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写字楼在她视野转移的下一瞬间，就变成人声鼎沸的吵闹菜市场，微霜尽可能推了推眼镜，让目光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样貌，然而越是看得清楚微霜越是反胃。
她看着似乎是一群人的家伙，在窃窃私语，人群的背后是镜片不曾覆盖的地方，那里堆积着人类的残骸。
“老赵是不是被骂了，唉，今天又要加班了。”
“为什么啊？”
“还不是这两天甲方为了续约的事情，开始疯狂挑毛病，老板为了续约就要严抓咯。”
续约…微霜皱了皱眉头，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放下思考的打算，继续沉浸在光脑面前，上面的策划文案写了一大半，标题却是11.0，已经是第十一版了，她是广告组的，他们公司在逗乐甚至购物网站都有自己的主播，她负责写广告文案。
广告商对于文案要求极为微妙，不能太明显又要很凸显，甚至一字一句都要有要求，她不只是要给甲方敲定，还要给主播看，干了几年下来微霜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最可笑的是，她现在手底下正在写的广告主推商品恰好就是生发洗发水的，有被嘲讽到，谢谢。她冷笑几声，然后转头看了身边的另外的同事，她也在写广告，不过是别的，于是她拍了拍同事的手臂，示意了一下。
“你用过这个牌子吗？就那个啊。”
“啊？哦没用过，反正也就那样呗。怎么，你打算试试看能不能生发？不如辞职算了，就这个破工作你别指望长头发了。”
原本写到想拍桌子的同事停下来，瞥了一眼微霜的没有开启隐私模式的光脑屏幕，耸了耸肩瘫倒在椅子上，开始和她吐槽起来。
然而越说，同事就越显得义愤填膺，以至于微霜也没忍住加入了吐槽的氛围里面，还顺便带动了前后左右的其他几个同事，办公室更加热闹了起来，当然眼镜外的世界也显得更加冷寂了。
不过很快，在下一秒所有人都寂静了，镜片内外的世界难得同步了一次。所有人目光看着领导从办公室走出来，眼神里带着轻微的审视，来来回回在他们这里转了好几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又带着敲打意味浓重的话语后，他又离开了。
离开的几秒后…氛围再次恢复了喧闹声。
微霜取下来眼镜，看着和声音截然不同的阴森鬼气的破败办公楼，一时间又分不清到底鬼是自己还是他人，耳侧全是声响，只有戴上眼镜才能看见正常人类的目光所及的一切，取下来，她的眼前全是阴气渲染后的阎罗地狱一般的景象。
所谓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大概就是这样，她只能看见空旷的地狱，还有偶尔飘过的亡魂在低声吟唱着什么东西，惹来寒冷冬季的气温更加低了。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眼镜有点重，戴上去久了不太舒服。
明明已经看了许多年，但微霜还是觉得不适，她不喜欢这样的视线，就好像会让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她尽可能收敛了自己多余的情绪，然而耳侧响起了说话声，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人间。
“我想辞职！”
“那就辞职呗。”
同事的声音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愤懑，微霜却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声。毕竟她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同事每天挂在嘴边的就是辞职，她来了好几年了，说辞职也说了好几年，熬走了好几个人，但她从来没走过，反而是她身边没有说过的辞职的，却都走了。
很多时候似乎就是这样，说着要走的同事不走，没说的走了一大堆，微霜很难保证，想要离开的人里面，不会有自己的名字，她也想走了。
但她不知道和谁说这件事，朋友？其实微霜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存在，她戴上眼镜，重新回到了人类世界的视野里，光脑上‘小书’在闪烁着，点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堆订阅号的推送，和朋友的聊天记录还维持在上个月。
她犹豫了一下，在意识在光脑窗口上打出几个字——我想要离职了，打完后却迟迟不控制点击发送，最终还是意识控制将全部删除掉了。对面也没有察觉到一样，消息窗口还是保持安静，她只能关掉了小书。
算了，也没啥好和人说的，算了吧。
热闹也还是只是短暂的，工作是做不完的，传统的键盘敲击声陆陆续续响起，但很快被所有说话的声音超过了，只有偶尔冒出来的几句会被消音的不文明用语，伴随着飞信的消息提示音一起，在办公室里面格外响亮。
17：59
微霜继续摸鱼改自己的策划案，好不容易写完了，发给了甲方审批，看着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下班时间了，她几乎是按捺不住想要逃跑的双腿，甚至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腿都快站起来了，飞信却响了起来。
（甲方）：我觉得这里还需要改一下。
她的脚失去了动力，虚弱地摊在椅子上，点开对话框里面是甲方对接人发来的文档，里面标红了好几个点，都是她觉得不对的地方，不过好在也只是几个字词，很快就能搞定，大概五分钟不到，微霜改完了，然后她发给了主播。
