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冬菱想起年前他说了那两句话。
他提醒她跟尢雪梨不是一路人,跟他不是一路人。
直说之后也没主动去删她的微信,给她留了自尊心。
他做事也一直如此,不喜欢拖泥带水,不喜欢模糊的界限,直来直去,在十八岁最好的年纪,是这样任性妄为。
背着书包去了太阳巷的房子,在一个老胡同里,是个小院子。旁边是一栋出租房,每间二平米的房间里还有独立卫浴,很多附近的建筑工人会来住,白天工作晚上回来休息,睡得很沉很静。
回到太阳巷已经晚上七点了,天空黑的只能看到隐约的亮。
把房间收拾干净,手拉了好几下电棒都没亮,就找了个手电竖在旁边桌子上,脱掉衣服爬上床,周遭终于安静了。
容春英从这里离开时带走了养父孙良的所有遗物,第一次她感觉内心很平静,没了那种几近窒息的恐慌害怕感。
闭上眼,却没有想象中能够快速入眠。
动了动身子侧着,手臂环抱着自己,睁着眼睛看着那个泛绿的玻璃窗,看着窗外有些白又有些黑。
大脑放空,过去许久,又重新闭上眼睛,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
周六尢雪梨约她吃饭,说是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戈冬菱很喜欢吃甜的,每次尢雪梨要买什么总是会拉上她。
甜品店的装潢格外少女系,满是蝴蝶结跟动漫人物的店引来很多人打卡。
坐在店内一角,尢雪梨点了餐之后一直在回别人消息,她消息总是有很多,挑着回,又忽然抬了下头问起她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戈冬菱手里拿着叉子吃蛋糕,说:“不知道。”
“你呢?”
“跟之前一样,我想法不会变。”
尢雪梨忽然一停顿,说:“阿菱,我妈今天,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戈冬菱等着她继续说。
“她说里面有八万块钱,是她这辈子赚的钱,让我去读书。”
“她根本不懂,我想出国留学,不会回来了,然后她说,她知道。”
尢雪梨扯了下嘴角:“我没要,我就是她收养的,你说她这样做是不是不想让我走,毕竟我走了之后她就白养了这么多年,等她老了就没人给她养老送终了。”
“她赌错了,我不会的,我会离开。”
她尢雪梨就是白眼狼没心没肺。
戈冬菱没吭声,手指戳着蛋糕里的面包胚,被切得很好的月牙被她捣得稀巴烂,跟奶油混在一起,美观尽无。
尢雪梨对她养母王繁花的感情很复杂,讨厌她一辈子任劳任怨不会反抗,讨厌她恋爱脑,讨厌她被出轨被离婚却一分钱都不争取故作大方,讨厌她胸无点墨目不识丁,讨厌她安于现状一辈子在小县城里碌碌无为连喜好跟追求都没有,却又在很多时候照顾她的身体,陪她吃饭,给她买礼物带小吃。
“她很爱你的,你不应该这样想。”
戈冬菱凝视着尢雪梨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样,她环着胸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眼底却没什么光亮。
“你知道你怎么上的职高吗?”戈冬菱倏然说。
尢雪梨蛋糕也不吃了,那双眼总带着睚眦必报的精明锐利。
“谁说什么了。”
“我听到有人说……是阿姨找了校长。”
“谁说的?”
