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佩剑
    少女站在屋檐下,风雪吹至她的靴前,堆积了浅浅的一滩,她望着不知何时才能停息的大雪,脑中有些晕眩,垂眸回道: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雪罢了。”

    身后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屋内热气顿时逸散而出,从中走出一位穿着狐皮大氅的女子,她眉眼英气,个子高挑,耳垂上穿着一串金质耳环,随着步子轻轻摇晃,直到站定在容荀身侧才稍有停歇。

    “这破雪有什么好看的,白日下,黑天了也下,看得人心烦。”

    阎芝的嗓音洪亮,语气里带着些许激进,倏然盖过了呼啸的风雪,似是喝退了一众微小的雪花。

    听闻此话,容荀古井无波的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随后将微弯的嘴角埋进胸前的白裘里,姜叙音竟从中看出了几分腼腆,这还是她印象中八面玲珑的永乐仙君吗?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面前身量极高的两人并排站在一起,默契地不再言语,一同经受寒风洗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姜叙音望着如此情形摇了摇头,蹲在一旁不禁唏嘘。原来这就是容荀的母亲,明明话里话外都在厌弃这场大雪,却还是陪着女儿在外吹风。

    安静之时,她开始整理现有的线索,已知容荀几百年前曾是某座小城的郡主,如此看来便是这方土地了,而且城主府上装潢精致,主人穿着讲究,算得上富裕自足,怪不得容荀一身华贵之气。

    只是原本富裕亨通的地段遭遇了连月的雪灾,拨下的粮款又克扣减半,城中百姓尚且还不知晓,眼巴巴地等着所谓的救济粮。

    可纸包不住火,等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之时,必会发生冲突,难道城主忍心让自己的子民活活饿死吗?只能左右为难头疼不已,这种事落在谁头上都不好受。

    姜叙音看见年纪尚小的容荀眼底藏着一丝凝重,掩藏在冰封的面庞之下,才会错看成不食烟火的空灵。

    此次的记忆从城楼那里开始,容荀身为郡主,与城中百姓是何其相关,心中无法忽略粮款一事,日日骑着快马向着城外来回奔驰,以此宣泄内心中的烦忧。

    好在容荀的母亲是个豪爽之人,她待在母亲身边自然轻松不少,可眼下她为何要答应城主瞒着母亲,不告知粮款克扣一事?

    姜叙音望着庭中堆积的洁白雪被失神,玉白色的凤尾罗裙落在雪上,寒风侵扰不及,数枚晕头转向的雪粒穿透其间,似乎要将裙摆上的花色遮盖下去。

    直到雪花覆了浅浅一层,身侧的二人终于有了动静,前后回到房中紧闭木门,将一隅天光阻拦在外。

    室内烘燥又显昏暗,桌上跳动的烛火灼烧蜡油,发出细碎繁杂的嘣裂声。暖色光线映照在墙壁上,将整齐排布着的各式刀剑,拉扯出晃荡的影子。

    那英气女子视线稍有停留,却是迈步向漆木桌子。

    姜叙音紧随其后,只是一眼,便看见了一把通体黑亮的修长剑鞘,应该是主人格外喜爱之物,才会反复擦拭剑鞘,将原本的暗纹磨掉,成了这番景象。

    阎芝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容荀,然后背对着站在桌前,眼神中烛光闪动,不经意询问道:

    “你今日又去城楼了?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去了。”少女故作喝茶,将快要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半晌才继续说道:“没有消息……”

    适时寒风刮动窗棂发出震动,烛火颤抖,人心扰动,姜叙音跟着浑身一震,为何容荀要撒谎?

    阎芝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抚摸着木架子上安放的佩剑,凌厉的眉眼此刻柔和了些许。

    “铮-!”

    清脆剑鸣伴随着锋利剑光顺势而出,映得室内亮堂堂,英气女子惋惜地说:“这把剑跟着我多少年了,以为不会再用上了……”

    “记得在你出生之前,我便一直佩在身上。”

    容荀皱着眉,神色困惑,不解母亲为何不继续使用佩剑,她明明每日都习武锻炼,却很少将佩剑显露人前。

    “送给你用吧,这可是我亲手铸就的,你可要好好利用这把剑,别弄丢了。”阎芝并未将佩剑收回,而是直接递给了容荀。

    指尖甫一接触温热的剑柄,她便感到了一丝空灵的剑意,只是转瞬即逝,难以捉摸,容荀眼中闪过惊异,像是击碎了此前伪装的冷淡,面上唯有求知若渴的喜悦,轻轻摆弄着母亲给予的佩剑。

    然而显露出欢欣的少女,并没有注意到阎芝深深望着她,眼底涌现的复杂。

    姜叙音本就全神贯注地观察每一处细节,容荀母亲那怪异的神情自然没有漏过她的眼睛。

    “肯定有隐情!”

