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坑人
    李兖瞬间跳出来。

    “正好孟六出来了,让她自己说,我对她做什么了吗?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

    天地良心呐,他就是不着调了点,旁的再没什么了啊。

    李兖这人惯来不怕什么打架挨打,但要他不明不白那是绝对不行的,做了就是做了,没做打死他也不认。

    越想越气,李兖冷笑“要说做什么,还是她给我指的......”

    “是。”

    季姜打断李兖的话。

    众人一时又都转过头,朝季姜看去。

    李兖就在她正对面,不用转头。

    他死死盯住季姜,心下忽然涌现出一丝不妙的感觉,只用眼神警告她别作妖。

    然而季姜看都没看他,只是气弱地咳了几声,继而抬眼,满目坦诚地对众人道“小侯爷说的都对,他进里间来......”

    停顿的间隙,季姜忽然看向李兖,引得众人又转过去。

    季姜面露难色,似是在瞧李兖脸色,又似是在问他‘您来里间做了什么?您不说我不能知道啊。’

    李兖瞪着她,磨了磨后槽牙。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小侯爷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事,只是人家小娘子不敢说啊。

    后面萧屺的侍卫已经掏出绳子来,随时准备按殿下的吩咐,把人绑回去。

    哥舒和冬生伢互相对视一眼,也是有些为难起来,擅闯女子闺房,本来他们就没理,现在更没了。

    李兖咬牙切齿“你,孟昭妗,你好样的.......”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这是上了她的当了。

    那箱,季姜眉头微蹙,秋水杏眸里沁出泪来“不知我哪里做的不好,或是父兄有得罪小侯爷之处,我在这里给小侯爷道一声谦,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一二。”

    她说着,蹲身福礼,神情再温和不过。

    孟潇吼道“还不把他绑回去。”

    这下萧屺的侍卫不犹豫了,走上前来绑人。

    “孟昭妗,你给小爷等着!”

    李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挣扎着大喊。

    可少年毕竟不过十二三岁,身形尚且单薄了些,没挣扎多久就被绑好了。

    侍卫带他走时,他还不甘心,一脸恼怒的直往后看。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季姜掩着帕子朝他弯了弯眼睛。

    等人都告辞走后,孟潇走过来。

    “别演了,都走了,眼都哭肿了。”

    季姜那双圆圆的杏眼从帕子里抬起来,眨掉泪后才道“二哥哥看出来啦?”

    “哼,”孟潇有些得意“不然我怎么能让他们赶紧绑他走呢。”

    他十分了解李兖,也算了解妹妹,这两人都不是怕折腾的人,若是真硬碰硬,不定闹出什么事。

    李兖就算了,他妹妹可是女儿家,总归是吃亏的那个。

    兄妹两个说着话,都止不住笑起来。

    孟潇眼青了一只,嘴角也破了,一笑就疼得次牙咧嘴。

    季姜抬手做请“屋里有药,二哥哥请吧。”

    *

    经此一事,孟宅一连清净了半月。

    自那天起,李兖就被萧屺关在了大明寺,说是日日都要他去听大明寺和尚早晚课诵经,还得自己抄经书,以修德养性去浮躁气。

    养了大半个月,季姜已没什么病,但就是体弱。

    大夫说这是个根症,是之前磕到头没好全,又落江被水激过后落下的病根,并不是短时间能医好的,只能是好生将养着。

    孟潇听了恨不能再去大明寺捶李兖一顿,季姜左哄右劝才拦了下来。

    到四月中旬,京中遣了人来,说是护送两位殿下和孟家人回京的,来人还特地到孟宅来拜访过一遭,孟显珍和孟潇一同见了。

    自然,这些季姜是一概不知的,没了李兖找麻烦,她痛痛快快在扬州城玩了大半个月。

    日子过得飞快,绿柳抽去,新荷盈湖,转眼到了回京的日子。

    回京前一夜,大明寺的暮钟如常撞响,肃穆的钟声推开层层薄雾,随风一直回荡到整个扬州城。

    薄暮之下,长风吹进后山,杏花落得纷纷扬扬,林中响过一道锐利的剑鸣,紧接着一把长刀斩破杏花,抵住那把剑,刀剑相接,火花乍闪。

    剑身一抖,李兖手中长刀骤转,刀柄击在那人手腕上,长剑顿时脱落在地。

    脚下踩上斜坡,又迫于惯力,朱温策一时没能稳住身形,往后退去。

    哥舒刚来,迎面就见一块白布扑过来,他赶紧侧身躲开,成功让朱温策摔下了矮坡。

    “哎。”

    李兖徒劳地伸了伸手,见已是拉不住,便收手作罢了。

    “老天爷,那是啥东西?”哥舒往身坡下后看。

    “朱温策。”

    李兖摘下挂在树上的水囊,抬头灌了口水。

    “啊,朱长史?”

    哥舒转身想去坡下拉人。

    李兖道“不用去了,左右坡也不高,一会儿自己就爬上来了,咱们朱长史啊也该练练身子了,那身子骨也太差了,还没过两招剑都脱手了。”

    哥舒嘟囔“可人家朱长史本来就是个文官啊。”

    其实他想说,十四郎是故意的,因为太子殿下总是遣朱长史来府上给十四郎讲啥五经,十四郎最不耐烦那些。

    李兖不理他说什么,问道“前面怎么样了?明日几时启程?”

    “十四郎放心,前面都准备妥当了,就是......”哥舒瞥了眼李兖,天黑下来,也瞧不清他脸色。

    “怎么?”

    “五殿下说……说十四郎你得捆着进京。”

    李兖以为自己听错了,擦刀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问他“什么?”