戈冬菱摇了摇头:“群里看到的。”
尢雪梨的眼神瞬间冷下去,扯着凳子站起身,落下一句“结过账了”就走了。
戈冬菱坐在原地,慢吞吞地把面前的蛋糕吃完才走。
她不太喜欢浪费食物。
***
尢雪梨把人给打了。
林高二班的,一个叫路代的女生,职高校长的女儿。
当时她正在她爸办公室门口,亲眼看到的尢雪梨的妈妈王繁花朝她爸下跪,哀求能让尢雪梨读职高。
路代仅告诉的几个人嘴巴死严,也就在背后嘲笑,那天一个手滑在群里发了之后也没人敢说。
没想到在戈冬菱这儿走路了风声。
她大概也是不怕她知道的,但没想到尢雪梨能找群人围堵。
周一那天路代没来,班里大半人都知道这件事儿。
下了课教室都格外安静,甚至有好几个人眼睛瞄着看向戈冬菱。
倒也没有认定是戈冬菱干的,但班里只有她跟尢雪梨认识,就脱不了干系。
徐俐找她一起去教学楼后楼小卖部买雪糕。
“你喜欢的绿舌头卖光了。”徐俐又说,“老板说之后不进咯。”
拿着一个甜筒出来,一边咬着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跟她说的?”
戈冬菱反应了一下,点头。
“嗯。”
徐俐摸了摸她的额头。
手冰凉。
戈冬菱给她拍开了。
徐俐瞪直眼睛:“不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是你亲姐妹吗?你完蛋了,你知道你惹了谁吗,路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她往旁边退了几步,眯着眼:“尢雪梨救了你的命?”
戈冬菱被她的语气给逗笑了。
随后又收敛。
“我说完就后悔了,但是已经说了,况且她早晚都会知道。”
“我真的服了你了,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肯定会跟她说,就算早晚要知道也要等毕业了啊,毕业了就跟你没关系了。”
她倒也不觉得戈冬菱对尢雪梨有什么特别的好,戈冬菱这人就这样,对谁都好,如果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相信戈冬菱也会说。
傻乎乎的,怪不得很多人喜欢跟她玩,没压力,舒服轻松,但想要跟她真的成为朋友却很难。
徐俐余光晃过一道颀长身影,说着话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又被戈冬菱瞬间握住了手腕。
回了一半的头倏然重新看向她,眼神带着不解:“嗯?”
戈冬菱问:“一模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徐俐:“还好,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随便问问。”
她这句话跟身后熟悉的声音混在一起,是章鹏的大白嗓门,低眸看着戈冬菱握着自己的手,又把眼睛移在她脸上。
她应该出小卖部门的时候就看到章鹏跟陈昱那几个人了。
他们总是成群结队,跟陈昱玩的那几个男生都很高,陈昱更是台柱子似的存在,顶着那张脸就有人无限回头看。
徐俐晃了晃握着的手,使眼色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戈冬菱歪了歪头:“你说。”
她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店,买了瓶水,付了钱之后他又问,请问我该怎么把这瓶水喝完?店员说,你先打开瓶盖。”
“你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吗?”
戈冬菱脚步都放慢了。
“为什么?”
徐俐眼睛大大的,表情很夸张:“因为……那个人买的是一瓶未开封的水,所以他问怎么喝是因为瓶盖没有打开,根本就喝不了!”
戈冬菱停住脚步,表情很木地看着她。
过了好几秒也没做出反应。
上课铃跟着响起,徐俐拉着戈冬菱就跑,走到拐角才听到旁边人在放声笑,脸上的笑意灿烂的不像话。
她有点郁闷:“不是,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戈冬菱还咧着唇:“你这明明是冷笑话。”
有点白痴的无厘头对话。
“我走了!”
说着三下五除二把手里剩下的半根甜筒吃完,跑去了教室。
戈冬菱站在楼梯台阶上,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
继续往楼上走时听到了身后说话声,细细的嗓音搅着神经,转弯上了二楼。
陈昱眼神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戈冬菱看。
旁边章鹏注意着陈昱的表情,也没敢说话。
那么多人面前,戈冬菱连个回声儿都没有,明显是故意不想搭理陈昱。
什么情况?
