否。

    ******

    季方宇牵着钟婳的手,一齐进了门。

    钟婳的出现,一下子惊艳了不少人的目光,钟婳看到这里的人没有几个认识的,此时,季方宇的姐姐季晴正在和几个衣着鲜亮的妇人说话,看见钟婳,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

    季晴现在嫁做人妇,夫家不用她出来工作,钟婳看她的模样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打完招呼,季晴就回到太太团那边,继续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

    有几位男士在那边喊季方宇的名字,季方宇和他们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喊了一下表妹林雨欣:“雨欣,你陪一下你钟婳姐姐。”林雨欣正在自助餐那里取餐点,听见季方宇的指挥,马上颠着碎步跑过来。

    林雨欣今年十五岁,是季方宇姨妈家的孩子,在以往的家庭聚会上,钟婳见过她几次。

    季方宇:“钟婳,那边有几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钟婳点头:“好的,你去吧。”

    “钟婳姐。”林雨欣跑到钟婳身边,把蛋糕上的樱桃用叉子叉起来送到钟婳口中。

    “谢谢。”樱桃含在口中,在舌尖散开一丝甜。

    两个人走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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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吧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看见钟婳有点无聊,林雨欣率性地把蛋糕放在一边:“很无聊吧,钟婳姐姐。”

    禁不住被她的可爱感染,钟婳实话实说:“是有点无聊。”

    林雨欣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圈儿:“那我们去一个好地方。”

    钟婳好奇心被她勾起来:“好呀,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地方。”

    两人手拉着手,步上旋转梯,旋梯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家人的照片,季方宇的居多,大多是他在外求学和同学的合影,以及一些获奖照片。

    照片里,季方宇意气风发,钟婳在这其中没看到他们两人的合影。

    心里有点失落。

    旋梯的弯转了又转,到了顶层,钟婳看见这一层像是封闭起来的书房,风格偏中式,有一扇雕刻着中式镂花的门,门的上方一块牌匾写着:“流音阁”三个字,下面左右两边分别写着:“世间万象,皆有流音。”

    钟婳问:“雨欣,这里是?”

    林雨欣:“这是家族里的图书馆,时安哥哥主持建立的,里面有很多书。”

    不知道这位时安哥哥是谁,没听季方宇提起过,她想应该是一位姓“石”或者“时”的人。

    这个图书馆占据了顶层的整个一层楼。

    以前有几本书,市面上不好找,季方宇说家里有,曾经差人帮她带过来。

    想来是从这个图书馆里面借出的。

    到了门口,林雨欣忽然想起什么:“呐,钟婳姐你先进去,我去换件衣服,这件衣服有点热,空调今天也不给力,可能是因为人太多吧。”

    钟婳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件领子有些高的粉色连衣裙,这样的衣服在这炎夏的天气里确实容易热。

    她说:“你快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林雨欣得到应允,用手扇着风,咚咚咚跑下楼。

    钟婳站在书馆门口,先是敲了敲门,里面悄无人声,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目光所及之处,鳞次栉比的书架,不见尽头。

    书架上是一列列的藏书。

    每个书架上面都用铁牌标识着类别,服装,风景,人文,美术,不一而足。

    许是知道会有宾客要来,书架边角上还放了包装精美的糖果。

    钟婳有些震撼,她在写着“人文”这一类的书架前停住,想着林雨欣说的“时安哥哥”一定是个有心的人,才能建立起这样一个家族图书馆。

    这么多的藏书,她真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哪怕是几个小时也没关系。

    ******

    书架尽头有个半开放的休息室,里面有沙发,有茶几,能供数人休息。

    靳时安坐在椅子上,正看着张岱的那本《夜航船》。

    有人走进这里,他是知道的,想来无非是家族中的子弟。

    靳时安也没起身,如果那人走到尽头,看见他,可能会因为这里有人被吓一跳。

    但是他才不在意有人是否被吓到。

    来人在隔着两三排书架的地方停下,应该是找出了一本书在读。

    靳时安感觉那个人翻书页的声音不疾不徐,是整个沉浸在书里,不被外界所打扰。

    过了一刻钟,他站起身,下午有个远程会议,他需要出席。

    皮鞋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路过倒数第三排书架时,他的余光向里面瞥了一眼。

    一个女孩站在书架前,正读着一本书,她穿的是一身旗袍,刺绣的图案,大方得体,水蜜色的底色,与她的青春很搭。

    她在看书的模样,柔美的像一幅画。

    是钟婳,她让这沉静的书馆变得流光溢彩。

    靳时安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但是手扶在书架上,柚木质地的触感,让他知道这不是个梦。

    心头略过千般画面,无一帧不让他流连。

    “钟婳。”靳时安终忍不住,轻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