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炎炎烈夏一晃而过,时至九月,风过长安,秋雨渐起。
季姜已经搬进观雨院近两个月,在这场秋雨来之前,她一直不明白这座院子为何取名作‘观雨’。
直到这日,长安落下靖武四年的第一场秋雨。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檐角滴水连珠,风搭讪着细雨飘进廊下,雨水卷湿海棠半黄的落叶,却又把它独自留在廊阶上。
一早晨起,毓娘叫过季姜三次便兀自出门去取晨食,季姜先在床上扭来扭曲翻腾一阵,才揉着眼坐起来。
她慵懒地伸腰,目光不经意瞥过窗外,只一眼,半眯着的双眼立时睁大。
她直起腰,又揉揉眼,定睛再望窗外。
视野所及,如入幻境,薄雾似纱,缠缠绵绵绕满整座小院,朦胧中隐约可见院中那座观雨亭。
两桥相交处,观雨亭静立,亭檐弯出如荷叶边似的弧度,有明黄银杏叶自院外飞来,渐渐铺满小亭子的荷叶顶。
秋雨亲俯银杏叶,稍作停留,便顺着亭角滑落坠地。
若人在秋日急雨时身处亭中,便能看到明黄透光的水帘。
“好漂亮啊。”季姜看呆,兀自趴软枕上嘟囔。
正瞧着,便见眼前有清影一闪。
是映采撑伞自院外走来,薄雾中,鹅黄伞面若隐若现。
季姜觉得有意思,顺着她的身影,缓缓滑过,最后视线一收,转而看向阁内。
果见映采抬手擦着雨珠,踏步进来。
“乘雨拨雾而来的,果然是美人啊。”季姜惬意,歪头笑着夸人。
“六娘子,你又胡说。”
映采脸颊淡红,过来伺候季姜穿衣“六娘子,今日可耽误不得,今日郎主归家呢。”
“又归家啊?”季姜不禁皱眉。
这个‘又’字说来话长。
原本定在八月中旬归京的孟詹山,一拖再拖,直拖到如今九月底。
若再算上这一次,季姜已是第四次被兴师动众拉起来,然后去祝明堂昏昏欲睡一上午了。
若说一开始,季姜对见阿耶还有些紧张不安,那如今便完全没有了。
第二次,孟大将军没回来,离开祝明堂时,季姜曾不小心听到孟濯与知妗的对话。
孟濯亦是不解,但他敢猜“莫不是阿耶怕六妹妹与他相见紧张,故而为之?”
“五哥,”知妗看他半晌,认真道“阿耶是奉圣人命东巡,不是秋游。”
季姜闻言,当即便笑出声来。
孟濯挠头,嘿嘿一笑,跑走了。
此时说起来,映采也不禁笑出声“这次是真的,郎主如今已经到长安城外,五老爷已经带人去迎了。”
“是么?”季姜扯扯嘴角,认真道“映采你上次也这样说。”
映采“......”
不管季姜怎么抱怨,最后还是被映采两人拾掇好,带着出了院子。
两人路过院中那座观雨亭,季姜脚下不停,侧头问“咱们府上可有种银杏树?”
映采转头看她,季姜手从披风下伸出来,指指观雨亭“你瞧,满亭子都是银杏叶。”
披风随季姜动作滑开,露出里面的竹绿襦衫,映采重新低头给她系紧,手指翻飞间,细声道“咱们府上是没有的,不过长安各坊都有种银杏。”
一路往院外走,映采跟在季姜身边,为她撑伞,闲话道“以前在谢嬷嬷身边习字时,听她说起过,这满长安的银杏树是前朝末帝命人栽下的。”
“前朝末帝这样喜爱银杏?”季姜随意搭话。
映采一愣。
忽想起,自己幼时初听也是这样问谢嬷嬷的。
便道“不是,这银杏乃是末帝为他唯一的女儿君宁公主所栽,”
她笑看着季姜“末帝不是喜爱这银杏,而是喜爱他的女儿。”
季姜抬头,见满天细雨黄叶,簌簌而落,她想得天真,便笑。
“末帝这样喜爱君宁公主,那公主岂不是活得十分自在?”
