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扬州聚(忘了)
    大晋扬州城,九里三十步街处,倡楼之上菱窗大开,少年穿窗飞跳下来,落进一片嫩绿垂柳里。

    身披轻纱的妖艳女子倚在菱窗边,挥手喊他。

    “小郎君~”

    “小郎君下次再来啊,奴家等你~”

    李兖提着东西恍若未闻,一手解了马绳,翻身上马往子城外的大明寺奔去。

    青山逶迤,隐于天际,薄雾似带,迢递不断,大明寺的门就隐在这层轻纱般的晨雾里。

    “开门,小爷我回来啦。”铜兽门环被李兖扣得啪啪作响。

    “就来,就来。”

    前院打水的小沙弥放下木桶,跑到门口去开门。

    还撇着嘴嘟囔道“施主既能翻墙出去了,还要走门做什么?”

    他们大明寺原是不开禅房的,可月余以前,主持突然命他们开了后禅房里最好的几间,又几日后,李兖一行人就住了进来。

    住也无妨,另两位郎君都是好伺候的人,粗茶淡饭都吃得,偏这李郎君不行,他每顿都要吃肉,还要吃烤的,全然不顾这是佛家净地。

    好不容易找了山下猎户来给他烤肉,他还不满,闹够了后山练武的所有师兄弟,近来又要日日下山去吃喝玩乐。

    闹得整个大明寺鸡飞狗跳的。

    寺门一开,小沙弥就见眼前迅速窜过一抹影子,再回头就见李兖像个小豹子一样往禅房冲去。

    小沙弥双手合十摇摇头,自去做自己的事。

    *

    后禅房里。

    萧屺坐在桌前,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才开口“七郎......”

    “郎君,七郎君的药好了。”

    他刚要开口,门外又有小厮端着漆木托盘走进来。

    萧屺咽下话头,抬抬手,示意床上那人先把药喝了。

    小厮过去放下托盘,伸手想要去扶床上瘦弱的人,萧岺抬手止住,自己起来靠坐到床头。

    药汤还有些烫,他拿汤匙搅拌着。

    萧屺几次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都有些开不了口。

    萧岺注意到,搅拌药汤的动作愈发缓慢,微微抬眼看向他,笑道“五哥有话说就是了,我与五哥许久不见,怎么还真的生疏了。”

    “你啊,”萧屺又叹口气,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人,才开口“我性子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萧岺知道会有这一遭。

    “你来这儿是不是想去南陈?”

    萧屺问得确实很直接。

    萧岺也答得毫不犹豫“是。”

    “是为了德妃娘娘?”

    “不是。”

    “阿耶许了?”

    “没有。”

    萧屺被他无波无澜的样子激怒。

    “你也知道没有,皇子无令离京实乃大罪,你要干什么,过江容易回来难,七郎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

    萧岺沉默,只垂眼看着那碗汤药。

    萧屺坐在桌边无声看着他。

    床上的少年明明是与李兖差不多的年岁,正是斗鸡走狗飞扬顽劣的时候,可他不说有半分李兖的恣睢肆意,就是普通小郎君的活泼都没有。

    难道他这七弟生来便是如此?

    当然不是!

    他们都是圣人的孩子不假,可他们并非同母所出。

    萧岺的生母德妃,乃是南陈郡主。

    当年南北关系不错,萧陈两族秉生同盟,一同攻伐兼并周边诸侯,可天下终究只能是一个人的天下,萧陈也只是同盟而已。

    后来天下只剩萧、陈时,同盟自然而然也就没了。

    如今他们的阿耶开国建朝,南陈却偏安一隅,至此已近十年。

    大晋攻下南陈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萧岺的身份就更尴尬了。

    德妃已经避世十年有余,可萧岺不行,他是圣人的儿子,萧氏的子孙,他身上留着萧家的血,如何能避。

    想到这,萧屺怒气顿消,只是无奈。

    明明是常在行伍的人,看向萧岺的目光却也不免带上一丝怜悯。

    萧屺说“别人不管你,我得管你。”

    他站起身“我这些年在平城旧都待得久,不逢年遇节无召我都不得回京,照应你的地方也不够,”

