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这场雨下的突然,不拘是他,街头巷尾许多人都是四处奔窜,要么是一股脑地掩着头脸往家里冲,要么从二楼飞快探出身来,一把将晾在细竹竿上的衣服抱进怀里。

    其中有几个格外奇怪的,譬如街对面那户人家的少女,本来大约是在屋外闲坐着的,现在则倚靠到门边,大下雨天也不进屋,一手绕着单侧的麻花辫,一边不时地探出头来,往孟西洲的方向打量着。

    孟西洲本来没有注意到她,不过随意一瞥,却吓了一跳,甚至疑心是自己发了失心疯。

    那张面孔竟和白瑾瑜有三分相像!

    孟西洲不敢断定,大雨如瀑,雨点子珠帘似的成串落下,本来也看不大清楚;何况他刚在白瑾瑜那里受了一场挫折,难免心里记挂着,看谁都觉得有点像她。正要再仔细看一眼时,那姑娘却闪身不见了,反倒是一个大娘出现在门口,打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颠着胖墩墩的身子朝自己这里小跑过来。

    那大娘半点不见外,嘴角咧着做一个大大的笑脸,招呼道:“先生,这雨下得真不巧,不如进屋里来坐一坐?瞧您这一身贵重的好西装,淋湿了可就不美了!”

    孟西洲不大喜欢这种过分热络的姿态,活像自己是一块儿被人觊觎的好肉段,同时心里生出一阵古怪,往街口远望一眼,果不其然,离这里不远就是北油车弄的弄堂口。

    他暗自懊恼一句,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怎么就走到这片地界!换做平时,不管淋湿不淋湿,老早拔腿就走了,可一想到刚刚那少女的面貌,只觉得是个棘手事件,也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便稍稍和那大娘拉开了点距离,低声道了句谢,随她进屋去了。

    那大娘真有点喜出望外,想不到真能把一位贵人带回家似的,一路引他进屋,又张罗点心茶水。说是点心,不过就是一碟子瓜子果脯,茶杯里孤零零飘着几片焦黄叶子,也看不出什么品种。孟西洲冲她笑一笑接过了,到底没往嘴里送。

    与此同时,刚刚倚在门边的少女此刻正从一扇旧屏风后探出头来,麻花辫荡在肩膀上,一双眼闪烁着往客人的方向送着眼波。

    大娘显然也瞧见了她的动静,讪笑了一声,对孟西洲说:“家里地方小,只能大家伙儿的坐到一处来,贵人可别介意啊!”同时向后招了招手,喊了两声“快来”,把那少女往炕边上推了一推,“这是我的女儿,今年满十八了,就是胆子小。”

    对那姑娘说:“贵人肚量大呢,你也坐。”又搡了搡她的胳膊。

    孟西洲就是在这间隙打量那女子的,带着十足的客观审慎,方才得出结论:她与瑾瑜,到底是形似而神不似,故而在她安安静静看东西的时候,尚还能唬一唬人;可一旦或笑或羞地做出神态,那一点模糊的影子就消散干净了。

    正这样想着,那姑娘竟紧紧挨着他坐到了炕上。孟西洲拧着眉头往旁边避开一点,给她留出位置,不想她紧跟过来,誓要往他身上贴似的,边上的大娘看在眼里,也不阻拦。

    这母女两个做的什么行当,也就不言而喻了。

    孟西洲对不相干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好耐性,此刻早就压不下受冒犯的火气,干脆站起来走开几步,问:“你到底要坐哪里,小姐?我不和你抢。”

    孟西洲抽身太快,那少女没了借靠的力道,整个人往旁边歪了一歪,抬头就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冷眼,心里先就是一怵。

    要坐哪里?总不能说要坐你腿上吧?她做这行当还不满一年,到底脸皮薄,一下就烧到了耳朵边,讷讷地垂着眼睛不敢答话,同时拿可怜兮兮的眼神求救似的对自己的娘发着信号。

    大娘见这边的气氛一下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那就不能不开口做一个调解,说:“贵人别气,别气。这小东西就是爱玩闹,还是小姑娘脾气哩!”把“小姑娘”三个字暧昧地咬了咬,别有深意地暗示,“您是不知道,她平时和谁也不多话的,今日和您这样亲近,那是对您很中意哩!”

    她姚大娘别的没有,对自己女儿的相貌,却是很有信心,要是换做别的客人,早被捧得飘飘然,和姑娘重归于好了。偏偏这一位贵客不吃这一套,照旧拧着眉头,伸手拖过墙边一条板凳。

    姚大娘咬了咬牙拦住他,“别别别,怎能让客人坐板凳!”赶紧扯了少女的胳膊让她挪过来坐凳子,把铺着软垫的炕床让给了孟西洲。

    到底是公子哥儿,恐怕见惯了莺莺燕燕,轻易不能迷惑住他呢!姚大娘大感遗憾,但转念又觉得,还是照他的意思行事为好,把人招待舒服了,茶钱也能多得一些,横竖自己不亏。

    可孟西洲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甭管这对母女从前干的什么,往后决不能叫她们继续做皮rou生意。

    这实在是阴差阳错下发现的一桩风险事!时下,逛胡同俨然成了一种秘密的风潮,他自己虽不参与,也知道身边一些例子,营业科那个钱科长不就是吗?何况有些大户人家请客摆席,为热闹气氛也会叫条子,姑娘们每日接触什么人,多少人,那是说不定的。