映采一时没答上来。
因为史载,前朝宫闱陷落,君宁公主出逃,再无下落。
可身为公主,活着时,也未必不是自在的,陈年往事随风而逝,谁又还知道呢。
还不及映采开口,便听那边知妗的声音传来“阿姜。”
季姜回头,只见身后乌泱泱一片伞影。
细雨漓漓,淋在各色伞面,伞檐轻抬,窥见底下几位小娘子。
有阿姐和二姐姐便罢了,可两人身后,三娘与七娘也不远不近的跟着。
季姜微怔。
若她没记错,去前院的话,是不会路过观雨院的。
除非……特意绕路过来。
想罢,她上前给明妗行礼。
明妗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好似天然生在冰里的玉兰,美则美,冷也是真的冷。
她又素爱青衣,更显得清尘出世,遥不可攀。
明妗受了季姜的礼,点点头,却是回身看向后面两人。
孟菁妗躲开她眼神,满脸不情愿,扭扭捏捏不肯上前,死死扒着旁边孟遥妗的胳膊。
季姜心下渐渐明了。
必是她这位重礼的二姐姐说教过七娘了。
见菁妗这样的作态,明妗不禁皱眉“七妹妹,你来时如何承诺我的?”
菁妗闻言,面颊泛热,却更不愿开口,一偏头,干脆钻到遥妗身后,不肯再露面。
“七娘你……”
明妗冰冷白腻的脸浮起一丝恼意。
她不善与人撕扯,更拿娇纵的菁妗无法,如今上不来下不去,只好在原地生闷气。
看出明妗的为难,季姜眼珠一转,生出逗乐的心思。
她与明妗擦肩而过,轻点点头,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往后面两人走去。
“哎?”
季姜走近,似忽然看见两人一般,掩嘴惊呼。
她走到遥妗身后,上下打量菁妗一番,直看得菁妗小脸更红,才缓缓开口。
“这不是七妹妹吗?”
菁妗不料她会这样,一时没躲开。
“想来今日不仅有雨,更还有风呢,”
季姜笑看着两人,眉间忽微蹙,啧一声“只不知今儿吹得是哪门子邪风,竟一不小心把七妹妹吹到我这处来了,想来……是不小心的吧?”
她说着,对菁妗挑挑细眉,仿佛询问。
孟昭妗知道自己是来给她道歉的!
自己还反悔了!
菁妗心下羞赧,脸色瞬间涨红“孟昭妗,你你......”
眼前这人,细眉似蹙非蹙,气质似弱非弱,性情却是实实实在在讨厌。
菁妗欲还嘴却又想到郑氏的嘱咐,终是忍下来,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咦?
她不还嘴,季姜反倒一怔,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落回来。
这几月下来,她与七娘见面便要互相找两句不痛快,谁都不会忍谁,可谁也都不想先动手。
所以也仅限于嘴上而已。
如今日般,七娘不还嘴的,还是第一次。
菁妗这样,季姜见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状似怯怯地钻进知妗伞下,挽上她胳膊。
姊妹几人往前院门口走去。
有冷雨斜进伞下,季姜缩缩脖子,小声道“七娘撞邪了。”
知妗忍不住笑,拿手轻戳她额头“不许胡说。”
“那她干嘛这样?一副我欺负了她的模样,莫不是一会儿要到阿耶面前给我告状吧。”
季姜越想越有可能。
雨声渐大,砸在伞面上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知妗头挨向季姜,在她耳边悄声道“因为阿耶回来了啊。”
季姜眉皱得更紧“这与阿耶有什么干系?”