    “这次回京我会向阿耶上奏,求他让你跟我一起去平城,左右你在京中也无甚挂念,不如离京讨个清净。”

    说萧岺无甚挂念,这是有来由的。

    不用说皇城的人,就是整个长安能记起萧岺是当今圣人第七子的,都没有几个。

    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靖武帝儿子多,大家又不愿提及他,自然而然也就慢慢忘了。

    萧屺非要管他,也是因着儿时旧事。

    那些年,太祖称王起事征战天下,分封子嗣在北地各重城,靖武帝被分封在帐原。

    后来太祖崩殂,靖武帝领兵,留在帐原燕郡王府的时间屈指可数,偶尔拔营回来一次,边镇事都过问不过来,更不用说养儿子这样的小事。

    那会儿郡王府里有个不大的院子,是专门照看王府里没有生母照料的孩子的。

    七岁之前,一直只有萧岺住在里面,后来萧屺生母魏昭容病逝,萧屺也住了进去。

    萧屺和萧岺一同在那儿住了一年。

    后来萧屺又养去了霍贵妃膝下,再后来领兵在外。

    虽然后来交集不多,但萧屺却因着这点,一直很照顾这个不起眼的弟弟。

    萧岺闻言,眼底还是一片平静,倒是笑着抬眼调侃“五哥这是照应弟弟,还是要关住弟弟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屺有些着急“只是你这样实在不行,你偷跑出京,这次是正好被我撞见了,下次呢,要是被阿耶知道了怎么办?”

    萧岺只是说“这是第一次,以后也不会了。”

    他看向碗上腾升的雾气,还没喝,嘴里却好像已经生出一股苦味。

    “我只是从没出过京,出来看看,如今也看过了,以后就安心待在长安了,五哥你是在平城练兵,我去做什么,徒惹事端罢了。”

    出来看看哪里不能看,偏要跑到这里来看。

    萧屺心下明了,果断拒绝他“去平城的事,你得听我的。”

    萧岺笑道“我如今养在贤妃膝下,五哥要如何跟贤妃娘娘交代,你要带我去平城?”

    即便贤妃不在乎,圣人也不会允许他离京。

    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萧屺仍是说“这你不用管,你安心等着去平城就是。”

    “五哥......”

    “哎呀,两位哥哥别挣了。”

    李兖倚在门口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打断道“五哥你该回平城回平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长安这不还有我嘛,再不济六哥也在皇城啊,七哥不过是出来玩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去圣人和贤妃娘娘那里请个罪就是,哪里就要这样了。”

    门口的阳光被李兖挡住,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萧岺见是他,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去。

    萧屺却是一脸嫌弃,他都不爱说他。

    “就你?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管别人呢。”

    李兖一愣,歪头道“什么意思?”

    “孟家那位小娘子前日醒了。”

    “真的!”李兖跨进门来。

    他把提着的食盒往桌上一放,激动道“孟五老爷可问过她那夜是什么情形了?那些人真的不是冲我来的,是冲她,说起来还是我救了她。”

    那夜萧屺不在,更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等他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孟家的船都到扬州渡口了。

    李兖三人被孟家绑了,与孟家各执一词。

    孟家自认从无仇家,有也不至于会冲孟显珍一个闲人和一个幼女去,而李兖是当时在场且与人交过手的人,他咬定那帮人是冲孟六娘子的。

    刺杀的人已经服毒自尽,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了。

    知道实情的除了李兖只剩孟六娘子。

    如今......

    “孟六娘子全都忘了。”萧屺开口。

    李兖愣了一下,然后直接跳了起来。

    他震惊的看向萧屺“忘了?!什么叫忘了?!说忘就忘啊,秉生江的水把她脑子泡坏了不成?”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吼。

    “扬州这帮子大夫是吃闲饭的吗?一个月了,这帮杂种连个小娘子都治不好吗?小爷要掀了他们的杏林牌子!让他们拿着那些破针去街口上要饭!”

    李兖的暴躁,萧屺两人显然都习惯了,任由他发疯。

    只在他疯完,才添一句“反正是忘了。”

    李兖不死心“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病啊?”