主播回得很快，她点赞了这条消息，于是再次把文件给甲方发送过去，这次她似乎看见了眼前闪过了希望的光芒…是…是OK！！甲方点了一个OK的表情！！！！！！微霜差一点从桌子上跳了出来。
周围加班的同事看了一眼，摇摇头，又疯了一个。
“诶嘿我过了，甲方过了，好耶。”
微霜美滋滋的收拾好东西，准备打卡下班，瞬间迎接了一下其他同事嫉妒的目光，谁不想要快点下班呢，听到打卡机里面传来的“谢谢”后，微霜左手摁下了电梯，准备回家，右手点开了日历，看了一眼时间。
1月○日，20:27
要不到几天，就能到自己的生日了，不知道为什么微霜突然觉得有点烦，假装若无其事地返回桌面，微霜点开了小说软件，准备开始追更自己在看的小说，点进更新看了一半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兴趣，关闭。
有点无聊。
盯着街道一侧来来回回的悬浮车辆，微霜知道如果取下眼镜，车子应该是看见的，只是会展示出古老书籍里生锈的传统车辆模样，但看不见里面的人，不用担心被车撞死这个小事情。一边拿自己开玩笑，一边盯着街道旁开着的雪王奶茶，她准备要不要试试看新品，糯香柠檬。
然后，她的个人终端响了，是飞信，不用看她知道是上司发来的。她不太想回消息，可是飞信可以加急，短短几十秒而已，电话已经过来了，看来是上司选了电话加急。
她挂断电话，点开了飞信，上司发来的消息上面还标了红色的小闪电，看得人心烦意乱，文字变得有些模糊就好像是可以随时吃掉人的恶魔，她看得胆战心惊，大冬天似乎都能出一身冷汗一般，颤抖着，她颤抖着站在路边，刚好错过十字路口上的绿灯，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辆疾驰，喂给她一嘴炫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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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
黑色的字渗透着鲜红的血液，让她无法行动——明天上班的时候，记得交五份推荐词[商品链接]。
这个推荐词是写给小蓝书上的，以达人好物精选口吻，写推荐词，其他几个商品自己编，是临时任务。微霜记得很清楚，这个任务是交给老赵的，老赵她…她好像离职了今天.
很显然，她没写就给她了，最后的期限是明天，所以她今晚上要加班。
有一点，噩梦啊……
微霜低垂了头，看着红色的灯闪了闪后，时间归零重新变成了绿灯，她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路过雪王奶茶走进去，然后看见了糯香柠檬上面已售罄几个大字，又只能无奈地走出来。
小书难得有了消息，是老赵发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分给了你。”微霜回了一个没事的表情包后，把个人终端直接息屏了，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来了半年多快一年了，来来回回走走停停的人很多，不是她当牛马就是别人当。
只是她当得格外多而已，仅此而已。
剥离开这个视野带来的阻碍和烦恼，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旁人有什么区别，许多次可以在网页上看见哪哪儿雷劫疑似飞升的消息，还有各种灵异传闻的她总会以为自己特殊，但是只有这个时刻她才能感觉，她不过是匹牛马。
回到家，家里有些冷，父母好像不在家没有准备她的饭菜，她也没什么心情做饭，飞信上接二连三的消息此起彼伏，点击进去是甲方发来的消息，又要改。
（甲方）：刚刚通过的部分老板说这个地方不太好，再改改吧。
微霜的心和这个冬天的气温一样的很冷，冷到她看见生锈的铁质书架上都堆积起来了霜，微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铁质书架的冰冷，还有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架子上，被她堆放满了的手办的头发的尖角。
但她的视野里，不只是书柜，还有地面全是风雪，是从破旧的窗户里吹进去的，好吧，她突然有一瞬间觉得破的不是窗户，是她被甲方伤透的心。
把眼镜重新推上去，她看见了恢复正常人类视野里的房间，微霜尽可能忽视掉那些雪，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自我取乐，可是个人终端上的消息却是没办法遮掩掉的，是甲方又发了…（脏话）又发啥了？
（甲方）：今天12点之前交稿可以吗？
微霜…她很想说不可以，她12点之前交稿你们会12点看吗？根本不会，不只是甲方领导也发了消息，还有主播，还有同事，飞信上的消息就好像一个个的催命符，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将她推下了大厦，她紧紧抓着栏杆。
交错的视野里她几乎快要分不清两个世界的差别，空调被调高到了27度，但她却还是开始发冷，明明窗户是关着的但是风里带着雪。
（上司）：小微啊，最近这几个月的你的表现不太好啊…新来的小郑最近甲方一直在表扬她，你最近交稿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水准也大不如前了，这样下去你这个月的绩效有点难看哦。
（关系好的同事B）：霜啊，我已经和领导说了，这周干完我就准备辞职了。
（主播）：又要改啊…今天之内能改好吗？广告可是全平台的，再不改好我来不及拍视频后期了，你快点啊。
微霜感觉到了，有什么在把她抓着栏杆的手挨个掰开，她好像被迫掉下了去，摔在了地上，她不想干了，疲惫压垮了她的全部。
她，想要辞职了。