    偏偏白瑾瑜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静闺秀,交际的朋友多,谈生意的合作方也多,就怕里头有一个两个见过这对母女,那对白瑾瑜而言就有名誉受损的危险。设若处境再坏一点,男的寻她开心,女的暗地讥讽,孟西洲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不能忍受。

    这还是远虑上的风险,未必真的就会发生,往近了说,那又要回到那个姓钱的。

    上回自己在办公室外依稀就听见他提到“北油车弄”,设若柳世新不够洁身自好,真被他领来“见见世面”了呢?亦或者柳世新给姓钱的看过白瑾瑜的小相,而钱永善自己进过这户人家,留意到了两人间的几份相似呢?

    这样一想,似乎那危险已然迫在眉睫了。

    孟西洲沉吟一会儿,冷眼望着对面的少女,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方才在他那儿碰了好大一个钉子,现在还是又害怕又委屈,还是姚大娘反应快,答说:“叫宝莲。还是巷子口算卦的给取的名儿呢,说是珍宝的宝,莲花的莲......”

    见男人无动于衷,讪笑了两声,巴结着,“嗐!这名字不好听,都老掉牙了。我知道现在的年轻小姐们都喜欢叫什么嘉啊秀啊的,我是不大懂,不过贵人您一瞧就是顶见多识广的,不如您给再赐个名儿?”

    孟西洲想也不想地拒绝,半讥讽道:“非亲非故,我赐什么名?我也太狂妄自大了。”

    “哪里,哪里......”姚大娘虚虚地应着,不敢再触他的霉头。她看看贵客又看看女儿,本想走开点,再让两个人单独处一处,却被孟西洲叫住了,又问,“读过书吗?识得多少字?”

    姚大娘与姚宝莲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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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都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做皮rou生意的人家,哪里还有余力读书学字,那真是笑话!又不是戏文里头家道中落的千金。

    孟西洲终于满意地提了提嘴角,右手食指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像是在心里打着盘算,算完了,便开口道:“这样,我来这里避雨,也算是缘分。送你去读书,你愿不愿意呢?”

    只见姚宝莲瞪圆了眼睛,连姚大娘都“啊”地发了一声问,道,“这、这,哎哟!我这当娘的,还能不盼着女儿好吗?只是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您送宝莲去读书了,家里就要关张大吉,我们吃什么呀?!”

    说话间,不住地把下垂的眼皮向上掀起,那渴求的眼神,直直地把孟西洲望着。那意思,无非就是要钱了。

    这也正中他的下怀,孟西洲笑了一笑,说:“那也不要紧,你们日常生意挣多少钱,报一个数字,我补贴上就是。你女儿要是愿意念书呢,我就再给一份教会学校的学费;要是不愿意呢,就去纺织厂或印刷厂工作,还能另挣一份工钱。”

    姚宝莲简直闹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一会儿冷脸一会儿笑脸,这会儿还要送自己上学,不上学就去做纺织女工?出去工作累得要命不说,还未必有自己哄老爷们开心赚得多呢!呸!

    姚大娘的心思就活络多了,已然转着眼睛应承道:“愿意!愿意!这还有不愿意的吗?不过这每月挣多少么,总也有挣得多的时候......”她心虚似的瞅了孟西洲一眼,伸出一个五指张开的巴掌来。

    孟西洲冷笑了一声,凉飕飕的视线再次转到姚宝莲身上,像在看一件高价宰客的货物。

    一个月五十块钱,就快赶上小学老师的薪水了,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姚大娘见孟西洲久久地不搭腔,知道自己的算盘被识破了,生怕这有钱老爷下一秒抬脚走人,自己就什么都捞不着了,赶紧将手指扣回了两根,讨好道:“瞧我糊涂的,哪儿能月月都有这个数呢。不过送宝莲去读书,总要备两身学生式样的衣服呀,我听说体育课还要另买运动衣哩,花费是很多的。”

    孟西洲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那就说定了,每月三十块。工作和读书,是选读书咯?”

    姚大娘忙不迭地接口:“读书!读书!”一个是拿一份钱自己挣一份,一个是直接拿两份,当然是后者更佳!

    孟西洲最后敲了一下手指,说:“好,往后我每月派人寄款一次,相应的,你们须出具一份当月的成绩单。不拘考得好考得坏,我出了钱,总要知道人确实是在学校里。”

    “是,是,宝莲,还不快谢谢贵人老爷!”

    姚大娘拿胳膊撞了撞旁边的闺女,后者一脸的不痛快,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自己娘打断道:“让你读书,那是老爷看得起你,觉得你有本事呢!”

    硬按住她,把这桩协议订下了,再看窗外,竟也雨过天晴了。

    孟西洲留下五块钱算作茶钱,转身抬脚就走。等他走远了,姚宝莲终于扭着身子跺了跺脚,大吐苦水道:“这是什么意思?又不亲近我,反要我去读书?妈,我看到小报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心烦!”

    姚大娘把那五块钱在手心里颠了一颠,喜滋滋地哄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有机会搭上,那就是咱的造化!他让你读你就读,等识文断字了,也有机会当个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