    萧屺点头“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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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李兖跌坐回去,逐渐冷静下来。

    完了,他彻底完了。

    本来他那个爹就巴不得让他娶孟六,孟家也不说拒绝,这下孟六半死不活了,岂不更赖上他了。

    自顾自倒了杯茶后,萧屺又坐下来“孟家随行的医侍和秦家找去的扬州大夫都去看过了,也没诊出孟六娘子是怎么了,但孟六伤了身子是真的,几乎只剩半条命了,这一个多月有时即便醒来也不过只一炷香的时辰,多时根本醒不过来,前日方才好转,还吃不下什么东西。”

    萧岺淡淡蹙眉道“竟是这样严重了。”

    他没见过孟六娘子。

    只那天去秦家拿药时,恰碰上孟六醒来,底下女使仆人忙作一团,他不知状况,躲闪不及撞掉了女使要拿给给孟六伴药的蜜饯梅子,

    还说来日她好全后,他再差人给她送一份呢。

    没想到如今倒是醒了,却是体弱至此。

    毕竟并不认识,萧岺眼中的沉郁也不过转瞬即逝。

    “阿驷,你这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

    萧屺瞥向李兖,抿了口茶,又改口道“不,我猜甚至不止一顿,哦对了,孟二来了。”

    李兖皱眉“他怎么也来了?”

    他现在是真不想再见孟家人。

    萧屺道“孟六娘子毕竟年岁太小,大夫说撑不撑得过去还是两说,孟二是她嫡亲兄长,来一趟也正常。”

    ‘撑不撑得过去’这话把李兖砸得瞪大了双眼。

    他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步。

    孟家不是武将出身吗,孟六的身子骨一点都没随孟詹山?竟然这么弱?

    李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夜里,他把孟六从江里托扶起来的情形。

    好像当时她就脸色惨白,已经没什么气息了,又穿一身白色单衣,整个人脆得跟块瓷似的。

    他都不敢碰。

    说来,这条命能捡回来就算不错了。

    想到后续的事,萧屺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孟二来不免也是孟大将军的意思,若孟六娘子真的没撑过来,那此事必不能善了了,说不定回京后还得移交到兆明司去,到时候圣人是肯定要过问的,阿驷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嗯,好。”

    李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干什么去?”

    萧屺指了指桌上的食盒“你少去倡楼那种地方晃悠,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怎么办。”

    “别污蔑人啊,这是我今早去买来的,不信你摸,现在还热着呢。”

    李兖又炸毛了,走回来拂开萧屺要开食盒的手,自己提了起来。

    “都别吃了,有这功夫还是去查那帮黑衣人吧。”

    刚出后禅房没两步,李兖一抬头就遇见了哥舒,他远远招手把人叫过来。

    李兖搭上他肩膀,低声道“前几天我不是叫你偷偷去看过孟六吗?你当时回来怎么跟我说的来着?”

    哥舒抓抓后脑勺,回想道“属下说,挺好的。”

    李兖又问“怎么个好法,你细说。”

    哥舒更不懂了,但还是直说道“孟六娘子就一直在床上睡觉呢,没有伤,没有血,也没见怎么......”

    旁边,李兖那双眼慢慢眯了起来,紧紧盯着他,哥舒心下莫名一抖,说出口的话就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就.......就还挺好的......吧?”

    李兖突然笑了。

    他咬牙恨恨捶了哥舒两拳,抽回手来继续往前走。

    哥舒还没反应过来,喊道“十四郎,可是我差事出错了?”

    李兖回头,有些难掩怒气,咬牙道“你没错,我的错。”

    他就不该把这事交给没脑子的哥舒去办。

    转身走出几步,李兖又回头指了指哥舒“以后这事不要再提,知道了吗?”

    见哥舒郑重点头,李兖才转身走了。

    他是想,他才不要让人知道他还派人去看过孟六,显得他多在意似的,可明明那帮黑衣人就不是冲自己来的啊。

    他一点都不心虚的!

    还有孟六,他是不相信人能说忘就忘的,还忘得这么干净,保不齐又是孟詹山跟他爹的算计吧。

    李兖左想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趟杏云巷。

    他要去探探孟季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