陈昱扯了扯嘴角,双手揣着口袋,眼神扎扎实实地放在前方不远处戈冬菱的背影上,语气轻嘲:“我怎么知道。”
章鹏拍了下嘴,又上下绷起唇。
不小心问出来了。
戈冬菱长得确实漂亮,章鹏并不是第一次见她,毕竟在一个学校,就她这样的女孩,从高一管得不严的时候开始,就有兄弟传哪个班的谁谁长相了。
戈冬菱就是被追的其中之一。
她最开始靠窗总是收到情书,还被班主任特意调到了中间,挨个叫那些递情书的问话叫家长,一直到下班学期才好些。
但陈昱不认识她,他整天走路的时候连人都不看,更别说听什么八卦认识什么人。
陈昱还在抬着眸持续的盯着已经没有人的楼梯道。
脑海里荡着人刚才的笑。
她偏了一下脸,扎着高马尾露出有些弧度的脸颊,嘴角上扬着看上去很放松,眼神没往他身上看一秒。
一瞬间,又让他想起那个雨天。
雨滴一滴一滴染湿她的肩膀,头发也一缕一缕贴在面颊,眼睛湿哒哒的,空气潮得让人烦躁,她凑过来的呼吸却很热。
陈昱侧目笑了下:“我看上去很好玩?”
章鹏吞咽着口水,移开目光,没敢吭声。
***
这节课是自习课,老师不在,班长坐在上面,黑板上布置了作业下课要交。
戈冬菱还没走过去便瞧见自己桌面被放好的书本被弄得乱糟糟堆积着,刚发的那张卷子也被撕成了好几半。
坐下整理课桌,又把那张卷子拼好,用透明胶带沾上。
把卷子的答案写在了另一张纸上。
教室好几个人捏着笔探着头往这边看,见戈冬菱许久都没反应,才继续默默做题。
之后那几天戈冬菱不光没见过尢雪梨,也没再碰到陈昱。
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故意不从这边过,戈冬菱不从另一边楼梯上也遇不到他。
下课后就回太阳巷的老房子里做作业,看书,晚上倒是能很快睡着,也不会被惊醒,但因为距离远,要早起一个小时才能赶上去学校的公交车,也要很晚才到家。
老房子不光是距离学校远,距离公交站也不近。
她下了公交车之后戴着耳机往一条长街走。
这边从外看路很宽阔,越往里走越窄,旁边有一个集资楼,还有几家美甲店跟早餐店,一个快递站,右拐往小巷子里走才能走到她家。
晚上这边会有人在散步,气氛闲适。
她捏着书包的肩带听着耳机里的歌,一直到一首歌中间那段很长又很低声的间奏,她停住脚步。
回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街口男生穿着件黑色休闲服,有些眼熟。
旁边还站着颜明志,正笑着跟戈冬菱打招呼。
旁边朋友扫了他一眼,问他是谁。
颜明志边看着戈冬菱,边说:“尢雪梨朋友,哎?她好像也是林高的,还跟陈昱认识。”
戈冬菱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没回应转身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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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代回学校上课那天距离事发过去了大半个月。
一进教室眼睛就盯着戈冬菱看,脸上还贴着纱布,伤口明显没完全好,那股要蔓延出来的攻击力耳目昭彰。
教室里比往常要安静许多,没了往日打闹的嬉笑声响。
徐俐下课叫她出来,看了一眼坐在中间转笔玩的路代。
拉着她问:“她是不是针对你了。”
戈冬菱低着头:“没事儿,你没事吧?”
徐俐耸了耸肩:“她才不敢得罪我,怎么着我爸也个当官儿的,就算是知道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尢雪梨呢?她不管了?她不知道会影响你?她倒是把人打一顿爽了,不过也不知道她还能在职高混不混得下去。”
戈冬菱没吭声。
回教室后看到自己座位那儿围堵了一群人,班主任也在其中,旁边站着路代,揣着兜眼睛盯着她,下巴仰着嘴角朝着她笑。
班主任手里拿着一张纸,看着门口的戈冬菱,面色很黑走了过去。
“你跟我出来。”
又回过头看着教室里的全体同学:“暂时先上自习,一会儿抽同学背古诗文。”
走出来后还不忘关上了门。
“这个情书是你写的吗?”