    眼看真相近在眼前,仅有一步之遥,她本想凑近确定,下一瞬却被系统的电子音拉回现实。

    【记忆节点探索完毕,请宿主做好准备,意识即将传回现实】

    看着昏暗的室内顿时转变为亮堂的居所,姜叙音攥紧拳头,怒捶床板,震声道:

    “……系统你玩我呢!”

    【不是我,只是记忆节点恰好到此为止了】系统委屈,但会说。

    被迫中断了事件转折的姜叙音,努力平复心情,结果却是一夜未眠,硬是睁着眼复盘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

    刚一起床她便收拾好着装,耷拉着眼皮寻找永乐仙君。

    只见演武场上,一道黑色身影挥舞长枪,姿势利落干脆,几个抬步间便将木桩刺挑了数十次,破空声不绝于耳。红缨挂在长枪之上,翻飞流转,仿佛于空中起舞,却是招招险要让人避无可避。

    容荀今日穿着黑色劲装,与往日的宽袖长袍很是不同,又挽了个发髻将流瀑似的长发收起,露出精致的眉眼,加之不擅妆粉,面上的雀斑一览无余,却是增加了几分天然。

    好像容荀记忆节点中的母亲,姜叙音蓦地一怔,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人总会朝着自己心中的向往而无形间发生变化。

    待她行至演武场附近,那把红缨枪嗖的一声越过围栏飞入武器墙中,悬停在诸多玄兵利器之间。

    “为何这满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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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器,唯独没有剑?”姜叙音时刻惦记着完成容荀的心愿,凡是遇到刀剑相关便会留下心眼。

    “仓库中有数十把,只是没有拿出来罢了。”容荀面色如常地回答。

    原以为提起剑会让永乐仙君反感,她还做好了被黄金大腿丢弃的准备,没想到容荀只是语气淡淡地解释。

    一时间被噎住的姜叙音只能干笑出声,与别人尬聊的毛病又犯了:“我一直以为剑修会是仙界大流,其实不然。”

    “仙界的剑修众多,这点你没说错。”

    可天宫盛宴上佩剑的人只在少数,不是都说剑修爱剑如爱人吗?姜叙音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受到了修仙小说的荼毒,竟然将这种想法带到了全然不同的此方寰宇。

    也正是对于剑修的刻板印象,她才会在接引处,见永乐仙君并未佩剑便起了硬闯的心思……

    姜叙音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向容荀道歉,并道出那日冲撞她的原因,不料这蹩脚的理由引得容荀开怀大笑,在一阵放肆的笑意中夹杂了几句真心。

    “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她也是爱剑如爱人。”

    “可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寄情于剑呢?真是荒唐。”容荀嗤笑着说,言语中的笑意却荡然无存。

    永乐仙君以武入道,识得剑修也算合情合理,若不是姜叙音进入了记忆节点,可能真的会相信这番话,以为她看不起剑痴……

    不过她说的,到底是她母亲,还是她自己?

    一同去往接引处的路上,仙界依旧笼罩着飘渺的云雾,即使寒风肆意吹刮也消散不尽此种迷惘,仍然是一副虚幻的模样,饶是待了一个月,她对这里的环境还是不甚熟悉。

    身侧奔腾着遥远而至的疾风,吹得衣袂翻飞,鬓发飘逸,姜叙音拨开脸上的发丝,狼狈问道:

    “仙界就这样全年无休地刮着寒风吗?”

    “怎么?你来这一月还没摸清状况吗,回去让仙童领着你去藏书室好好看书,出去也别说你是接引处的人……”

    容荀听得眼皮直跳,面露无奈,却还是仔细解释:“古有神器风轮,兀自转动数万年,吸纳九天之气,既能生出无尽灵力,也具备定风之效。只是风轮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破损失灵,致使仙界出现无法控制的混乱风流。”

    什么!居然不是因为仙界位于高空对流层的缘故吗?姜叙音大受震撼,感觉风轮听着像是变相的风伯雨师,心下决定回去恶补仙界知识。

    交谈间二人来到接引处,殿前立着一只仙鹤,张开宽大的翅膀堵在门口,殿内隐隐传来争论声,情形令姜叙音十分眼熟。

    只见容荀慢条斯理地挥退门外仙鹤,霎时间一道慷慨激昂的怒喝从中传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来日我定要踏翻这污秽不堪之处。”

    上一次自己还是在殿中砸场子,这次就已经跟着管事人在外头看戏了,姜叙音感叹不已,真是世事无常,就算现在出现疑似龙傲天开场的台词,她也不会感到奇怪了,反倒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