    “就是稍微绑一下,让那帮言官看看便罢了......”

    李兖把刀扔给哥舒“凭什么?我不弄,别说我没怎么着,我就是做了什么又关那帮老东西什么事,由得他们说,谁敢说,我非抽得他再也上不了朝。”

    “捆上也好,捆上也好啊。”坡下传来声音。

    朱温策从坡下爬上来,坐在地上甩着袖子掸衣上的土,昨夜下过雨,他一身文士白衫落地就沾满了泥土,还沾带着几片杏花瓣。

    李兖斜眼瞧他“别逼我再踹你下去。”

    “瞧瞧,你哪儿那么大火气啊。”

    朱温策走开两步,抖了抖长衫道“太子叫我来,也是放心不下你,就是防着你耍小性子呢。”

    “三哥让你来的?我还以为是李侯爷让你来的。”

    李兖口中的三哥是靖武帝的第三子,如今的东宫太子。

    朱温策自幼双亲尽失,其叔父乃是文宣侯李禹君的门客,他与太子年岁相仿,自小亲近,后来太子位正东宫,出宫建府后召了他做太子属官。

    “你别一口一个李侯爷的,不叫阿耶也叫声父亲吧......”

    朱温策说完,一抬头见李兖冷冷盯着自己,又添了句“太子说的啊......”

    “你少拿三哥压我,”李兖烦躁地抓抓那头辫发“这么说把我绑回去也是三哥的意思?”

    他说着带了些委屈。

    “不然呢,”看他不再动怒,朱温策才凑过去“我如今任太子属官,自然代表太子殿下。”

    李兖不服气的模样落在朱温策眼里,他揽了少年的肩,笑劝他。

    “绑你回去不是给言官看的,更不是怕他们因你弹劾李侯爷,是为了孟大将军啊。”

    “怎么说?”

    朱温策劝道“你看啊,虽然你不喜欢这桩婚事,可人孟家也没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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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当年你留在燕北时,孟大将军还背着李侯爷偷偷给了你一把横刀,勉励你好好习武呢,你忘了?”

    “没忘。”李兖闷闷回道。

    就因为他没忘,更知道原本孟将军和谢夫人的性情,知道二人本不是贪图权势之人,所以他才不明白,明明他不想的事,为什么两人却不跟圣人拒绝。

    要是两方都明确拒了这婚事,他何至于闹出这么大一出。

    他没变,是他们变了,圣人建朝后封侯的封侯拜相的拜相,是不是孟将军和谢夫人也想要这些了?

    朱温策犹豫地张了张嘴,看着少年还没长成的肩膀,他扯了扯唇角,还是哄他。

    “那你近来是不是过分了,不管是不是因为你,孟家六娘子如今这样,看在孟大将军的面子上,你又何必与一个病弱的小娘子争执,最后还被人耍了。”

    “你是想说最后一句吧?”

    李兖不驳他这话,只甩开他,气拽拽地往山下走。

    “去哪儿啊?”

    李兖没回头,别扭道“寺里晚课,听小沙弥们诵经去。”

    朱温策失笑,提起袍角追上去。

    *

    方才朱温策跌下去的矮坡下,杏树后一阵响动,一身绿衫的小娘子跌在满地雪白的杏花里。

    听到上面真的没了动静,季姜才安稳的在杏花堆里坐下,双手捶揉起麻得没了知觉的小腿。

    季姜这两日总在扬州城里的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书,讲最多的是《惊蛰传》。

    说得是前朝末年,乱世初现,诸侯雄起,逐鹿中原,豪雄美人,盖世江山的故事。

    但豪雄美人、才子佳人什么的她都不爱,最喜欢的是那出《黄粱岁》。

    讲得是千年以前,在扬州大明寺后的无名山上,一只狐狸受小和尚点拨而化形,每每在夜间披一身杏花白衣,双手持剑、飞檐走壁在扬州城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故事。

    本来她也只是听得起兴,可谁让她今日听到,毓娘说扬州的杏花格外清香,她要带人来这后山摘杏花,回去做成香囊。

    这......她怎么忍得住不跟来。

    于是,她偷偷来了,一转眼跟丢了毓娘不说还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方才,她正是听到有人说话,才过来想跟着别人寻到下山的路,可没想到竟然是李兖。

    这她哪敢啊。

    半月前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她狠狠坑了李兖一次,这次她一个人都没带,又是这荒山野岭的,要让李兖抓到,他不得活拨了她的皮。

    天慢慢黑下来,季姜想着,更觉得这里冷森森的,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就是止不住地打寒颤。

    又坐了会儿,等腿能站稳后,季姜扶着旁边还在落花的杏树站起来,她沿着方才朱温策爬上去的坡往上看。

    只一眼,季姜就绝望了,这坡对刚才那青年男子来说都是勉强爬得上去,对她,还是自己一个人,那绝无可能。

    天边最后一丝夕光堙灭。

    季姜没带火折子,如今再折返去找别的下山路实在太晚了,她只能四下看看,想找个垫脚的物什。

    正当她瞄准了一块还算高的枯木墩,想过去把它移过来时,就听一阵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响起来。

    一瞬间,《黄粱岁》里,那狐狸给人开膛破肚、掏心剜肝的话,在季姜脑子里连城一副清晰的画幅,一节节滑过。

    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又慢慢蹲坐回原地,抿着唇闭上眼装自己不存在,可偏偏耳力却变得异常清明起来。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却无一不被季姜收进耳底,山上风逐渐大起来,伴着风声,隐忍的哭泣变成呜咽,却也不敢放肆。

    季姜壮着胆子偏偏身,视线穿过她方才藏身的那颗杏树,落在不远处,乍现的一团晃动的淡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