戈冬菱接过那张粉色的信纸,第一句就是——
陈昱同学,我喜欢你。
“不是。”
“不是你写的?我认识你的字迹,跟你的字迹一模一样,而且我听说上周五在校外七班的陈昱叫你的一起,戈冬菱,你知道你的成绩如果不是分科后不再分班,你根本来不了二班。”
“学习一落千丈就算了,还要破罐子破摔早恋吗?”
郭觅不太明白:“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即便她是为了升职,但她也是为了戈冬菱好的,可她这个人,长相看上去聪明有主见,说话声总是很平没有攻击力,内里却满是刺。
“对不起老师。”
戈冬菱低着头,继续说:“但是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郭觅紧绷着脸:“除了这封信呢?”
说实话,她是对戈冬菱有些不满的,她再年轻也是她的老师她的班主任。
“我给你妈打了电话,你在这儿站着等她过来,我需要跟你家长谈一次话。”
戈冬菱才猛地抬起头,动了动唇,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了。
“可以不叫家长吗?我接受学校的任何处分。”
“你承认了?”
“不光是因为这个,还有你的学习问题,你非常消极懈怠。”
郭觅沉了口气:“你放心,我会跟你妈妈好好谈,而且这件事还没落定,我不会冤枉你的。”
戈冬菱站在门口等了整整一节课,阳光正对着教学楼,整个照耀在她身上,明亮的光线刺目,她被迫低下头耷拉着脑袋。
下课铃响,张开手掌心看到一手的冷汗在光线下闪出亮光。
远处哒哒的黑低跟皮鞋的声响传来,侧过头去看,这条长廊上只有容春英一个人走来的身影,被朝阳照射出来的身影拉的很长。
她身上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色工装服,脸颊有些红应该是一路过来被太阳晒的,头发也被风吹的凌乱,堪堪束缚在后颈。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戈冬菱的视线却晃神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穿着校服的陈昱。
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应该是下了课从教室晃悠到这边的。
他没看向自己,嚼着糖,往旁边一靠。
旁边站着一个女生,是上次他在面馆帮了的那个,原来也是林高的。
说的什么听不清,她只能看到那个矮个子的女孩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仰着脑袋脸颊红晕看着他。
场面过分青春,让戈冬菱不合时宜地出神。
她就是在这一瞬间想,还剩下没有几个月,陈昱的高中生活原本就是这样过去的。
“是戈冬菱妈妈吗,我是她——”
从教室出来的班主任那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啪”的一声给打断。
容春英眼底看不出情绪,站在戈冬菱面前,毫不留情给了她一巴掌。
戈冬菱被这股力打的往旁边歪倒,手指扶着围栏才站稳,脸颊瞬间发麻红肿,耳朵嗡嗡的轰鸣。
她低着头,鼻腔太疼呼吸都有些喘,手指摸了摸鼻子,摸到了一手血,又用手指捂着下鼻子,抬头看容春英。
周遭寂静,像是照片定格的一帧。
郭觅直接愣住了,走廊里正在放风的人都停住了所有动作,连那个小个子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这边,被这响亮的一巴掌给震住。
看到戈冬菱鼻子上的血,更是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妈。”戈冬菱捂着鼻子,声音低闷,眼圈泛红看着容春英。
“别叫我妈。”
郭觅忙的从口袋里掏出纸给戈冬菱擦着,又用护着的姿态看着容春英。
“冬,冬菱妈妈,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我找你来是来说一下戈冬菱学习上的问题,你——”
“我们先去我办公室谈吧。”
郭觅跟容春英走在前面,大概也被容春英吓到了,找着话题说她上次的成绩。
戈冬菱耷拉着脑袋跟在两人身后,手里那封情书沾了血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
跟陈昱擦肩而过时,余光扫了他一眼。
对视的那一秒,她的眼睛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眼睫都是静止的。
等她下了楼,陈昱弯下腰,捡起来那张纸看。
——陈昱同学,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