知妗抬手,把季姜被风吹散的碎发捋一捋,神色不禁带上倨傲。
“阿姜,我说过的,阿耶是御封云麾将军,这个家是阿耶挣回来的,咱们的家。”
耳边雨声渐渐远去,冷风吹拂,季姜却不觉得冷,她心湖仿佛落进一颗小石子,震出一阵小小的波澜。
因为阿耶官职高,在孟家最厉害,最受人尊敬,所以七娘就不敢肆意招惹自己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若自己就是阿耶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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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姜越想越兴奋,眼眸都愈发晶亮。
身边小娘子定定出神,竟还笑出声来,知妗看着,却只当她是因有阿耶这样的父亲而高兴。
雨大路泞,姊妹几人到孟宅门口时,门庭下围满了主子仆人,已是挤不进去。
季姜轻扯身边人,指指大门两侧的檐道,知妗点头会意,两人便进了檐道下,由女使擦去衣上的沾雨。
雨下得急,天边还不时炸一声雷响,故两人都没听到朱雀大道上传来的马蹄声。
“阿姐,你发上沾雨了。”
季姜说着,抬手拿帕子给她擦“阿姐低头,这里还湿。”
知妗方要低头,便听檐道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心有所感,不觉拉下季姜的手握紧。
季姜似有所觉,转头看去。
檐道尽头,有一高八尺有余,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正立在门下。
他穿一身便衣束袖武炮,双肩小臂上皆扣兽头护甲,腰间横一把长刀,本不算小的门被他高大的身形完全遮住。
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带千钧之势,一愣神的功夫,男子便来到两人面前。
带起的湿润凉风,轻拂季姜额前碎发,似慰藉,似安抚。
“阿知,阿昭。”
看着才到自己腰际的两个玉雪小人,孟詹山不禁收敛起身上的肃杀,声音也温和下来。
见两人仰头看自己,小女儿嘴巴微张,更是有些呆住,他心间顿生一股热意,不由蹲下来,眸底带起一层水光,细细看自己的两个女儿。
他和东篱的女儿。
十年,终于都回到了他身边。
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孟大将军眼眶湿热,伸出一双大掌,轻轻拢住五娘和季姜。
这就是阿耶。
季姜下巴轻磕在孟詹山肩头护甲的兽头上,没觉出铁兽头的凉意,反而感觉到身侧一阵阵温热,整个人似乎被一股陌生又亲切的温暖包裹住。
不知是不是磕狠了,季姜心底忽就涌出一股委屈来,眼中酸热,连喉头都有些哽住。
她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一世那么长,才来到这个怀抱里。
听到耳边的抽泣,孟詹山恐是自己用大了力气,慌忙放开两人,见小女儿哭得泪眼濛濛,他忙伸手揉揉她头顶的小发包。
“阿昭.....”
“阿耶,”知妗小声提醒他“季姜。”
孟詹山似乎恍然大悟,以为因此惹哭了季姜,忙对小女儿道“对,你五叔跟阿耶说了的,季姜,叫季姜,叫季姜也好,是阿耶太高兴,叫错了。”
“阿姜不哭,”
孟詹山摸摸身上,掏出个藤编的长尾喜鹊,拿到季姜面前“阿姜看看,喜不喜欢?”
季姜拿到手里,喜鹊还带着阿耶手上的温热,她抽抽搭搭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安抚好小女儿,孟詹山又摸出本小册子,递到大女儿面前“喏,五娘要的《凌雪子诗赋》,朔东书肆里买到的。”
一路风尘仆仆,孟詹山又是个粗人,可季姜的喜鹊和五娘的诗集,却具是干干净净,连半点雨水都没沾。
知妗眼眸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笑道“多谢阿耶。”
“哼,”父女三人身后,孟濯拉着孟潇站在檐道上。
“阿耶未免有些偏心了吧?”
两个臭小子。
“是吗?”
孟詹山站起来,转身又是一副严父的模样“为父对你们的关注是少了些,这样吧,一会儿用过饭你与二郎便到前院书房来,出门半年,我也好仔细考校考校,你们都在陈令九那里学到些什么。”
一听陈夫子名讳,孟潇就头疼,他往旁边一迈,离孟濯远远的“哎我,我可没说话啊。”
孟濯“.....”
孟詹山身后,知妗和季姜一对视,憋不住笑出来。
孟詹山一进家门便有下人往祝明堂送了消息,那边孟老夫人迟迟等不见人,不由着急,只好遣了赵嬷嬷出来喊人。
安排好跟着孟詹山回来的几个副将,孟五老爷也过来招呼几人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